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姜初妤被催着出门,马车就候在门外,她急急忙忙踩着脚凳刚坐稳,还没来得及叫春蕊,马车就奔驰而去。
她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慌了。
这么急,难道他真受了重伤?
第72章
画着虎头的辇车停下, 姜初妤踩着轿蹬跳下车,不用人带路,轻车熟路地走去大帐。
她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来这里了, 熟悉得感觉这里是第二个家。
姜初妤梳着齐整的高髻,两侧对称地插着金钗步摇, 身着蜜色刺绣如意纹棉袍,兜了件红艳艳的披风,一路风风火火而过, 极其惹人眼。
顾景淮自她下辇后, 就在帐边透过细缝望着, 看他貌美如花的夫人因他而步履匆匆, 心中滋润, 敛不住笑意;
可又看见旁边扎堆的愣头青不知好歹地瞅她,气得牙痒痒。
等她快走近了, 顾景淮飞快转身撩起布帘滚回榻上,还不忘拉了拉布帘尾端,稳住晃动的幅度。
于是姜初妤一进来, 见到的就是正虚弱地平躺在炭炉旁的夫君。
他面色既不发白,也没有不正常的潮红,也不知是否是炭炉起了作用,还算红润。
可双唇却白得不自然, 失了血色, 瞧着还有些发干。
“夫君?”
姜初妤小声唤道,他没应,又大声些, 如此重复三四回,顾景淮才缓缓睁开一条细缝。
“……夫人。”
他气若游丝。
姜初妤登时眼圈就红了。
她不敢碰他, 怕稍不留神就弄疼他的伤,双手都不知往哪放,只好重新抄入袖中。
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是我害了你。”
顾景淮还没来得及细思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听他夫人有些难以启齿,却又似下定决心地说:
“夫君,我们还是……和离为好。”
顾景淮全然忘了自己是个“奄奄一息之人”,劲腰一挺半坐起身,双眼也全睁开了,话也顺溜:
“还未到就寝的时辰,说什么瞎话?”
“……”
姜初妤的目光上下飘移,满腔复杂的情绪尽在不言中。
顾景淮脸皮厚如城墙,在她怀疑又震惊的灼灼视线中,边咳边缓缓躺下。
“皎皎吓得我,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回光返照了。”
姜初妤心乱如麻,二话没说掀开他下半身的被衾——上身的已然随他方才的动作自然滑落了。
只见素白里衣完整地包裹着他的身体,没有露出伤痕累累的肌肤,也没有渗血的痕迹。
她又确认了三分,眸中失望多于气恼,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他。
顾景淮还在试图自救:“咳,孙牧远那小子下手没轻没重,害我受了些内伤,养些时日便好了。是谁夸大其词,害你担心了?”
孙牧远可能没想到,自己当初想到却没用上的苦肉计,被这人照搬来了,他还得帮忙背个罪名。
姜初妤细心地为他盖好棉被:“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打你?”
“日常演习而已。”
“哦,日常演习。”
她毫无波澜地重复着他的话,顾景淮竟瞬间心里发毛,一时不知该不该马上承认自己是骗她的。
姜初妤巡视一圈四周,目光重新他身上,起身走向他脚边。
这时顾景淮也意识到了什么,却也来不及藏了,遮着腿脚的棉衾被掀开,他底面沾了灰的足袋暴露无遗。
“夫君吃了什么神丹妙药,受了内伤还能站起来走路?”
她笑着,笑得勉强,倒不如哭了。
事已至此,顾景淮也不装了,一向爱拐弯抹角、舍不下面子的八尺男儿躬着身子去拉她的手,被闪避开,难得低声解释道:
“……是我无颜见你,这才出此下策。”
姜初妤想问,为什么无颜见她,难道他不该拿阿肆的事再做文章,要她愧疚?
她还没问什么,顾景淮憋在心里的话开了个头,后面的就毫无阻拦地倾泻了出来。
“你没有排在顾家之后。”
他说。
“是我不好,见了那块玉石,失了理智。”
顾景淮沉沉坐回榻上,垂头不敢看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嫉妒他。”
姜初妤微怔。
“在我们重逢之前就遇到你的人,我都看不惯。控制不住波及了你,抱歉。”
他剖开心窝子掏出来的话,像一闷棍砸在她头上,反倒叫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姜初妤方才被失望拖慢了节奏的心重新悦动起来,说不上是激动还是喜悦,总之一股剧烈的、热气腾腾的暖流瞬间击穿了她的脉搏,传遍全身,她感觉自己浑身发烫。
“夫君,我……”
她舌头打结,傻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细节短暂出现在眼前,如一支穿梭而过的箭,她抓不住箭羽,只能眼睁睁看它飞过。
“所以夫人能告诉我,为何三番五次想与我和离吗?”
偏偏这时,顾景淮发出了更扰乱她思考的质问。
“因为……我看到那张喜帖了。”姜初妤顺利被带入他的话中,“我们成婚还不到半年,夫君数次负伤,我很难不去自责,是不是真的是我冲撞你。”
顾景淮瞳仁微缩,合八字的喜帖是凶么?
“我反倒想问,为何你明知是凶,还要娶我?”她问。
“是凶我还想娶你,你为何还总是不信我心悦你?”他答。
二人的脸离得很近,彼此盯视着对方的眼睛,似敌对,又似在缠绵。
就在姜初妤快要撑不住,想先一步移开眼时,听见他问:
“我忍不住了,抱歉。”
嘴上说着道歉的话,嘴上干的事却体现不出歉意。
毫不收敛。
是一个典型的来自他的亲吻,热切、遽然又欠缺章法。
结束后,两人的唇都白了。
姜初妤用指腹抹了一下唇瓣,看得顾景淮有些眼热,又是一阵心猿意马。
可他还未再次出击,怀中的香泽脱离了他的禁锢。
“好啊,你、你可真行!”
姜初妤猛擦着唇,可上面的面粉顽固地粘在她水润的唇上,一时擦不净。
真是好幼稚的骗术!
顾景淮脸面早不知丢哪去了,化身流氓,情话信手拈来:“都说了,还不是我太想见你了。”
姜初妤又想起他方才的“真情流露”,羞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这一回想,她抓住那根羽箭了。
“夫君莫不是又想起了什么?”
他刚才说,嫉妒阿肆在他们重逢之前就遇到她,重点在“重逢”二字上。
——岂不是不再执着地认为,他们二人一同长大的意思?
顾景淮自然也明白她的话,愉悦轻松的笑意瘪了下去,他唇角向下垂了垂,摇摇头:
“未曾,只是你们都那样说,想必是真的。”
他忽然起身,缓缓抱住她,仿佛在捂一块随时会化掉的冰。
“不管事实如何、我能不能恢复记忆,我们都像这样好么?”
姜初妤想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是你。
“不许再提和离。”
姜初妤默默点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顾景淮轻松不少,却环得更紧了:“那与我说说,你在舅家的故事吧。”
姜初妤侧脸贴在他身上,安安稳稳地站着,不用使力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倒下去。
她喜欢这种感觉。
“夫君还记得我怕蛇吗?应该不记得了……”
她三言两语讲完了一个故事,看不见头顶上方,顾景淮的面色越来越沉。
-
于军营互诉衷肠后,他们又回归了寻常日子。
顾景淮还是整日忙于征兵,但一定会回府过夜,无论多晚;姜初妤也在紧赶慢赶绣那只香囊,再往后天气冷了,可就不想动指头了。
二日后,一个普通的早晨。
姜初妤正绣一会歇一会,累了,迷迷瞪瞪得差点眼睛撞针上。
忽然春蕊神神秘秘地到她边上来:“小姐,您猜怎么着——?”
姜初妤莫名其妙地瞥她一眼:“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
“那个阿肆正在顾府门口殴打代笔写那信的人呢!”
姜初妤连忙放下针线,来了精神:“你说什么?”
顾府门口,两墩石狮子前,一个体型瘦削的年轻书生被鞭打得破衣烂衫,蜷缩在地上满脸痛苦。
刘恕怕再打下去会出事,停了手,粗鞭缠在右手上,见姜初妤出来了,隔着门槛相望一瞬,一丝苦涩忽然蔓延上心头,他赶忙垂下头:“小民见过夫人。”
书生一听这称呼,如回光返照般撑着身子爬向她,磕了两个响头:“夫人饶命,草民不知信是给您写的,若是知道怎敢这样润色啊夫人!草民再也不敢了!”
“混帐东西!”刘恕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嫌弃不行,“都说了那是我义妹,我是她义兄!”
他声音愈来愈大,说到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还故意朝路过围观的人吼:“你听见了吗你?”
姜初妤忍不住轻笑出声,心里的气散了大半,清清嗓端着手说道:“好了,误会一场而已,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围观者渐渐被顾府管事遣散,见书生还窝在地上起不来,她生了怜悯之心,吩咐下人带他去医馆看伤,补偿了块银子,记在她账上。
“小姐真是以德报怨。”
春蕊依旧愤愤不平。
“看那副样子,也是可怜人。估计是会错了阿肆的意思,想成人之美却弄巧成拙,偏偏阿肆又不识字,看不懂他都写了什么。这事真论起来,也无人可怪。”
姜初妤的目光终于落在局促不安的刘恕身上,她嘴上说不怨,心里却还是有些复杂,唇角放平,一时不知是责骂他好,还是原谅他好。
“阿肆,你的名字叫刘恕,我记住了。”
刘恕像个做错了事后忽然被母亲唤吃饭的孩子,呆楞在原地许久,忽然眼眶泛上热泪。
他想告诉她的又何止名字。
从前他是山贼,她是郡守养女,他想闯荡出一番事业再来找她。可惜时光不等人,命运捉弄,如今他们之间的差距如山间悬崖峭壁,往后只有义兄妹情分了。
刘恕收起杂念,深深弯下腰去,郑重道歉:“抱歉。”
姜初妤始终没有踏出门楣,一出好戏赶上了个尾巴,她心满意足,正转身要走时听见这话,也是百感交集。
“对了,还没恭喜你从军呢。”姜初妤笑了起来,明眸皓齿,一如在渝州初见时,“总算是走上了正路,往后,你起码对得起自己。”
阿肆愣了一下,直起腰,抿着唇站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这世间谁对得起谁、又对不起谁,该怎么算得清呢。
可惜他只能到这里了,不能再往前一步了。
希望恩人姑娘得知真相时,不会太难过。
不过,既然顾将军吩咐他于顾府前殴打书生,摆平闲话,那应该也有了计策,护住恩人姑娘吧?
第73章
阿肆惹出来的风波过后, 顾府看上去风平浪静了,可就像被滚滚白浪打湿的海岸,还泛着潮气, 非一时半会能干透的。
姜初妤去睡偏房那晚,管账权也一并被没收, 而过去这些日子,周华宁也没再提起。
她也不太在意,忙活着做香囊——ԜF
这次选的图案是鸳鸯, 略显复杂, 加之手艺生疏, 绣起来慢吞吞的。
做了小半月, 一只已经基本成型, 另一只却几乎空白一片。
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一个与寻常无异的下午, 屋里忽然来了排排侍女,领头的行了一礼,道“奴婢等人奉命拾掇家当”时, 她发懵半刻后脱口而出:“又要让我去偏房?”
“少夫人还不知道?世子……”
“我来说吧。”
顾景淮踏入房内,摆摆手先屏退了下人,连带春蕊司棋也赶出去了。
“我本想留作惊喜,晚上再与你说, 可母亲对我有气, 故意先我一步派人来告诉你。”
姜初妤微微偏头,挑着眉看他,眼中有些防备, 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回答,去拉她的手, 被她躲开:
“夫君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顾景淮斜飞入鬓的剑眉微挑了下,狭长的眼尾有些促狭:
“你是想让我扛你在肩上出门示众?”
“……”
成功捉住心上人的手,拖着她跑出房的顾世子很愉悦,严肃无趣的人脸上难得有如此张扬之神色,侍仆们不禁多看了几眼,也不担心被发现,毕竟此时世子哪有闲心看他们呀。
那日二人狼狈回府,顾景淮是抱着她跑进家的,如今又拉着她跑出去。顾着她厚重的衣着,他说是跑,也只是快走,却硬是走出了像要飞起来的气势。
姜初妤一手固定在襟前的披风结上,一手被顾景淮捉在手中,双脚快速倒替着,眼看着离那月拱门越来越近,慌慌张张地有些不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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