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龙王捏紧了那片衣襟,小心叮嘱道:“你既然做了决定,那就最好。但惟有一点,也许羽翀会再做纠缠,你不要被他三言两语说得动了心。西海玉龙身份尊贵,禀性纯良,堪为良配,我欲与西海龙王结亲,女儿意下如何?”
自从赤霞将衣袍割下,整个人就像是失落了魂魄一样,嘴角虽含着笑,眉眼间的神采却不复当初。就连万圣龙王说起西海玉龙,明示她的婚姻之事时,赤霞也只是淡淡地点头:“听凭父王安排。”龙王还欲说些什么,赤霞却说道:“女儿今日忽然感觉有些疲倦,若无重要事宜,其他的不如下次再商议吧。”她手扶着额角,确实是精神不济的样子。龙王也不忍心再逼她,又叹了一口气,拿着衣襟走了。
他回到宫内,将那一片衣襟交给羽翀,并说道:“割袍断义,你应当明白。”羽翀看到这个东西,一时震惊,茫然张开口,只说了一个‘她’字就再也没了下文。他以为赤霞说了生死相随,就一定不会放弃,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还有这一片衣襟,这又算是什么?
他要去找赤霞问清楚。
万圣龙王在他背后干咳了一声,“神君莫非不打算信守诺言?”羽翀全身僵硬,连语音也带着微颤:“难道连我去问一个缘由也不许吗?”
“凡间有一句话,叫做‘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神君若想尝试感情的滋味,这天上地下大把神妃仙子,何必单挑我这一个女儿?你前言既然已经说出,又不打算守诺,这难道便是神君该有的作为吗?”“神君,神君,你一口一个神君,可知我是隐匿身份下来的,若是上面知道你泄露天机,那可不是一般的罪责,龙王也该掂量自己是否担待得起。”
龙王心道,他莫不是摆谱来吓我?转念一想,又确实如此,否则便没有隐匿身份的必要,因此,这尊大佛非但不能得罪,还得供着。万圣龙王好生忖思了一番,忙不迭地赔了个礼:“小龙不知礼数,冒犯了神君,还请神君恕罪呀。”这世道如此,做人做妖又谈何容易?像他这样的不是被打得抬不起头,就是被按着头做小伏低,何曾有过一刻自由的时候?
羽翀冷冷地应了一声,却无话了,万圣龙王稍稍递了一个台阶过去:“神君更该明白,天条不该违反。”羽翀用眼尾扫了他一眼,叹息道:“我自当守诺。”他将那片布料捏在手中,足下腾起一阵风,将碧波潭平静的水面掀起一道浪,而后在漫天水花中冲天而去。
临去之时,在风中留下一句话:虽不为,亦不忘也。
回到洞府,三五个妖精仆婢走上前来迎接。
羽翀脸色不愉,径直坐了厅中主位。旁边的人也不敢说话,羽翀隐约觉得这气氛有些诡异,正欲发问,忽然见小四歪歪扭扭地走了进来,小四就是之前和赤霞关系很好的黑鹰,后来也是他充当信使。后来小四离开了碧波潭,现在应当在他自己的住处才对。
“你来有何事?”
小四唳了一声,但语调有些模糊,羽翀一时没听清,说:“你走近一些。”
小四开心的地‘呀’了一声,然后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羽翀稍有迟疑,小四已经借着这个机会,狠狠扬起嘴朝着羽翀的眼睛啄了过去,“什么?”羽翀的反应很快,右手后发先至,一把将鸟喙捏在手中:“你是发疯了,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竟敢弑主?”小四被捏住嘴也发不出声音,兴许它也没有辩驳的打算,而是举起了自己的翅膀再朝羽翀的脸打过去,“岂有此理。”羽翀怒喝一声,硬挨了这一下,脚下发力将黑鹰踹了出去。
黑鹰装死一般歪在地上,脑袋直起来看着羽翀,卖可怜地叫了几声,越发显得自己无辜。羽翀指尖一点寒芒激射而去,却只打在它身前三尺,将地面也戳出几个大洞:“你不是小四,你究竟是何人?”虽被人如此戏弄,但羽翀还能勉强保持理智,识破他身份,这份气度已然不凡。
地上黑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不像虚弱,倒像是在装模作样,没过几分钟,忽而摇身一变化为一位身穿靛蓝衣服的美青年。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用一根木藤束发,鬓边还留下两缕长发,姿容甚美,长眉阔脸,面净无须,一派飘逸出尘的风姿。羽联双眸含笑,行了一个稽首礼:“久见了,兄长,我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你就下这么狠的手,真是,不过你即使到了人间,也并没有荒废修行,法力修为一日千里,真是道心澄明,叫兄弟我自叹不如。”
一见是他,羽翀忐忑的心倒放下几分,“原来是阿连,久违了兄弟。”忽地念头一动:“那我那只黑鹰呢?”羽联并没多想,随口说道:“小弟见那凶禽长得颇为肥硕,血气也足,便将它吞吃下肚,勉强裹了裹腹。”羽翀脸色稍变,那是赤霞最喜欢的鹰,竟然被他吃了。环顾四周,那些仆婢见了羽联,越发的噤若寒蝉,不敢高声语。
将那不虞的脸色隐去,羽翀还是亲亲热热地请羽联上座,正打算好好地叙旧一番。谁想羽联开口便问:“娘娘吩咐你的事情办妥了吗?”羽翀便摇头道:“尚未。”这时他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但羽联一心扑在公事上,继续说道:“这事你办起来也不算难,为何拖了这么久?人间虽好但也不能久留,兄长可不要轻慢了自己的职责。”
“我可不是那等不分轻重之人。只是还未寻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时机?”羽联微眯眼睛,反问道:“以我等实力,在人间做什么事,难道还需要时机吗?”便是杀人又如何,便是吃人又如何?天庭压根也不会管这样的事,天庭便是知道了,只需抵死不认,天兵也没法将他们治罪。
“那佛宝是西方神物,吾虽有手段,亦担心上面的佛光会坏了我修行的法体。非是吾敷衍塞责,实在是没有取得佛宝的法门。”羽联目露思忖:“这确实需要我等好好商议。”“你来了到也正好,改日我们二人亲自去试试祭赛国的深浅!孩儿们,拿好酒来,待我与二大王好生痛饮一番,不醉不休。”
“二大王?”羽联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更加动人。他今生独爱名利这些身外之物,羽翀这一句二大王可真是说进了他的心坎里。
“□□山也正缺一位二大王,兄弟以为如何?”羽翀含笑问道。
羽联不疑有他,坦然应承:“那小弟恭敬不如从命,大哥。”
羽翀殷勤地为二人倒酒,许他一个二大王的空头衔,到时候卖命的活便给他去干,刀山火海也由他去闯,他倒不是想不出取得佛宝的办法,只是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罢了。
虽不为,亦不忘也。
这句话后来被人传进赤霞的耳中,连她的心脏也在一瞬间掏空,所有的感觉都远去了,留下的只有无尽的麻木与空虚。
这幅摸样越发使得龙王心生忧虑,所幸,他一直在等的西海玉龙,历经了数十天的游玩终于到达了碧波潭。敖烈这之前本来也回过一封信,万圣龙王也拦了下来,然后对赤霞说,小白龙偶然游历到此,希望赤霞好生接待,带他四周游玩一番。这要求看似并不过分,毕竟之前赤霞也说了要一尽地主之谊,而且他们也算是朋友。
两人一见面,匆匆几句客套,彼此都有心事,竟然也没发现什么端倪。就这样白龙在碧波潭大约也住了几天,这里龙宫并不大,也没有什么景致好看,而赤霞又闷闷不乐,万圣龙王便安排白寻提出建议,带他们两个人去南山的茶园游玩。
这消息不知从哪儿传到了九头虫耳中,原来他虽然撤去了空中的眼线,却仍然在万圣龙王身边安插了两个奸细,一唤作奔波儿灞,一唤作霸波儿奔,是一对鲶鱼精兄弟。这两鱼精平日里充当龙王的近身侍卫,得到的消息不少,只是他们也不清楚龙王的心思,真以为是个走亲戚的外地龙族。当羽翀知道龙王有意撮合他们二人时,白龙已经在龙宫住了许久了。
只不过他虽然心中不爽,但仍然顾忌羽联的存在,担忧自己与赤霞的事将会传回天庭。
乱石山山地极多,东西北三处石头遍布,唯有南山一片全是土坡。山民便将当地的一种茶树引种种植,开辟出一垄又一垄茶山,有一官员见此地天朗气清,风景秀丽,民风纯朴。便在此地修整了一条山路,沿途开挖水井、设置石碑指路,再新建、修葺凉亭,遍植花草树木、修建寺庙、民居,一方面方便了茶农;另一方面可以吸引达官贵人到此游玩,提高名气、打开茶叶销路。
第17章 青石溪第一才女
当初那位官员在修建茶园的时候,大约也没想到,有一天他的茶园竟会吸引天上仙子、地上精灵妖。
林间小道上有三人行走,一男一女并肩而行,另一女子落后数步仍是紧跟在身后。赤霞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色宫装样式长裙,配上精美发髻,珍珠耳坠,增添了几分飘逸如仙的气质。白寻还是两条马尾辫拖在肩上,簪了一簇蓝色小花,手腕上挎着个篮子,这是芥子袋幻化而成,茶园中有许多凡人行走,今日他们也化成凡人模样,不便穿着太多猎奇装束。
敖烈也是一身便装,白玉束发,身穿蟹青色绣银花的外袍,手执折扇,纵然化作凡人也是格外风度翩翩。比起闷在龙宫里,出来游玩使得他的心情更愉悦。是佳人在侧,使得他今日似乎比平时更容易亲近一点,风光大好,令人心旷神怡,赤霞也渐渐开怀,脸上带了笑意。
“那泾河小龙也真是放肆,我那位姐姐论法力论容貌都是同辈众人中的上佳,好不容易下嫁到他家,却被他暗算,封了法力,流放到那苦寒之地放羊,幸好遇见一个路过的书生,替她传信到东海。叔父钱塘江龙大怒,径直将那小龙一口吞了,替姐姐好生出了一口恶气。我姐姐感激那书生的恩德,后来就嫁了他。”
三人一路说笑,气氛融洽:“那书生也真是守诺之人,以一介凡人之躯,奔波数百里去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传信,不畏强权,不惧鬼神,真勇者也。”白寻激动地说道。
赤霞含笑赞许道:“可见,寻常人也可以活得十分精彩,成仙成圣不能代表一切。”半晌,她的神情又黯淡了一些。
“凡人虽快乐,神仙的快乐更加无穷。百姓终日庸庸碌碌,所图的也不过是果腹之食,敝体之衣,即使是士人之流,也不过是为了名利权位伤心劳神,百年之后,终成黄土一堆。哪里能如我等一般?看惯春花秋月,阅尽云起云舒。或者冯虚御风,登临九天之上,或者一梦千年,成就太上忘情。做神仙岂不是好吗?”敖烈按住折扇说,随即唤起一阵清风,托起三人,飘向茶山。当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赤霞已然听得呆住了:“所以神仙就没有任何烦恼吗?”
敖烈道:“当然不是,神仙也会不快乐,数千年光阴,无数个日日夜夜,你说他们得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呢?”
“那为什么要做神仙?”赤霞看似茫然地问,“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有所选择,就必然有所取舍,赤霞,你说是不是?”“是,是。是……”赤霞深呼出一口气,她得到了答案,但心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似乎有轻微的声音从她的口中流传出来:我是不是认命得太早,我是不是该拼一拼?可是他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身份,除非是一段露水情缘,若是再标榜真爱之名,那可真是离死不远了。
“这么说来,做神仙还是蛮好的。”白寻说道,敖烈却道:“虽好不易得。你么,还差得有点远。”赤霞莞尔看着二人,忽然指着不远处说道:“看那边的风景。”两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两座翠绿的茶山之前漂浮着一层白色的岚,淡淡的水雾随风浮动,在空气中一层一层地蔓延开散去。初升的太阳透过云层,投下一束金色的光,洒在背着背篓的采茶姑娘身上,姑娘们脸上笑容明媚,顺着蜿蜒的小道,轻快地走着。鲜嫩的芽叶上还带着昨夜的雨珠,姑娘们看也不看,指尖麻利地摘下,抖搂抖搂水,扔进后面的背篓里,不一会儿,背篓里就积了一层,等背篓满了,他们就背下去跟茶商算钱。也就几文一斤,勉强够他们生活。
白寻一见那些个采茶的姑娘,就激动地说个不停,仿佛把自己当作了他们的一员,说到最后一定要下去体验民生,赤霞怎么也拉不住她,反而被她拉去了。
两人摇身一变,化作一个朴素的姑娘,头上都顶着一方花头巾,再背个背篓,混进人群中,竟然真也发觉不出来。赤霞的相貌还有些显眼,白寻真是和周围的姑娘融为一体,谁也找不出一点外形上的差异来。敖烈可不想玩这个,可他也走不掉,只能隐了身形,跟在二人身后。赤霞并不着急,且走且看,敖烈起初与她并肩而行,两人时不时低声说几句话,竟然也让他感觉到一丝甜蜜的味道。白寻可是干活入了迷,专捡人少、茶叶肥嫩的地方走,两人一晃神,竟是彻底看不见她的影子了。漫山都是年轻姑娘,白寻身上妖气又淡,敖烈一时不敢断定她的位置,赤霞亦是无可奈何地一笑。“我这个妹妹,有时还真是拿她没办法,有时候懒散,有时候又认真的紧。”
白寻只说了一句:“小白姑娘身上的烟火气是重了些。不过,她这个人看着呆,其实也不是真呆,只是有些痴罢了。呆是懵懂,痴是看懂却堪不破。”白寻可不呆,说不定心里还亮得跟明镜似的。
“那我呢?”赤霞问。他说到了点子上,世人可不就是看得懂,看不破吗?如果真是看不明白的人,稀里糊涂地过完了这一生,说不定他也很快乐。“在下不敢猜测公主。”敖烈说了这句话,还略弯了弯腰。猜到了又能怎么样,还是说敖烈已经猜到了自己,却不好明说?“我只是随口一提,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应当最清楚才对,请三太子不要介意。”“这,其实小龙想说的是,公主在我心中是个完美的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尽善尽美、毫无瑕疵。”
赤霞脸皮一热,随即右眼皮猛地跳了几下。她心灵感应似的回头一看,竟然在身后不远处看到一片黑色的羽毛,还有那若隐若现的腥气,几乎将整个山头笼罩,敖烈无法找到白寻,大概是他的五感已受到了影响。抬手将那边羽毛摄入掌心,敖烈见她脸色有异,便关切地问了一句。赤霞假称自己修炼太过,耗费了不少心神,让敖烈去将白寻找回,她一人先去不远处的凉亭处等待二人。敖烈不疑有他,果然顺着那些采茶姑娘的去向,找白寻去了。
为防万一,赤霞先一步找到白寻,让她拖住敖烈,否则这二人见面之后必会发生冲突。
将背篓的茶叶全送给同行的一位姑娘,白寻和找到她的敖烈一起往凉亭走去,她已经转告敖烈赤霞的话,就说她临时有事离开片刻,让敖烈和白寻在附近稍等。
“片刻?那倒不妨。”敖烈笑笑不以为意,似这等妖仙,千里距离也不过一步之遥,赤霞说的片刻已足够她翻越三山五岳。不过刚才她对他说略有不适,为何片刻后白寻又说她有要事呢?又是一笑,小事而已。
二人沿着上山的石子路攀爬,终于在半山找到一座凉亭坐下,清风拂面,带着山间特有的飒爽。两人相邻而坐,气氛不知不觉间有些晦涩凝滞。敖烈三四次把目光打在她身上,似语非语,欲言又止,末了还是说道:“上次分开小白姑娘还依依不舍,怎么现在却一句话也不说?”白寻抬起头看他一眼,眸光里似乎藏着许多事情,只不过她和敖烈一样正权衡该如何开口。敖烈继续说:“你该不是一下子见到我,太惊喜,所以说不出话了吧!说实话,我也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快吗?”白寻随口应道,“至少也有两三个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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