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抬起头,漆眸撞上将军的视线,抿紧了唇又将头埋下。
也就是这刻,亭上的阮音浑身
的血液都凝住了,手脚也渐渐变得麻木。
明雪的瞳孔也震了一下,目光在她和妇人身上睃了几遍,亢奋地扯着她袖口道,“嫂嫂,这个妇人长得……像是与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阮音怎么会认不出来,眼前的妇人长了张娇妍清丽的脸,虽一袭素衣,却更显得她犹如轻颤在风中的一支芙蓉,让人忍不住生怜。
妇人正是她的长姐,阮妤。
明雪见她毫无反应,不禁又拿手肘蹭了她一下,“真像啊,你看那个将军……”
阮音半晌才找回声音,“都看完了,我们回吧。”
说着她转过身,却对上直愣愣地盯着远处的绮萝,眼框已湿红一片。
她指甲深掐进掌心里,掐得骨节泛了白,鼻间也涌上酸涩,她轻吐出一口浊气道,“绮萝,我想起上回在银楼定下的镯子应当到了,你去帮我取了吧。”
“好。”绮萝稍微恢复了神志,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阮音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地往回走,寻到自家的马车便钻了进去。
明雪紧跟其后坐了进来,摘下帷帽放在膝盖上,车身开始掉头往回走。
阮音没有摘下帷帽,她此刻甚至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只知道浑身的皮肉都是僵硬的,连扯起嘴角都格外艰难。
有这一层轻纱笼罩住脸,倒也替她掩去失魂落魄的脸色。
她垂着眼,一下一下地撕着指尖上的倒刺,以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明雪并未看穿她的异样,还喋喋不休追问,“嫂嫂方才没见着吗,我真觉得那妇人与你挺相似的……”
她沉吟道,“世间之大,就算有两张脸一模一样,也算不上出奇。”
明雪还想问,阮音却摆手道,“我有些乏了,你让我休息一会吧。”
她咽了咽口水,这才按住不提。
回了府,阮音便瘫倒在床上,连暮食都提不起劲来吃。
直到浓稠的墨色彻底将天幕包围,绮萝也没有回来。
她的心随着辰光的消逝,一点点凉透了,醒过神来,又似乎渐渐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根本没在银楼定过什么手镯,绮萝也应当清楚。
十几年的主仆情谊,岂是她这短短几个月便可取代的?
鹤辞忙到这会才归家,错过暮食的时辰,干脆让人把饭菜用小几端上来。
香英却道,“世子妃也还未用暮食呢……”
“怎么了?”
香英便把午晌她们姑嫂二人出门的事说了,最后又提了一句,“世子妃说让绮萝去给她取手镯,怎知那丫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奴婢说让人去找,世子妃却说不用了……”
鹤辞闻言,眉心隆起。
他知道绮萝与她已有了十几年的主仆之谊,昨日已经走了一个容妈妈,为何今日连绮萝失踪她也不打算寻回,再联想起昨夜她说的话,似乎对她的离去也早有预料。
“我去看看,”他拔腿往里走,又转头吩咐香英,“你也给世子妃备一份,清淡些的。”
香英应了声是,很快退下。
他踅入屋里时,她仍恹恹地倚在引枕上,一张清丽的脸冷白冷白的,寻不出一丝血色。
见到他来,她才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唇边挂着僵硬的笑,“今日怎么回得这么晚?吃过了没?”
“还没,”他挨着她落坐,手背在她额上轻碰了下,“你哪里不舒服?怎么也没吃?”
阮音见他浓墨般的瞳仁里,有深情的涟漪荡漾,不由得心虚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没事,就是从外头回来有些累了,就先躺了一会,这会已经好多了。”
鹤辞见她从床上一弹而起,也不像身子不适的样子,只是整个人仍像霜打的茄子般,连瞳孔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今日明雪又针对你了?”他随口一问。
“没有,如今我们关系尚可。”
他从她放松的肩膀和表情判断这是真话,于是又问,“我听说绮萝到现在还未归,还是派几个人找找,免得出什么意外吧。”
“不必!”她情绪突然激动了些,忖了忖,眸光闪烁地解释,“其实……她今日有跟我说过,她有个姑妈就住在建京,近来身子不好,她想留下照顾她几日,我同意了。”
他眉心的皱褶半晌就没松开过,听了这话,知道她又在扯谎。
他以为他们关系已经有所进展,没想到到头来不过是他的幻觉而已。
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人欺骗,他已经失去了耐心。
恰好这时香英端着饭菜推门而入,他也便顺势叫她坐下一道吃。
两人在窗前的罗汉塌上一左一右落座,中间的小几摆着几碟热菜,都是清淡的小炒。
于是两人执筷默默吃了起来。
他不开口,她便一直停下筷子偷觑他,心头也惶惶不安的,连吃到嘴里的饭菜也尝不出滋味。
他沉吟片刻,还是缓声道,“妤娘还有话告诉我,不妨直说。”
“我……”她咬白了下唇,默默将头埋进碗里。
她在想,若是向他坦诚一切,她会不会有胜算?
可她左思右想,最后只能得出个结论——不会。
见她沉默,他也停筷朝她望了过来,见她难以启齿的模样,到底心头一软,用愈加温软的话鼓励她,“我说过,我们可以缓着来,如果你实在说不出口的话,我不会逼你说,我看出你有些累了,今晚好好休息吧。”
她鼻间又涨起酸涩,细声细语道,“好……”
“我还有公务要忙,就不打扰你了,晚上我会在书房就寝,你不用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他撂下筷子,拿起一旁的手帕掖了掖嘴角。
第31章 上药 不管不顾地缠住了他的腰。 ……
沐浴毕, 阮音便独自熄灯上了床,屋内仅留着一盏夜灯,阑珊的灯火摇曳, 旁边莲瓣的博山炉里缭绕着清冽的沉水香, 她知道这是鹤辞离开时特地让人熏的安神香,然而她辗转半晌,毫无睡意。
阒寂的夜里, 一点动静都像扯中了她脆弱的心弦,一点点收紧, 压得她喘息困难。
良久, 她烦躁地掀开被衾, 下床倒水, 暖水壶里是香英灌满的温热水, 到了这会还有蓬蓬的热气扑了上来, 冰凉的双手焐住了杯壁,隔了好一会才渐次回暖。
她就静静坐着, 眸光不时扫向紧闭的房门, 一颗心像沸水里翻腾的饺子似的,时沉时浮。
忽而, 窸窣的声响自脚边传来, 酥麻麻地顺着她的脊椎涌上头顶, 她垂眸一瞧, 只见黢黑的桌底, 一只绿油油的蚱蜢骄傲地扬着触须,猛地一跳便跃上了裙摆。
她吓得一阵哆嗦,手忙脚乱跳上凳子,手中的杯盏咣啷一声掉到地上, 剩下的半杯水也泼了,顺着裙裾哗啦啦淌了下来。
蚱蜢身子一抖,也掉了下去。
她盯着一地狼藉,腿上火辣辣的痛意袭来,心里绷紧的那根弦也铮的一声断开,孤独的绝望淹没头顶,令她不知所措地大哭起来。
门很快被推开,她眼前却是朦胧的,耳边也只剩自己细细的抽泣声,并未看清眼前的人影。
站在门口的鹤辞,却将她的一举一动听得清清楚楚。
原本,他只是忙完经过此处,想确认她是否已经熟睡。
不曾想,他听到她烦躁地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最后,是一声尖锐的碎裂声打破了静谧。
他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径自推门而入。
虽然早有预料是什么样的场景,可当见到眼前的这幕时,还是怔忡了片刻。
只见她捉着裙摆站在圆凳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哭着,仿佛整个人都要往后厥过去。
他心头抽动了一下,阔步走了过去,还未走近她,却被她叫住了,“别过来,当心脚下。”
他顿了顿,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过去,这才看清打湿的素裙裹住双腿,甚至微微透出肉粉色。
“怎么了,烫伤了?”
她见他眸里裂开了一道缝,惶恐和担忧从罅隙里满溢了出来,眼里的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簌簌往下直掉
,那六分的疼痛委屈,也在一瞬间被拉高到极点。
“有……蚱蜢……”她颤声指着地上。
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往下看,却见地上除了打碎的杯盏和水渍,再无其他。
阮音跟着低下头,却寻不到那绿色的踪迹,愈发委屈地瘪起嘴,“它跑了……”
“别担心,先把腿上的伤处理了,待会我再看看。”他说着,将她抱下凳子,像抱小孩一样的姿势,步履稳健地入了碧纱橱,抱着她坐在床沿,接着扭头从旁边的螺钿柜里翻找了一会,寻出几样伤药和工具来。
这么一折腾,阮音的情绪安定不少,眼泪也止住了,她见他为自己忙前忙后,一向从容的他,却急得连一瓶药膏都拧不开,两鬓的发也散开了几缕,形容狼狈。
看到此处,她心里一阵暖流淌过,嘴角也扬起一丝浅笑。
“害你担忧了,其实也没有很痛。”她边觑着他额上的薄汗边说。
“不可大意,”他终于将盖子拧开,回过身扫了她一眼道,“这裙子不能再穿了……”
说着,他也不管她的回应,便拿出把剪子,对准裙摆,咔嚓咔嚓地将裙子剪开,再小心翼翼揭开黏在细嫩皮肤上的布料。
这么一拉扯,那灼得微红的皮肉也被连着带了起来,痛得她一阵抽搐。
然而她却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他见她泪迹斑斑的脸,又重新垂眸,手中的动作放得愈加轻缓,咔嚓最后一下,把整片残破的布料剪了下来,目不斜视道,“痛你可以出声的。”
双腿蓦然一凉,她的身子也不自觉绷紧了,比起疼痛,隐·秘·角落的暴露,更令她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双手下意识便抓过了被子想去盖,却被他强悍地摁紧了手背。
“先别盖,包扎完再说。”
阮音听完他的话,再不敢乱动,只暗自攥紧了那身薄衫,试图遮住身·下的风光。
然而烟霞纱的面料,虽是亲肤透气,却也遮挡不住什么,反而多了层欲拒还迎的朦胧感。
阮音抿紧了唇,简直欲哭无泪。
他的眸光始终低垂着,只牢牢锁在被烫红的地方,食指挖出了一点药膏,轻覆在略炙热的皮肤,一点点抹开。
沾了药膏的指尖是冰凉的触感,很大程度缓解了她的痛意,然而他手法太过轻柔,灼意被冲淡了,另外一股如蚂蚁啃噬的痒意自伤处蔓延开来。
她咬紧下唇,身子颤了一下,忍得相当辛苦。
他停下动作,抬眸看她,满脸疑惑,“还很……痛?”
话未说完,他也迟疑了起来,只见她雪腮绯红,眸泛水光,红馥馥的唇被咬得变形,看不出多少不适,反倒……
阮音被他盯得耳根子又热了几分,头也默默低了下去,声如蚊呐道,“不痛了……就是,就是有些痒……”
他舔了舔唇,方才的昙花一现从脑海里一闪而过,腮角紧绷道,“忍忍,我……很快便好。”
说完他加速将伤处涂完,再扯了棉布将伤口包扎得严严实实。
阮音盯着他的动作,觉得他还是小题大做了些,于是嘴皮子一动,打算说不用,他头顶却仿佛长了眼,抢在她开口前道,“虽没有起泡,也要保护好伤口,免得衣裙蹭上,倒添新伤。”
她只好点头道好。
他这才转身拾掇好剩下的药物和工具,又重新取了条碧色的百迭裙来,“抬脚。”
“我能自己来……”
话音未落,猛地撞上他专注的眼神,登时羞得满脸通红,下半句话也梗在嗓子眼。
犹豫片刻,终于抬臂揽住他脖子,借力撑起下·身来。
他心无旁骛地替她系好了裙头,扶着她躺下。
刚要回身时,袖口倏尔被扯动了一下。
她瓮声瓮气的,“你能留下陪我吗?”
他凝住她那张娇怯怯的面庞,心头漾起春波。
她见他愣愣的,又嗫嚅道,“你不在,我……睡不着……”
“好,”他揉揉她的头,说:“我先收拾完东西就来。”
阮音就这么侧过脸,看他踅出碧纱橱,他的身影清晰地映在窗户纸上慢慢踱向远处。
见他又引了一盏灯来,而后拿起笤帚,将那堆支离破碎拾掇干净,再拧了布,把水渍都擦干了。
最后,还拿把拂尘到处掸了掸,终于把藏在桌布下方的蚱蜢给掸落,他拿手一掬,支开窗放了出去。
阮音心头触动了下,那层铜墙铁壁般的心壁似乎被撬开了一角,也让她在刹那间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见他熄了灯,褪去靴袍躺下,她便自然地翻过身,把娇软的身躯贴了上去。
他本能地屏住呼吸,以为她怕,还想宽慰她,“我……蚱蜢……”
阮音横下心来,展开臂膀,不管不顾地缠住了他的腰。
她能感觉到掌下的躯体硬僵硬了几许。
她将脸贴紧了他的胸膛,听见耳畔如鼓击的心跳,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的,却还是坚定地收紧了微颤的手,赧然道,“夫君,我们还未行完……敦伦礼,我觉得……我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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