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玉指在「二两」上圈了圈,“但是每日发的都是一样的,今日是桃子,大家都是桃子,明日是杏子,那大家都是杏子,这样总有人不喜欢吃杏子喜欢桃子,或者吃不了某种水果,比如春蕊吃桃子就会生疹……”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想法,没注意男人的视线一直定在她侧脸上。
顾景淮太久没见过她这么明朗自信的样子,恍惚间看入了神。
他们好几日不曾凑这样近了。
“……未免会有所浪费。如果给大家选择,比如春蕊剔除桃子、李子,只在其余的瓜果里选,并且总额度控制在二两以内,最后一定能缩减开支,而且大家每天都能吃到自己喜欢的果子。”
姜初妤说完,双眸亮晶晶的,期盼地笑望向他:“夫君觉得如何?”
顾景淮眼神躲了一下,落回手上的书册上,淡淡道:“你只是在为春蕊考虑吧?”
“才不是呢!”
“那谁来做这件事呢?”
姜初妤一愣。
顾府上下仆役上百名,光是统计每个人的喜好就是件繁杂的事务,况且也不必对下人这么上心……
她确实是看见春蕊把桃子都送给了司棋后,才产生的这个想法。
“……夫君说得有道理。”
她的夸赞真心实意,顾景淮唇角微微上扬,颇有些得意:“你才接手这么短的时间,已是想法可嘉。”
他又敛眸,趁着难得的温情时刻,心中憋了一瞬,才好不容易吐出句真心话,“可我以为,夫人闯进书房,是专程来看我的。”
他的落寞之气环绕在周身,无声控诉者她的不是。
姜初妤就等着他这句话呢。
她弯下身凑近,看他一眼,又垂下眼,似乎在做什么准备。
忽然,她吧唧一口亲上了他侧脸。
顾景淮愣怔中,听见夫人如蜜般的话:
“夫君,我这么努力,是因为我想与你好好过日子。”
第68章
一转眼已是十二月初, 距离顾景淮二十岁生辰过了一月半。
天气也一天天变冷,镇国公府早早用开了暖阁,有时姜初妤嫌烘得屋里发燥, 闲来无事在院内散步,不出院门——
近日, 她能少出东厢房便少出,一是免得遇上旁人假意寒暄,二是她在夫君眼皮下消失一盏茶的工夫, 他就要急了, 也不知在怕什么。
那日于书房, 她真诚地表示想好好过日子, 顾景淮精气神一日胜一日得好。
姜初妤也从此想开了, 不再纠结他能不能恢复记忆,当下过得安稳比什么都强, 这不就是她的初心么?
不管是京城内百姓的生活,还是朝中秩序,都在稳步复兴, 皇上趁此一役整顿了许多官员,倒是给了学院学子希望,来年科举中举的人数定会增加。
顾景淮在某日一大早进宫了,姜初妤本以为他摒弃前尘往事, 开始如常上朝, 还没高兴多久呢,待他下朝归家,脱下朝服, 面上掩不住的轻松:
“我将虎符还与皇上,告假两月。”
他俯身轻碰她颊面, “专心陪你。”
姜初妤:“……”
她说的也不是这种好日子啊!
皇帝面前也不能出尔反尔,事已至此,姜初妤不再劝他,慢慢也享受起平静无波的日子来。
不过很快,也有了新的烦恼。
白日里两人很是悠闲融洽,旁人看来是对隐居于府内的神仙眷侣。
春蕊偶尔路过书房檐下,透过半开的窗瞥见小姐抚琴姑爷习字的景象,心里都隐隐有了以此为素材写话本的冲动。
可一入了夜,就不是那么和谐了。
长横木早被撤下,再没有任何阻挡。
秋末冬初的夜晚滋生着凉意,顾景淮却不知吃什么长大的,非但不害冷,沐浴后回到内房,里衣的襟口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开得比以前还大,仿佛还身在炎炎夏日一般。
姜初妤起初羞得眼神触碰到就别开头,没几日便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了。
对此,顾景淮的回答是,开得更向下了。
姜初妤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抱着贞节牌坊到死,秀色可餐的夫君成夜睡前似有若无的诱惑,让她每晚都生出期待。
会是今夜吗?
可惜夜夜希望落空。
有时她都能感受到他紧贴着她身上的某部位有了微妙的变化,登时睡意全无,心脏怦怦乱跳又口干舌燥。
然而顾景淮总会十分自然地放开环着她腰的手,转身朝向另一面,仿佛只是睡梦中的一个自然翻身。
昨夜,姜初妤鼓起勇气大着胆子,伸手向后去探,直接将顾景淮探下了床。
他跳下塌,手攥成拳碰碰鼻尖,说去“如厕”,好久才回来。
虽然心里明白,他大概还是驱不散心魔,姜初妤还是气得好久都没睡着。
憋死他拉倒!!
于是今早醒来,她面色不佳,看见他就生气,又不好摊开说这事,便又寻了屋里太闷的借口出去走走。
姜初妤正在廊庑下散步,双目无神地边走边发愣,马上就要走到拐角转弯处,一个人影忽如大鸟展翅从天而降扑食猎物一般,落在她面前,吓得她失态而退后几步,腰间悬着的冷香香囊磕在玉佩上叮当作响。
顾景淮站在草地上,微微弯腰,双臂搭在廊边美人靠上,笑问:“吓到了?”
“……夫君明知故问!”
数罪并罚,姜初妤决定一天都不要理他了,转身就走。
顾景淮在身后叫了好几声也不回头,他只好一手揣着东西,一手扶着靠柱,轻轻翻身越过美人靠,快跑几步拦下她。
“我有东西要给皎皎看。”
他展开手,是一窝雏鸟,羽翼初丰。
见她果然被吸引而停下脚步,顾景淮微勾了勾唇,“它在屋顶筑了巢。”
姜初妤伸指轻轻摸了摸,有些喜欢,毕竟府里养不了狸奴,养鸟也是不错的。
可她还是推开顾景淮的手,“将它们放回原处吧,不然它们的父母找不见,可要急坏了。”
顾景淮颇有些失落地见她离开,不久后,单独叫来了春蕊。
他抹不下面子,语气有些僵硬:
“到底如何能讨她欢心,你且与我说说?”
-
又过了几日,姜初妤终于厌倦日日对着夫君的生活了,向他“告假”,拒绝了他的陪同,独自出街闲逛。
随便买了些东西后,她准备打道回府,刚要上马车,忽然听见有人叫:
“姜姑娘——”
她刚踏上脚凳,身子顿了一下,随即又想到她已为人妇,京城里怎么会有人这样叫她,大约是在叫别人。
谁知她刚要有动作,又是一声响起,这次近了许多:“恩人姑娘——”
这下她确定是在叫自己了。
姜初妤忙掀起帏帽,左顾右盼地找人,看到一个皮肤黝黑呲着白牙的壮汉狂奔向自己,又惊又喜:“阿肆?”
阿肆其人,左手断了根小指,只有四根指头,于是大家都叫他阿肆。
他幼年家境贫寒,很早就出来谋生,年轻不懂事时入了土匪窝,成天打打杀杀,有一次差点命都没了。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每年父亲忌日,姜初妤总会独自爬上渝州最东面的高山,向他被埋骨的京都方向祭酒跪拜。
那年她照常祭奠完,下山途中却遇到了一个将死之人。
姜初妤悚然一惊,还以为遇上尸体了,但看见那人似乎还有微弱的起伏,大着胆子上前一探鼻息,还有救。
他浑身伤痕累累,不省人事。
姜初妤由此想到父亲,不知哪来的力气,硬生生把人连背带拉试图拖到山下求医。
幸好走了不多时就遇上了车马,不然以她脚步发软虚浮的状态,很可能脚下一滑俩人一起摔下山都没命了。
总之,就算姜初妤再三强调救他的人主要是车夫和神医,自己只是举手之劳发现了他而已,阿肆还是硬要只认她一个恩人。
“恩人姑娘,真的是你!”
两年前浑身缠满绷带的阿肆与如今眼前高壮结实的猛汉身影重合,姜初妤几乎不敢认了。
考虑到身份有别,姜初妤连忙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放下帏帽,小声问:“你怎么会在这?”
阿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来参加征兵的,刚被征用了!以后就吃军饷,再也不用做山贼了!”
这么大声,也不怕被官兵听见了,再把资格取消。
似乎是看出来她在想什么,阿肆又解释:“朝廷需要用兵的时候多着呢,只要会打会杀肯拼命,不在乎从前做过什么。”
姜初妤这才放下心来,为他有了前途高兴,然而再站在这叙旧太惹眼,她打断他的话,飞速说:“你有什么话,便向镇国公府写信吧。”
她抬脚要走,却被阿肆伸手拦住,他眉头紧锁,疑声道:“镇国公府?你上那儿干什么。”
“阿肆,我嫁人了。”
春蕊当然也知道这人,在她看来,当年他对小姐远不止感激之情那么简单,于是在他刚才出现时心里就警铃大作了,这时终于能插上话,赶紧拦在姜初妤身前:“小姐的夫君正是镇国公府世子,你随便一打听便能知道。小姐快上车吧。”
不等阿肆作出反应,姜初妤被催着上了奢华的马车,掀开帘子与他匆匆道别,扬长而去了。
阿肆望着翻滚的车轮呆愣了一会儿,喃喃道:“我还未亲口告诉你我的名字呢……”
当年他从阎王殿走了一遭回到人间,一睁眼还以为自己入了天庭,见到了天仙。
姜初妤把他安置在了一处名医的医馆内,大夫说三日内醒不过来,这人就不行了。
刚好在第三日,她去探望,他就醒了。
她问他名字,阿肆不肯说,立誓终有一日要出人头地,摆脱泥潭,届时再堂堂正正地告诉她自己的真名。
她是不是早忘了这个约定?
阿肆重新把行囊扛在肩上,要去打听打听,这个镇国公府世子究竟是个什么人。
还有,找个代写信的人。
-
顾景淮在家中等了许久,眼看要到约定的时辰,还是不等人回来,竟有些不习惯。
他只好端起书来看,刚翻不久,就听门外有动静,她回来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
顾景淮突然出声,姜初妤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好像做错事被抓包一般,莫名心虚了一瞬。
一个孙牧远就够折腾的了,要是再让他知道阿肆的存在,怕是又不得安宁了。
于是姜初妤下意识扯了谎,答道:“遇到苏姐姐,闲聊了会儿。”
顾景淮是知道苏照的,点点头没说什么,可眼风向她一瞥,见她双手无意识地攥着袖口,眼睑微微垂下,有些奇怪。
他眯了眯眼,警觉起来。
***
姜初妤自认行得端坐得正,对阿肆绝无半分越界的情意。
当年姚家人也知道了她救下一个山贼的事,做郡守的舅父大喜,要求她问出阿肆团伙的老巢,打算把他们一锅端了,送上门的政绩,不立白不立。
姜初妤本十分为难,她知道他们山贼虽做的不是人事,却普遍十分仗义,叫阿肆做出出卖弟兄的事,总觉得难以说出口。
就这样纠结了数日,直到得知他身上的伤正是因为起了内讧被自己人所伤,才提了那个请求。
谁知阿肆爽快地同意了,但要求不能官兵不能伤人,要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可是他怎么会是能跟郡守谈条件的人,最后到底还是有死伤,剩下的都充了军。
阿肆没有怪她,但发誓此生不与官沾半点关系,伤好了之后,就告别了她云游四海了。
现在竟主动上京都来参加征兵,看来又是发生了什么故事改变了他。
阿肆就是这样一个单纯直接、敢爱敢恨的人。
与孙牧远性子有些相似,但在姜初妤眼里,或许是年纪与出身的关系,阿肆远要更成熟理智。
他若是心悦她,那当年早就有所表示了。
怎么会在阔别两年之久、明知她已嫁人后,给她洋洋洒洒写了一封情书?
姜初妤被关在偏房里,明明屋子里暖洋洋的,她却手脚冰凉,曲膝抱着双腿缩在榻上,泪痕斑斑的脸上有一处突兀的红肿,春蕊正小心地用蘸了冰水的巾帕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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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顾景淮不在房内,姜初妤捡起手上的活计,埋头穿针引线。
那香囊太丑了,虽然她之前换了囊芯,但布料又旧又破,上面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顾景淮却成日挂在腰间,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打算做只新的。
咯吱一声,门忽然悄无声息地开了,连通报都没有。
她不悦地皱了皱鼻子,喊人:“春蕊?司棋?”
无人应声,姜初妤把手上布子扔下,穿上趿鞋来一瞧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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