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初妤也对这事颇为介怀,收起笑:“阿姐是说,熙和从前就喜欢缠着他?”
姜凝婉点点头:“也就这两三年的事吧,谁都知道熙和向他大胆示爱,可惜郎无情。定远侯征战一年余载,熙和也到了该出阁的时候,她谁都不嫁,就等他回来,可是……”
“可是被我抢了先。”
姜初妤接过话来。
她想起顾景淮斩钉截铁地说他日后要娶平妻,还有今日熙和坐在她位置上,他并未有所表示,心中的擂鼓就像马球赛时那般敲个不停。
莫非……他也有意于熙和,二人早约好了等他出征归来后娶她?
这就能解释熙和为什么等他得胜而归,他又为什么对自己不喜了。
姜初妤细密的眼睫颤了颤,什么珍馐都食之无味了,可为了不让阿姐察觉,她木然地往嘴里塞着东西,自己劝慰自己,是她多想了。
“不论如何,你今日也算是拂了熙和郡主的面子,她难免记恨,万事小心。”
临走前,姜凝婉又叮嘱道。
她应下了。
*
入夜,姜初妤辗转难眠。
她的夫君就睡在枕边,可她却不敢靠近,更别说亲近。
阿姐的话让她无端有了很强的危机感。
她记得,顾景淮可是有着第一公子美名的,又立了军功归来,正是京都贵女争抢的对象,如此轻易被她抢去,恐怕招惹来的怨恨不止是熙和的。
她一心只顾着逃离渝州,哪知有没有落入另一个龙潭虎穴,不免开始担心起了将来。
姜初妤朝墙一侧侧卧着,偷偷从枕下掏出一个物件。
那是一只早已无味的香囊,布料也发暗,青底金线上歪歪扭扭地绣着「茂行」二字。
她看了几息,忽然攥紧了香囊,好似要把它捏平一般,思绪朦胧地跃回了九年前。
彼时年幼,定下婚约后,姜初妤曾借着初学女红的方便,绣了这只香囊赠予顾景淮。
可惜,他不领情,香囊被退回来了。
那时的她可是姜父的掌上明珠,娇俏的下巴一扬,放话道:“本姑娘送出去的东西,别想退回来,没门儿!”
第二日,她院里的仆役居然在一棵老槐树下发现了这只香囊,它脏兮兮地躺在土里,被人弃之如敝履。
不得他心意的,便会是这个下场。香囊也罢,人也罢。
姜初妤摩挲着指下泛旧的布料,心下涩然。
这是她唯一留着的与过去有关的信物了,本想找个机会再赠与他,现在看来,或许是没那个必要了。
窗外明月高挂,树影落在窗棂上,像伏在夜里的猛兽,静谧又危险。
姜初妤侧卧在床上,看着树影随风微微摇动,眼皮越来越沉。
马上就要睡去之时,她忽然一个激灵清醒了。
忘记喂小白猫了!
她担心把它撑坏,还特意嘱咐下人不要私自喂食,本打算睡前去喂,可心事重重的,居然就这么忘了。
睡意全无,姜初妤连忙坐起身,却发现睡在她身边那么大一个夫君,不见了。
不会和熙和月下幽会去了吧?
她摇摇头,把这个念头晃出脑海,披上罩衫踩上趿鞋,点了盏油灯匆匆出门。
好在是盛夏时分,夜晚也不怎么凉,她松松系了罩衫,向院中那颗枇杷树下走去。
屋里暂时没有安置小白猫的地方,又怕它晚上瞎跑,春蕊和几个小宫女一起编了个更宽敞的竹笼,里面放了软垫,作为猫儿临时的小屋放在了树下。
可没想到,此举也方便了偷猫贼。
“谁?!”
第8章
树下一抹鬼鬼祟祟的黑影正弯腰捡竹笼,闻声停手直起身,侧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树梢的影子将那人整个包裹住了,他一袭黑衣,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诡异到姜初妤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撞上什么脏东西了。
恐惧像雾气顺着头发丝儿爬上她的背脊,她说不出话,手中油灯颤颤巍巍地晃,不自觉地退后两步,趿鞋磕在石子上,才终于回了神。
“来、来人——啊!”
黑影猛地转身冲向她,快得活像厉鬼索命,姜初妤吓得五官都皱在一起,素白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那人扑到她身后捂住她的嘴,吹灭油灯,将她虏到树后躲藏起来。
姜初妤被吓得双腿发软,差点没站住,幸好被身后的人提着,没跪在地上。
后悔回京都的心情在此刻达到顶峰,在砰砰的心跳声中,她听到那人说:
“怕什么,是我。”
顾景淮说这话时,压着声音贴近她耳侧,姜初妤被他的气息烫了一瞬,忽然通身的紧张感像炸开的烟火一样凋谢了。
她的心绪缓缓归位,身子渐渐软下来,微湿的手心抓着衣摆揉了揉,还要嘴硬道:“我没怕。”
顾景淮绕到她面前,张开右手,虎口处赫然一个牙印。
怪不得她刚才紧咬下唇却没感到疼痛。
姜初妤简直无地自容,慌忙垂下眼帘,故技重施:“不是我咬的。”
“……”
“嗯,是这狸奴咬的。”
听他一本正经地说胡话,姜初妤脸更红了,紧了紧罩衫,侧过身去。
她刚要反问他为什么深更半夜出现在院子里,却见他食指抵住唇,眼风往门口处瞟了瞟。
守夜的仆人打着灯笼左顾右盼,大概是被她那一声叫了出来。
姜初妤从树后走出,向他道歉:“我出来喂猫,不小心被它挠了一下,不碍事,你快回去歇息吧。”
家仆也睡眼惺忪,问了安就回去了。
等人不见影了,她才走回树后,迎上顾景淮平静无波的目光:“敢问夫君堂堂将军,夜晚摇身一变,成了偷猫贼,可有什么深意啊?”
太好了,他不是真的去和熙和幽会。
姜初妤心情大好,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中带着嚣张的亲昵。
可顾景淮依然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仿佛刚才接玩笑话的不是他。
“猫是熙和的。”
姜初妤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鼻头微微皱起,不悦道:“您明知是她的猫,为什么还要给我捉回来?”
顾景淮懒懒地抬眼,给了她一个“别犯傻了”的眼神。
姜初妤嘴比脑袋快,反应过来他肯定也是捉来之后才知道的,心里不由有些发酸。
他竟然为了熙和亲自冒夜来偷自家院里的猫,是怕她知道了不肯还吗?
当年香囊的事,让他以为她是个难以通融、说一不二的人了吗?
姜初妤一声不吭,默默蹲下身,展开一直攥在手里的香帕,里面包着的肉脯片都被捏碎了。
借着月光,她小心地将肉片倒入竹笼中,小白猫沐浴着从天而降的美食,大快朵颐。
“夫君大晚上去给郡主送猫,就不怕传出些不好听的话来?”
“谁说我要给她送去了?”
“那您这是?”她抬头。
“丢出去。”顾景淮黑着脸咬牙切齿道,“它发.情了,刚才叫唤了好一阵,你没听见?”
夜里静谧,小猫嚼食声嘎吱嘎吱的格外清晰。
“……”
这么一说,她也想起来了,好像是听到了怪动静,但她太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以至感官暂时迟钝了。
姜初妤抬头看看他,又低头看看猫,两个新婚夫妻大半夜的围着一只疑似发.情的猫儿,怎么想怎么滑稽。
顾景淮抱臂靠在树上,垂眼看她衣衫单薄缩成一团,也像只狸奴似的。
他开了尊口解释道:“仆人打扫时捉住的它,我原先只知你在找猫,便以为是你丢的。”
“我?我哪里来的猫,怎会丢?”
“许是婉妃养的。”
“……”好有道理。
姜初妤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那您方才为何强调这是熙和郡主的?”
顾景淮奇怪地瞅她一眼:“自是怕你阻拦我扔了它。”
他重新拎起竹笼,语气冷冷的,“也并非是扔,就是暂时把它放远点,明日再物归原主,如何?夫人可还有意见?”
原来如此。
姜初妤一时百感交集,脱口而出:“茂行哥哥。”
自己都愣了一下。
顾景淮转身欲走的背影佁然未动,几息之后,终是应道:“何事?”
她不争气地打了个喷嚏。
顾景淮:“……”
他侧身望去,见她身上衣物单薄,微微一愣别过头去:“夜里凉,快回去罢。”
姜初妤也有些赧然,双手抱臂缩了缩脖子。
但夜晚神思本就容易飘忽,她此刻心里的疑问必须要问出来:“莫非,您喜欢熙和郡主吗?”
话音刚落,姜初妤就像一个醉酒的人被迎面泼了水,立马清醒了,恨不得咬断舌头。
她问这个做什么!
他一定生气了吧。
咔。
竹节断裂了。
本就做得不牢固的竹笼稍微出现一丝裂痕,小白猫在里面不老实地动了几下,忽然散架了。
顾景淮只好徒手抓起猫,虽已无洁癖,但他第一次碰这东西,总觉得手中触感十分别扭。
他的脸色似乎比夜还黑,切齿道:“没有。”
姜初妤双眸亮了亮,又害怕说多错多,不敢动也不敢言。
顾景淮手掌托着猫身,小白猫的四爪悬空,十分不安地扭着身子喵喵叫,他掌心发痒,忍不住松了手。
小白猫落地的瞬间立马蹿了出去,躲进草丛里没影儿了。
“呀!”
姜初妤连忙提着裙摆去追,可忘记了自己出门匆忙,穿的是趿鞋,刚跑一步,鞋咻一下飞了出去。
一只光洁的玉足赫然出现在眼前,比浑身白毛的猫还要白。
顾景淮连忙撇开脸,举头佯装赏月。
姜初妤猛地原地坐下,用衣摆慌忙遮住裸露的脚,耳垂霎时红了一片,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不敢向后看,确保脚缩进裙中不会再露出来,才慢慢站起身单脚蹦向飞了的趿鞋,硬着头皮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压着嗓子学猫叫吸引小白猫。
幸好小白猫没跑多远,就躲在一棵树后的草丛中,姜初妤喵喵叫了几声后,听见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扒开一看,果然就见它窝在里面。
“找到了!”
她蹲着把小白猫高举起来,邀功般给他看,却见他缓慢地张握着手,唇角绷紧,神色很不自然。
姜初妤心里最后一丝尴尬也散去了,连忙凑到他跟前关心道:“是不是哪里被它挠到了?”
顾景淮摊开的手掌中起了片密密麻麻的红点,看着有些瘆人。
姜初妤有了个不好的猜想,刚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闷闷的喷嚏。
顾景淮下半张脸闷在另一只臂弯里,与她的视线相汇,俊脸有些挂不住,清清嗓想说自己无事,没想到一张口又是一个喷嚏。
“……”
姜初妤抱着猫连连后退,惊道:“原来您与狸奴犯冲?早说一声我来捉就好了。”
“……我也是才知道。”
顾景淮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每每摊上跟她有关的事,总是为了解决一个麻烦,摊上更大的麻烦。
当年还说什么她是他的福星,命里犯冲还差不多。
-
姜初妤给猫拴了长绳系在院中树下,回房去找他,发现他已合衣而眠。
她猫着腰走到床边,轻轻唤道:“夫君,醒醒。”
顾景淮睁开半只眼,中衣松垮地披在身上,稍微一动,流光泻在他琵琶骨上,成了一汪水。
“又有何事?”
任是脾气再好的人,被接二连三叫醒,都不可能会有好脸色,何况他脾气也不算多好。
若是她不说出些正事,那谁也别想睡了。
“您的手呢?我看看。”
姜初妤温言软语,一脸关切。
伸手不打笑脸人,顾景淮气焰消了下去,摊开掌心。
“您自己上药了?”
她刚去找守夜的人问药,那人没提他来拿过了啊?
顾景淮另一只手指了指床案上放着的药罐:“抹的那个。”
姜初妤拿起来看了眼红纸上的药名,连忙放下它,掏出帕子把他手上的药全擦了:“跌打损伤的药膏不治这个。”
借着微弱烛火一瞧,那片红疹已有蔓延向手腕的趋势,看起来不太妙。
她细嫩的葱指紧攀着他腕处,似皎洁的月华。
顾景淮只垂眼看了一息便移开目光:“入夜了,先凑合一晚,明日再叫太医来看罢。”
“不行,起码把药上了。”
她上药的手法娴熟,搓揉的力道恰到好处,药膏顺着掌心的纹路渗入肌理,竟真不觉得像方才那般奇痒无比了。
一夜安眠。
第二日清早,顾景淮醒来后,竟发现他睡在里面,与她相对而卧。
她握着药瓶,身体安静地随呼吸起伏着,身上的薄被遮不住肩,中衣的前襟咧了个口子,露出了小半片胸脯。
新婚夜不碰她是一回事,送上门的香.艳又是另一回事,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顾景淮看够了,才伸手为她紧了紧襟口。
第9章
翌日,校场内。
周承泽下令设猎场,开始行猎。
皇后未立,身怀六甲的姜凝婉掌管六宫,为后宫最尊者,与周承泽一起焚香拜日。
礼毕,周承泽胯上黑马,背着挽月赤弓,身后跟着二十余骑,皆是参与行猎者。
“诸有志儿郎,于猎场见分晓!”
侍卫亲军分左右二路沿猎场边缘行进,将其合围住,时刻待命以备万一。
司猎官鸣响号角,周承泽率先进入猎场,瞄准一只梅花鹿,张弓射出第一箭,行猎方才开始。
姜凝婉有孕,是徐妃入场陪着皇帝。她完成了任务,挽过姜初妤的手:“听说定远侯抱病了,昨日看着还面色红润精神焕发呢。什么病,严重么?”
姜初妤把昨夜发生的故事讲给了她。
“啧,我就说那猫是熙和的,你还不信。”
“已经送回去了。”
姜初妤也觉得十分可惜,不只是这只小白猫,往后她想养猫儿狗儿的愿望,恐怕是要落空了。
姜凝婉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妹妹,提点了句:“这个熙和怎的频频出现在你二人之间,真叫人不爽。”
回到行宫后,姜初妤忽然感觉院中没有小白猫作伴,空荡荡的了无生机,于是闲来无事,学着阿姐采摘花朵,将花瓣用研钵捣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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