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思绪不间断地翻涌上来,涨得她额角都开始发疼,她起身点了一根红蜡放置在一旁的床案上,双手抱膝,就这样静静看着蜡烛燃尽,熄灭。
而后自嘲一笑。
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呢?
室内重回一片黑暗,姜初妤又点了一盏灯,偷偷走去书房,伏案写了许久,才灭了灯,揣着张薄纸回了房。
她边走边胡乱揉着眼,抹去泛出泪花,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镇静下来,可刚一踏入内室,熟悉的熏香萦绕在鼻尖,忽然又有些眼眶发热。
她正要绕过屏风时,忽然从屏风另一面探出一只手来,吓得她瞬间失了魂魄,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股熟悉的气息将她从头到脚笼住了。
是属于男人的,清冽又淡雅的气味。
“夫君?”她口鼻被紧紧捂在他衣衫中,声音闷闷的,“是你么?”
顾景淮左手扣着她发顶,将她按在怀里,尽情深吸了口气,顿觉心旷神怡,像游子跋山涉水终于重归故里。
“不是我还能是谁?”
“夫君快放开我……”姜初妤有些呼吸困难,听见他的声音更想哭了,用力去推他的腰腹。
顾景淮眉尖蹙了蹙,怎么会感到他夫人对他的拥抱很抗拒?大约是错觉罢。
他微微弯腰,双手锢在她腰侧,向上一拎把人提起来扛在肩头,大步迈向床榻,再把她轻轻甩在床上。
一阵天旋地转,姜初妤有些晕眩,却不是被晃的,是被他这一出举动搞懵了。
顾景淮半蹲在榻旁,薄唇虽笑意浅浅,可那明亮的凤眸中含着的水光都似泛着柔情,愣是把她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吃错药了吧他?
这时,顾景淮的目光从她的脸庞滑向了那床榻上最引人注目的东西——长横木。
他单手把它拖过来举起,挥了挥,仿佛是第一次见这物件似的,朝她笑道:“平时我不在家,你就这样怕,把它放在手边防贼?”
说完将长横木立在床架旁,弯下腰凑近她,刮了下她鼻尖。
姜初妤目光随他动作而动,从最初的震惊到茫然,最后甚至有些呆滞,看起来要多傻有多傻,而脑袋却飞速运转着,试图理解这一切。ԜϜ
深呼吸了几口气,她哆哆嗦嗦伸手碰住他的脸,“……你是我夫君、是顾景淮本人没错吧?”
他右手捉住她左手,顺势脸颊蹭了蹭,调笑着:“又说胡话了。”
到底是谁在说胡话啊!你清醒一点!
姜初妤此时已经确定他身上绝对出现了什么状况,是她暂时还理不清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似乎只能先顺着他来。
而她不做反抗的下场就是,被他以一种极其羞耻的姿势压在了榻上——
没有了长横木的阻隔,她平躺在榻中央,而他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双腿自然分开,夹在她两腿旁,双手撑在她双肩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中不似方才那样亮,染上了些许困意。
“夫人乖些,我好困,只是回来与你睡一觉,明日还要早些去军营呢。”
顾景淮躺到在她身侧,长臂一伸将她搂入怀中,右腿也曲起攀上她的,双眸安静地阖上了,“夫人安歇罢。”
……谁来告诉她,这种情况怎么做到安歇?
姜初妤浑身别扭得紧,看他似乎已昏睡过去,小心翼翼地抬起他手臂,可还没彻底逃脱,就不小心惊醒了他。
顾景淮如鹰隼般盯着她,目光沉沉。
他不悦了。
姜初妤收回手,只好僵硬地赔了个傻气十足的笑。
她收手时,袖中似有窸窸窣窣的响,顾景淮目露狐疑,捉住她手腕,问:“这里藏了什么?”
坏了!
绝不能让他现在就看见,可她柔腕已经落在男人手中,哪还给她抽回来的机会?
顾景淮二指一探,从她袖中掏出了张纸,单手展开,瞳仁骤然一缩。
极度不可置信之下,那持枪剑也稳如山的手竟有些颤抖:
“你竟起了与我和离的心?!”
第52章
姜初妤写这份和离书, 是经过考虑的。
她只是觉得,或许终有一日他会将自己抛开,那么, 与其被他赶出家门,还不如主动些, 拿着和离书而非休书走出顾府大门,起码能保全自己的尊严。
却未曾想,刚写完个草稿就被他瞧见了, 反应还这样怪。
那份字迹新鲜的和离书被顾景淮揉皱了半边, 他随手一扔, 单薄的纸飘落在他身后不见了, 瞬间迸发的戾气才消散。
他偏头避开她的目光, 唇角的弧度向下抿,利落的剑眉微颤了颤, 半晌,终是问道:“是为夫哪里做得不好,惹夫人不快了?”
姜初妤拼命睁着眼一寸寸地打量着他, 见他黑发尽数披散着,额上缠了一圈白纱,除此之外与平日并无不同。明明眼睛鼻子都长得一样,可她就是不敢认, 生怕是什么妖精披了张他的皮来勾她的魂魄。
大晚上的, 她越看越觉得诡异,不由得双膝并拢,搓着向后退了退。
这一退, 引顾景淮转头看来,睁大的凤眸中跃出不可置信, 好似一只被雨浇透的受伤野猫。
姜初妤哪见过他这副表情,伸手探了探他额头,不知是不是隔着纱布的缘故,摸不出发热。
“夫君你……”她舌头打结,歪着头满眼茫然,“我……”
“夫人有话说就是。”
“……我只是想问,夫君为何愿意娶我呢?即便是皇上赐婚,你应该也有办法请皇上收回成命吧?”姜初妤端坐着,取了一缕耳后的发在指尖绕着,锈住的神思逐渐重新开始运转,“我已经知道,纳吉的结果是凶了。”
听到她原来在乎的是这个,顾景淮松了口气,沉声道:“八字之说纯属虚妄而已,我从来不信,你也不要太过介怀。”
真的不在意吗?那为何……
姜初妤目光移向床边立着的长木,眉间不解始终不散。
等等,他方才说什么?什么叫她为了防身设了这个?
尚未等她开口询问,顾景淮忽然直起上身靠了过来,右臂抵住墙面,将她圈在了独属于他的领地里。
“为何娶你,你我青梅竹马数年情分,成婚乃顺理成章之事,夫人今夜是怎么了?问这么奇怪的话,还写了那晦气东西。”
“……”
不不不等一下,奇怪的是你吧?!
姜初妤双手拽住他衣襟,想晃动他叫他清醒清醒,又想到他头上有伤,终是收住手中动作,改为嘴上功夫:“夫君你……”
清醒一点。
后四个字还没说出来,他放大的俊颜忽然出现在她眼前,虎口锢住她下巴,逼迫她扬起头来,然后俯身吻了下去。
这一回的吻与那晚一般来得如此突兀,却又完全不同,不再止于单纯的碰触,而是唇齿纠缠,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吻。
姜初妤哪经过这般猛烈的吻法,心跳如噼里啪啦的爆竹,双颊上又似有无数烟花炸开,瞬间从耳畔一直烧到脖颈处,一片红。
幸好这吻只持续了几个呼吸,他便抽离而去,放过了她。
姜初妤身子一软,抚着胸口靠墙歪坐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露在外面的肌肤哪一处都娇红得滴血,叫人垂怜。
可顾景淮却并不怜香惜玉,又凑近轻啄了下她的鼻尖,笑道:“怎么这种程度就受不住了?是我许久不曾亲近夫人的错。”
“夫君你安静听我说!”
姜初妤气急,一巴掌拍开他,急道,
“我与你年少相识不假,可后来我遭遇家变,南下去渝州投奔舅家,寄人篱下八载,这八年中,我们一面都不曾见,何来青梅竹马一说?”
“你今夜太奇怪了,我去叫人请大夫……啊!”
她双手双脚并用,绕过他爬向床沿,刚要穿上趿鞋下地,却被他打横抱轻松甩了回来。
像个麻袋似的被他扔了两回,姜初妤再也压不住脾气,恼了,气势汹汹地喊他大名:“顾茂行!你放开我!”
此话一出,顾景淮浑身一震,随即如打蔫儿的青菜弱了气势,委屈兮兮的:“你从不这样叫我。”
“……那你倒是说说,我们未成婚前都发生过哪些事?你能说出一桩我就信你。”
顾景淮还真来了精神,盘起双腿一本正经地抵住下颌,做思考状:
“我们第一回 见时,你在树上吃柿子,掉下来砸到了我的脸。”
“这个自然不算!我九岁之后的事呢?”
顾景淮想了一会儿,眉尖却越蹙越深,神色渐渐痛苦起来,抚着额似在忍痛。
害怕他又出状况,姜初妤赶紧打断他的回忆,顺着他的背拍了拍以做安抚:“好了好了,先别想了,现在最重要的又不是这个,夫君快歇下,明日再说。”
顾景淮眸子亮了亮,眉头瞬间舒展开:“夫人允我同睡了?”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姜初妤却满脸戒备,去取来了那长横木:
“……把它放回来吧,我习惯了。”
折腾了半天,两个各怀心思的人终于背靠背,隔着长横木侧躺在了床塌上。
姜初妤面朝墙,玉指轻蹭着娇唇,不用照镜也知自己此时必定是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
试问哪个女子被男人那样吻过,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沉沉入睡?
唇齿间似乎还残存着他清冽的气息,黑夜是危险的蛊罐,将那片刻的暧昧永远纳入了这一间小小的榻中,好似人生走马灯只停在了他凑近的那一幕,挥散不去。
而在她身后,顾景淮也同样难眠,他不明白,他只是失眠难耐,回家抱着夫人就能踏实入眠了,为什么接近她却仿佛要翻越崇山峻岭那般难?
他细细回想了这几日他有无做错什么事,根本想不出来。
他甚至明知道她那个姓孙的义弟觊觎她多年,还在关键时刻不计前嫌地救了他。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而且,过去的那些记忆他似乎正在失去,从初见那年到他们成婚前的过往仿佛蒙了数层面纱,剥开一层下面还有一层,只能窥见模糊的轮廓,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的故事。
顾景淮摸了摸脑后,那里的创面不大,却伤得有些深,一碰就疼。
他眯了眯,心中的不爽达到顶峰,看来这个意外让他的记忆出了很大的问题。
更难的是,这一通折腾下来,他更睡不着了。
明明夫人就在身旁,却不让他接近,这比独自躺在军帐那狭矮的地榻还让人难捱。
顾景淮沉沉叹了口气,只得闭上眼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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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夜未眠和睡得不踏实的两人同时在清晨金色的日光中睁开眼。
姜初妤眼下挂着乌黑,一言不发地盯了他几息,无声挪开视线,兀自从床脚处起了床。
顾景淮虽没睡着,可精神却尚可,幽幽目送她前去梳洗的背影,心口一噎,又难受起来。
乖乖让他抱着闻一闻怎么了?就这般难?
可他必须尽早回军营,只好不情愿地起床,整理衣衫。
提靴时,他又注意到那被他揉皱了扔在地上的和离书,胸口更加发闷,一伸手将它捞起来,掌心一握,团成一只纸球。
他大步踏出东厢房,掏出火折子引燃那纸球,随手抛向空中,顷刻间,姜初妤忍着泪一笔一画写的和离书,化为了一缕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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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淮伴着晨曦一路奔马回了军营,见易子恭等人翘首以盼,他翻身下马轻盈落地,正色问:
“山谷排查得如何了?”
“回禀世子,暗器已被清尽,可那些落下的巨石一时半会儿清不走,人马不能走这条路了。”
他点点头,在意料之中:“那就只能过河了。”
他平时出入的那条道是小路,大军无法通过,徐衡对此地地形了如指掌,断了山谷的路,大约是意在拖延。
“属下和程将军也正有此意,看您何时下令,指挥众将过河。”
“军医人呢?”
“您说黄大夫?”
顾景淮点点头,管他王大夫黄大夫,只要能治好他脑袋的问题,就封为神医大夫。
营帐里,黄氏军医摸着胡须摇着头,他们行医者,不怕病号不听话,最怕不听话的病号他惹不起,骂也骂不得,只能忍着。
但见顾景淮竟然主动来寻自己,他又有了架子,先不满地哼哼唧唧了两声,而后问道:“将军不是信誓旦旦与臣说,回府与夫人睡一觉便可解这失眠之症,现在来找臣,是发觉此法没用?”
“有用。”
只是他没成功用上而已。
黄大夫这话不中听,可毕竟是他有求于人,只得忍了,低声求问道,“但我遇到了其他麻烦,还得请先生好好看看。”
“哦?将军请说。”
“我好似失了些记忆,大约是这脑后伤所致,您可有见解?”
“失了记忆?!失了哪些?”黄大夫大骇,这可是在打仗呢,主将失忆了可怎么整!
“我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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