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整治 “我今日……好像做了错事。”……
容妈妈僵着双腿迈入屋内时, 坐在上首的阮音敛着眼皮,久久不言语。
容妈妈摸不透她的心思,却还辩解道, “世子妃, 老奴不知道是谁要陷害我,你可别糊涂,听信了谗言啊。”
阮音这才抬起眼皮, 缓声屏退其他人,“你们都下去吧。”
其他人鱼贯退去, 最末的小丫鬟还将房门掩上了。
阮音指着对面的凳子, 和风细雨道, “容妈妈坐吧。”
容妈妈见她仍是毫无脾气的样子, 也暗暗松了口气, 敛裙坐了下来。
“我这些日子, 帮婆母打理家务,却忽略了身边人, 不知容妈妈家里可有什么难处, 你说出来,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如何要做这种事, 让我心寒!”
她声音轻缓, 说到动情之处甚至带了丝细微的哽咽, 容妈妈抬眼一看, 见她眼角竟泛了红。
她舔了舔唇,为她不计前嫌而动摇,心忖这些时日里来自己处处针对她,着实不大地道了, 于是拿食指搓了搓鼻子道,“二娘子是个心善人,是我做错了,多谢你成全我的脸面,再不会有下回了。”
阮音漆黑的眼仁直视着她,弯唇道,“容妈妈这么说,是承认了?”
容妈妈见她游刃有余的模样,又睁大眼仔细探究她眸里蕴含的意味,半晌过后,她才回过味来。
这丫头哪里是不计前嫌,分明是攒着一股气,故意来个下马威呢!
于是脸色一变,也咬紧了后槽牙道,“这件事我确实有错,不过你可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鸠占鹊巢久了,莫非连这点觉悟都没有?这屋里的东西,哪样是你阮音的?”
说到这里,见她脸上露出灰败之色,又开始洋洋得意地挑起嘴角,“我呢,是家里头一时有了难处,才不得已当了些东西,等日后有了钱,再赎回来便是了,我知道你气,可你也不过一个假主子,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就算过去了吧。”
阮音被她的无耻气笑了,双手死死攥紧了扶头,白皙的手背青筋凸起。
“盗窃可不是小事,容妈妈可不要避重就轻,就算我饶了你这回,倘若母亲知道了你的事,她又当如何处置?”
听她提起曾夫人,容妈妈吓得面色苍白,身子也不由得打起了摆。
阮音哂笑一声,乘胜追击道,“我知道容妈妈家里有难处,倒也可以饶过你这回,那些首饰我也不找你要了,另外……”
她起身走入碧纱橱,从螺钿柜里取出一只匣子来,再慢慢踱到她跟前。
“这匣子里,也还有几样首饰,你都拿着,”她俯身,把匣子塞入她手里,一字一顿道,“你想往哪里去都行,王府再不能留你。”
容妈妈仰起头,迎着她的视线,也一字一顿回她,“我不走。”
阮音又欺近几分,红唇带笑,“不走也好,我也不过听了些小道消息,听说你丈夫老余,在母亲眼皮子底下挪用公账,若被母亲知道了,也不知应当如何……”
话音未落,容妈妈已双目眦红,眼神如刀地瞪着她,“你威胁我?”
“不敢,我也不过实话实说罢了,想去想留,都是你的自由,你自己考量吧。”她边说边踅过身子,重新落座下来,纤长的手指抚摸着那只松花石的戒指。
容妈妈攥紧了手中的匣子,低头沉默了一会,这才松了口,“行,我走。”
阮音说好,“那你便收拾东西,自去吧。”
容妈妈踌躇了一会,这才捧着匣子退出来。
香英不知内情,待容妈妈出来后不由得过来询问。
甫入内便见阮音以手支颐,神情呆滞地坐在那里,仿佛遭受到沉重的打击。
她过去替她打扇,觑着她的脸色问,“世子妃查清真相了?”
阮音嗯了一声,又阖眼道,“我没想到……奶母会做出这种事情,她有难处,大可告诉我,我也算她半个女儿,定是能帮则帮,可……”
容妈妈的跋扈,静思堂谁人不知,只是碍于她是世子妃的奶母,只好敬她几分,如今她犯了事,众人喜闻乐见,只是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香英抿了抿唇,劝道,“世子妃也不用太过伤怀,也是这容妈妈一时糊涂了,那您打算如何处置她呢?”
她叹息道,“按府里的规矩,盗窃是得挨板子的,可她年纪大了,怕是禁不起,可不罚又难以服众,更何况,她还是我从阮家带来的,我也不想让她毁了阮家的声誉……”
香英凝眉,“那……”
“我让她出去了,以后……我就当没这个奶母吧。”
香英怔忡了一下,又重新睇了她一眼,见她耷拉着一双柳眉,连那双含水的秋瞳里也掩不住伤怀。
这才小声开口,“世子妃若是不舍……”
“算了……”阮音抬手揾了揾眼角,说,“不是我不顾念旧情,也不是我小题大做,她也年纪大了,就让她出去享享福吧。”
香英只好附和道是。
容妈妈一走,静思堂又和谐起来,几个丫鬟干完活,便聚在一块,边闲聊边打着络子。
阮音练完字已是日头西斜的时候,推开窗,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安然惬意的场景。
她看了一会,勾唇笑了出来。
仿佛攒积在心头多年的云翳,在这一刻终于消散开来,那一缕金灿灿的夕阳,也照进了阴霾的角落。
她活动着筋骨,连呼吸都变得无比畅快。
就在她悠闲享受的一瞬间,远处的葱茏林荫下,突然多出了一道颀秀的身影。
瑰丽的霞光披散在他那袭青袍上,更衬出他昳丽的五官,玉冠博带随风摇曳,气质斐然。
她心跳莫名一滞。
脸上的笑意渐渐转为一种悲戚来。
鹤辞刚下值回家便遥遥见到了她的身影,怎知就在他渐行渐近时,那道身影却消失
了。
入了屋,里头还未掌灯,半明半昧的时辰,一展眼,屋子里空荡荡的,更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眉心轻蹙,莫非方才所见,只是他的幻觉?
又往里走了几步,才听到隔扇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他提着袍角入内,不由得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到了。
只见妻子坐在床沿,身子斜倚在床柱上,似乎抬着手揩拭着什么,菱花窗漏下碎金的颜色,在她裙摆上间铺开来。
“妤娘?”
听到熟悉的嗓音响起,阮音你才抬起头来,水气氤氲的目光与他对视了一眼,又别过眼道,“你回来了?”
“是啊,方才在见你站在窗口,你没见着我?”他一面说着,一面松开革带挂起来。
“哦……刚练了会字,想休息会。”她声音格外平淡。
“累着眼了?”他走过来,挨着她坐下,见她眼睛红红的,不禁凑过去端量。
阮音垂下纤长的羽睫,声音也多了一丝颤意,“我今日……好像做了错事。”
“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朝他瞟来一眼,慢吞吞地把容妈妈如何偷窃珠宝,她又如何惩处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怎么说……她也是我奶母,我这么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太过分了……”
“原来是这么一桩事,”他轻拍她手背安慰,“你是她奶大的,心里舍不得倒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毕竟是她有错在先,你施以惩处也是应当。”
更何况,这个奶母平素里便没什么规矩,这回她敢做出严惩,他反而要敬佩起她来了。
他知道她仍在伤心处,剩下的半句话也便不说了。
听到他这么说,阮音差点要笑出声来,见他投过来的目光,忙抑下嘴角道,“真的?你不觉得我负恩昧良?毕竟她年老了,要到了我尽孝心的时候,我……我就把她赶走了。”
他见她依旧闷闷不乐,于是又说,“既是出了这桩事,想来她无颜再随侍你,你放她离开,也已经成全了她的体面,不必有愧。”
阮音这才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伸长了臂,默默歪进他怀里,“夫君说得是,我不该再自怨自艾,只是没料到我与她竟能走到这一步,总归是缘分不足吧。”
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令他心头一颤。
他怔了怔,亦探出手,揽住了那略显柔弱的肩膀,指腹隔着面料,一下一下地摩挲着。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能这么想便好。”
阮音抿紧唇,慢慢品咂出一丝甘甜的味道,定了定神,才抬起那双雾蒙蒙的眼看他,“绮萝年纪也大了,香英又是祖母屋里出来的,我想再买个小丫鬟留在跟前,你说好嚒?”
他垂着眼皮看她,墨色的瞳仁里仿佛蕴藏着清柔的春水,薄唇微勾着,似笑非笑,“院里的事你可以自己决定,一个若是不够,多买两个来也无妨。”
阮音点头,朝他展颜一笑。
余晖下,她的身子像洒满了碎金,盈盈的笑意牵出一排整齐的贝齿,仿佛娴静端庄的外表下,又住着一个简单赤城的灵魂。
他一直猜不透,为何她偶尔会做出与气质大相径庭的举止来。
有些憨,有些傻。
可他在这一刻才发现,他并不讨厌与这样的她相处。
甚至在这治愈般的笑容里,还能感受到那一点不受陈规束缚的惬意。
第30章 将军 那个妇人与你长得一模一样!……
翌日是阴天, 鹅毛似的云遮住了炽热的艳阳,倒也凉爽了不少。
北边的战事结束,挂帅的将军凯旋, 也就是在这一日。
身披甲胄的将士们一个个精神抖擞, 正接受着百姓的膜拜,为首的将军更是隔了老远都感受到他的英勇威严。
阮音身为已婚妇人,自是不想来凑这个热闹的, 奈何拗不住明雪,这才陪她过来瞻仰常胜将军的风采。
——上回她自降身份接近小公爷, 怎知那小公爷美则美矣, 却是冷若冰霜, 因而她决定把眼光放长远点, 再给自己物色个优秀的夫婿。
路上都是乌泱泱的人群, 姑嫂两人都戴着帷帽跟着人群走着, 薄薄的轻纱挡不住视野,却无法让人窥探真容。
走到巷口, 前面便水泄不通了, 阮音扯了扯明雪的袖口,扬声道, “看个热闹就行了, 不可冒进, 不如这就回吧。”
明雪立马皱眉, “那怎么行, 小将军的脸我都没见过呢!”
“只要见到他的脸,你就肯回去?”
“那当然,我也知道,凡事都要循序渐进着来。”
阮音对她循序渐进尚且存疑, 若她真能如此,小公爷也不至于被她吓跑。
但知道自己若不答应,她也不会善罢甘休,于是点头道好,“我们从那边抄近路过去,在观音桥上的那个如意亭等着,小将军欲入宫述职,定会经过这条路。”
明雪一听,果真有理,于是两人便拐入了另一条小巷,朝观音桥走去。
如意亭位于高点,两岸杨柳低垂,随风伸展着柔软腰肢。
忽而,在一片翠色中,多了莫猎猎飞扬的赤色,是带着徽记的旗帜。
马蹄哒哒的声音也渐行渐近,两人趴在阑干上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远方,一路上,阮音被迫听了明雪的介绍,对他也有了一丝好奇。
前面的士兵开完道,眼帘里忽而有一匹毛色油亮的枣红大马慢悠悠踱进主道,马上的将军一袭冷银盔甲,身姿挺拔,神采飞扬。
明雪紧张地掣住了她的袖口,连声音都止不住颤抖,“他往这边来了……”
阮音没有接口,藏在轻纱之下的眼睛随着马背上的少年而动,等他走近了些,才发现他剑眉星目,脸上的线条冷峻,的确可以说是个翩翩美少年。
只是久战沙场的人,眉宇间总挂着一丝凝肃,明明神情从容,却仍有些慑人。
“嫂嫂,你可看到了?”明雪干脆撩开帷帽,以便看得更清楚些。
“看到了。”她的声音不起波澜。
她对男人不大感兴趣,若真要比美,她觉得……睡在她枕边的男人虽清瘦了些,但也不见得会输。
比起她的淡定,明雪激动得浑身发抖,心跳更是跃到了嗓子眼,“你觉得他如何?”
“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得到她的肯定,明雪点头如捣蒜,脸上也胀红了,“嫂嫂,我确信……他才是我心仪的郎君,没有人比他更好了,真的!”
阮音回想起她倒追小公爷的时候,也是这般心花怒放的模样,现在看着她喜上眉梢的样子,她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喧哗,两人循声望了过去,见队伍停住了,百姓们争相挤着脑袋过去看热闹,被前面的人吆喝住了。
“都别挤了!”
“有人晕倒了!”
马背上的将军似乎也见到了这一幕,竖掌让人疏散人群,于是士卒们纷纷斥退后面还不断往前挤的百姓们。
手中的长枪一横,便成了临时的屏障。
如意亭上的两人这才看清地上躺着个年轻的妇人,虽不过荆钗布裙,可身段却十分窈窕。
在她身旁还有一地的香包散落,一只小小的篮子还挂在她手边。
看来是卖香包的妇人,不知怎的被人挤倒了。
几个士兵上去搀起妇人,让她坐挨着旁边商铺的柱子坐下,又帮她拣起一地的香包,一个个放回篮里。
明雪见将军的目光落在妇人身上,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回事,现在的有夫之妇,也搞这套勾人?”
阮音并不附和她的话。
下一刹,歪在柱子上的妇人幽幽转醒,扶着鬓角朝马背上的将军望去,莹白的脸庞上一双杏眸黑如星子,苍白的嘴唇嚅动道,“民妇多谢将军搭救……”
说着便要下跪叩首。
年轻的将军翻身下马,赶在她要一头栽进地里之前托住她的手臂,清润的声线传来,“夫人身体有恙,不必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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