“……好罢。”
姜初妤扶了扶流苏,正要撑着地站起来,孙牧远却忽然如一只躲在密林后的猛虎扑了过来,上身越过桌案,一把捉住了她小臂。
“!”
姜初妤被吓了一跳,左右摆头看了看帐内全身配甲的守卫,两条腿向后蹬地,离他远了半个身位,却还是没成功叫他松手。
“姐姐别急着走,我还有话要说。”
姜初妤压着声音斥道:“孙公子先放开我!”
孙牧远仿佛被她的话刺痛,眉尾没精打采地垂下,琥珀色眼眸闪着委屈的光:“姜姐姐以前可从来不叫我’孙公子’。”
“时过境迁,哪还能如幼年一般?况且我已为人妻,理应不该与你走得这般近。”
“这算什么?我还没拉你手呢!”
姜初妤杏目圆睁,满眼不可思议,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咳,我是说——”孙牧远讷讷眨眨眼,却并无收回手的意思,腆着脸笑问,“姐姐有求于我,是否该给点报酬?”
姜初妤更不敢随便应他话了,却又不好伸手打笑脸人,只好提防着问:“你且先说来听听。”
“姐姐今后再如从前那样,叫我’牧远弟弟’如何?”
这、这也太羞于启齿了,他们又都不是小孩子了,看来她刚才的话,这人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姜初妤一个头两个大:“自然不行!”
“那就’远弟’吧,求你了姐姐。”
孙牧远眨巴着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另一只手伸出根食指来,“就一次好吗?”
人都是折中的,提出一个不恰当的请求再退后半步,换成一个合理的,便能叫人不好再拒绝。
姜初妤明白自己不叫,他就不肯松手,咽了咽口水,无奈地唤了声:“远、远弟。”
“诶!”孙牧远笑眯眯地大声应道,如沐春风。
姜初妤刚想开口叫他赶紧松开自己,忽听身后“吱啦”一声,闻声看去,充当帐门的左右两面白幕扭曲着飘在半空,好一会儿才落下来,而其中一块好似被人扯歪了,落不回原位,露着一个大口子,温和的秋风顺着往里灌。
孙牧远适时收回手,坐正了身子,煞有介事地“哎呦”了一句。
姜初妤巡了圈门内一左一右垂首站着的守卫,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刚才有人来过?”
一人沉默不语,一人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她又转头看了眼一脸懵然的孙牧远,他摊开双手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此地不宜久留,姜初妤提着裙摆冲出营帐,白幕扫过她面时闭了闭眼,不管不顾就这样向前跑去,还没跑出去几步呢,刚复睁开眼,就见一堵人墙立在眼前。
她连忙刹住,却被裙裾绊了一跤,惊呼着倒入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头顶撞上人墙的瞬间,她斜插入云鬓的金簪往里怼了怼,直贴着她头皮狠戳了一下,差点痛出眼泪来。
姜初妤面目狰狞地抬起头来,只睁着一只眼,刚要怒骂这不长眼的人,眼皮一抬,愣住了。
她夫君怎么会在此?他不是在忙着公务吗?
顾景淮大掌夹住她两腮用力捏了捏,叫她只能发出含混的音节,像狸奴被夺食时的无能狂怒。
又是这招,她早晚得被他用手戳出一对梨涡来。
“忽君……”
快放开她!
顾景淮薄唇不悦地抿着,眉眼冷峻地俯睨着她,气势威严似庙里供奉着的四大天王像,听她这糯糯的两个音节,却气极反笑:
“你还知道谁是你夫君,刚一见到我就那副表情,是因着我打扰你和你的好弟弟单独相处,不爽了?”
一听这话,姜初妤急了,使了吃奶的劲掰开他锢着自己下半张脸的手,“方才那人是你?”
“我掐得这么紧你都能挣脱,怎么偏偏能被他拉住那么久?”
……也没有很久嘛,况且她又不是没试着脱开,只是碍于他是外人,她也不好像这样上手去掰呀。
这些话到嘴边的道理,在顾景淮妒火翻滚注视下,姜初妤一个字都不敢说。
“夫君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呵。夫人眼中,我是这么小肚鸡肠的男人?”
顾景淮轻眨了几下眼,眸中蒸腾着的情绪如水雾般不见踪影,又变回了那个清贵的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
“自然没有。只是提醒你们注意些,即便是义姐义弟,走得太近,也会被人说闲话的。”
说罢便快步向自己的营帐走去,赌气似的不再回头看她一眼。
姜初妤被他这些话和反应砸得有些发懵,什么义姐义弟,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可眼下也不是在乎这些细节的时候,她直觉觉得,再不去哄人,恐怕后果是她兜不住的。
她夫君现在,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与他相处了。
姜初妤抡着手臂画了个半圆,随着慢慢回落的动作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告诫自己:不能动气,一切按医嘱行事。
可还是不禁烦躁地揪下那根戳了她头的金簪,咬牙跺脚泄愤,自言自语骂道:
“这都什么事儿!”
-
顾景淮坐在桌案后,手中提着的笔尖悬空了许久,也没落下去。
帐门处偶有风吹草动,他几乎同时射去目光,可安静地等了几息,无人进来,应只是路过。
“你们都先出去。”
他挥手赶帐中几人出去,重又提起笔,将神思扯回渡河之事上。
不久,帐门处又有声响,估计是他们巡逻走动所致。
顾景淮提笔,刚要落下一字,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声落入他耳中:
“夫君。”
姜初妤鬓发微乱,回马车整了整才来找他,可见他端正身子在忙正事,又有些局促不安。
她是不是不该来打扰?
“你先忙。”
她刚转身,正要去掀帘,背后衣衫摩挲声却似风一般由远及近直到近在耳畔,她被人从身后环抱着腰,搂住了。
“皎皎。”
滚烫的呢喃从他喉中溢出。
“我是醋了,所以你不许走。”
姜初妤:“……”
谁来把她正常的夫君还回来?!
没有办法,她只得抬手,一下下捋顺着他后背,以一种自己都觉得诡异的温柔口吻道:“好啦,我不走。”
她顿了一下,“……你这里有糖么?”
她牙好酸。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救星从天而降。
“将军,孙公子送来此物,要您亲启。”一个将士端来了一只木盒,封口处还贴着封条。
姜初妤眼睛亮了亮,正好借机解释了:“夫君快打开瞧瞧,我方才是去请孙公子帮忙,说不定这里头装着的,是能唤起你真正记忆的东西。”
“呵,他能有什么好心?”
可在她期待满满的眼神中,顾景淮还是打开了木盒。
里头装着的……
只一眼,那恶心的记忆就汹涌而来,叫他反胃欲呕。
……那个姓孙的,无耻下流之辈!
姜初妤见他这种反应,好奇地将手放在木盒上,却被他按住。
“你别看,脏。”
第55章
顾景淮扣住姜初妤的手, 叠在木盒上。
他不动声色地用视线抚过那状如玉笋葱白指尖,手下的肌肤也细嫩温润,美好的画面与触感冲消了方才的不适感, 紧绷的身躯骤然一松。
姜初妤趁机将手抽了回来。
她快速瞟了眼木盒,只见表面无垢, 也没什么装点,是只极普通的木匣子而已,况且孙牧远虽脾性怪了些, 但也不会顽劣到送来什么污秽之物。
她转了两下眼, 心下明白过来, 不由好笑, 他这是醋到连她碰一下孙牧远送来的东西, 都吃味得紧了?
“我说夫君你怎像个孩子似的。”
姜初妤翘着鼻尖轻晃了晃头,明眸中透着狐狸似的得意狡黠, 绷着唇角努力收着笑。
真是风水轮流转呀,如今可算轮到她在他面前横着走了!
不过……
这一切仅仅是昙花一现的假象吧。
他只是暂时错乱了关于她的记忆,等哪日他恢复, 怕是又要回到从前的状态,对她若即若离,难以捉摸了吧。
姜初妤有些啼笑皆非,他这错得离谱, 简直是将她当成另一个人了。
等等……另一人?莫非, 是他养在外面的那个?
这念头像一颗暗处飞来的石子,直击她额骨,撞得她目眩神飞, 傻愣愣地摸着脑门,不说话了。
顾景淮不知她心中所想, 只趁她心思不在这盒上时赶忙伸手一捞藏在身后,盒中响起坚实的物体碰撞声,勾回了姜初妤的心神,可她却被人推着背送出帐外了。
“皎皎先回马车中稍作片刻,待我去解决了这桩事。”
说罢低头,鼻尖匆匆扫过她发顶,落下一个不太正式的吻。
姜初妤无意识地攥着袖口那层薄布料,目光一瞬也不移地盯着他似要去干架的步伐,更加搞不清状况了。
直到春蕊来接,她才惊醒般回神,抚着她的手钻进马车中冷静冷静。
-
破了一块口子的帐布透风,在严整的营中十分夺人眼,像它的主人一样不修边幅。
孙牧远的帐旁,还扎了一张写着篆体“孙”字的旗帜,愣是多绑了两节竹竿,比随处飘扬着的“顾”旗高了一截。
哗啦——
白幕帘兜了一下碎石,却拦不住它们的来势汹汹,悉数滚落进了帐内,噼里啪啦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才归于止息。
“哎呦,稀客啊。”
孙牧远嘴里叼着根草,手中抱着只皮鼓敲了几下,吊儿郎当地坐在案后抬眼笑道:“顾将军来我这儿扔了我送的礼,是不满意了?时间紧任务重,我没来得及搜罗得跟当年一样多,你多担待嘛。”
顾景淮跨过脚边的乱石阵,边在手上缠布条护腕,边步步逼近他,眉如远山目似寒星:
“我看你是存心想打一架,好,如你所愿。”
孙牧远拍着鼓“哈哈”笑了两声,他注意到他走来时慎重地绕过那些石子,生怕沾染上半点脏污,得瑟地冲他挑挑眉:
“哎呦,您这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啊。我这么辛苦地收集这东西,是意在希望你记忆快些恢复。”
说着,那笑渐渐变成了咬牙切齿,
“少装得那么深情,让人看了真恶心。”
……
俗话说君子论迹不论心,孙牧远这一出,确实让顾景淮想起来桩陈年往事,那股对孙牧远没来由的厌恶,终于在回忆的加持下,变得更浓了。
九年前,顾、姜两家刚定下婚约不久,顾景淮第一次听说,他“未婚妻”还有个小跟屁虫。
那是一个晴日,顾景淮以看书为由严词拒绝了姜初妤上门来找他一起玩抖空竹的邀请。
看着小姑娘落寞的神色,一旁的仆役看不下去了,劝道:“世子哄哄姜二姑娘吧,瞧着她都快落泪了。”
是么?
没正眼看人的顾家世子掀开单只眼,还未瞧清楚几步之外立在顾府大门外的人是什么表情呢,就听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声兴冲冲地喊:
“啊哈!我就说找他不如找我,我已经找好一块地了,旁边还有池塘呢,姜姐姐快来!”
下一瞬,一个身影如飓风刮过,卷着姜初妤不见了。
顾景淮好奇地探出身望了眼,只见一个与她差不多个头的男童生扯着她向前跑去,似乎察觉他在看,扭头瞪了眼。
“那人是谁?”
他问仆役。
那天起,顾景淮才知道了孙牧远的存在,反倒大松一口气。
因为他可以在被小未婚妻缠得厌烦时,偶尔搬出姓孙的作救兵:
“你不如去找你的好弟弟去罢。”
姜初妤拽着他袖口晃悠着:“我总是跟牧远弟弟一起玩,你不会觉得不开心吗?”
“怎会?”他板着脸,扯回衣袖。
年幼的姑娘心里单纯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她扁着嘴不开心了好一阵,又仿佛是在比较似的纠结了起来,最后拍了下掌,一锤定音:
“可是我更喜欢跟茂行哥哥待在一起!”
顾景淮薄唇一张,把她的热情顶了回去:“我不喜欢。”
“……”
总之,他们三人的关系,在一段时间内维持了微妙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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