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到最后也困了,脑子懵懵的,舌头也打结,连她前些年作的一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诗也吟了出来,他是怎么想的呢,她也没有多大印象了。
只记得她阖上眼皮时,他唇边似乎还挂着一抹浅笑。
翌日,天还未亮她便醒了,一扭头,脖子上的筋便被扯动了,扯得她半边脑袋又灼又麻。
她缓缓支起身子,刚坐起身的时候他也便醒了过来。
他一向睡眠浅,耳边察觉到窸窣的轻响便睁开了眼,见她歪着脑袋而坐,青丝如云垂在胸前,仿佛能闻到发梢传来淡雅的清香。
“怎么了?”
甫一听到他开口,阮音转过头来,然而才转了一半,便听咔嚓一声响,火辣辣的痛感从脖根蔓延到头皮,令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僵住不动,看不清他的面容,瓮声瓮气道,“有些落枕。”
“你先别动,我看看。”
说完他便挪到她身侧来,盘腿而坐的膝盖挨着她的腿,身子也俯了过来,目光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定了一瞬,这才觑着她的脸色道,“
我给你按按,可以吗?”
她被他盯得脸颊一热,只好点头答应。
他抬臂,先替她把碎发拨到另一侧,这才慢悠悠地将搓热的大掌贴在那细嫩的皮肉上。
她的脖子纤细,甚至能摸出颈椎凸起的骨,他不敢使劲,只用两分巧劲轻轻揉按着。
甫一被男人的手碰到肌肤,她立马局促地绷紧了身子,可他心无旁骛,手心也分寸有礼,下一刹,酸痛确实缓解了不少。
她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檀口翕动,“再使劲些……”
“那我再用点劲,你受不了就说。”
说着手上的动作渐促,酸痛和舒爽一同灌入了她脑海,她几乎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浅吟。
也就在声音刚落,门外已传来容妈妈的嗓音,“打扰世子,老奴来给世子妃洗漱了。”
容妈妈没有给两人回应的时间,话音刚落便端着盆子推门而入,更是直直地朝着寝室走了过来。
阮音吓得脸色煞白,缩起肩膀避开他的手,声音轻颤,“已经好多了,多谢你帮忙。”
鹤辞瞥向隔扇外移动的身影,眉心微蹙。
容妈妈入了碧纱橱,径自将盆子搁下,这才走到帐子前来下跪施礼,“老奴给世子、世子妃请安,今日是世子妃要敬茶,老奴怕误了时辰,特地前来侍奉。”
鹤辞没叫起,她便悄然抬起眼,往帐内瞟去。
只见红帐后的那对身影,衣裳尚还齐整,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只听他薄冷的声线破开帐子传了过来,将容妈妈钉在原地,“阮家之前都是这么侍候主子的?”
第4章 交锋 附庸风雅,轻易拢住夫君的心?……
容妈妈是曾夫人房里的老人,平素里作威作福惯了,这还是头一回被冷斥,登时觉得一张老脸没处放,更偷摸地瞟了阮音一眼,这才低下了头。
看着她吃瘪,阮音幸灾乐祸,也不开口帮她说话,只听鹤辞又道,“我向来不惯丫鬟婆子们近身,你下回进来前要先敲门,不得应允时只能在外间侍候。”
他的声音很温和,可毕竟身份摆在那里,自有摄人的气魄。
容妈妈只好连声道歉。
阮音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这才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君拂,容妈妈是我奶母,在家一向这样的,大概忘了这是王府,还请你饶了她这回吧。”
听说是奶母,鹤辞脸色和缓地点了点头。
洗漱毕,阮音换上浅紫的竖领大襟长袄,外罩宝蓝唐草纹比甲,下半身则着了朱红宝相花织金马面,头发梳成?髻,饰以凤凰挑心、玉兰花钿和珍珠红珊瑚掩鬓。
新妇的妆扮和闺阁的大为不同,颜色更为鲜亮,珠光宝气在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是个俗人,一上身便喜欢得不得了。
心情一好,笑容自然浮在脸上,就连鹤辞都看出来了,他也换了身雀梅的道袍,头上则扎了漆纱的唐巾,从屏风后走出来还在问:“什么事这么开怀?”
她压下嘴角,乌溜溜的眼仁转开了,“没什么……”
口中虽是“没什么”,可见她一张粉面含娇带怯的,他的心头也熨贴,故意不去戳破。
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亮了,新婚的夫妻走在回廊上便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丫鬟们不敢近身,全都隔得老远,只有容妈妈,仗着是世子妃“奶母”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走在落在他们两步之后的距离。
她略微佝着背,掖着两手,冒着精光的眼神从他们相隔的罅隙里射了过去,只要袖子挨到了,肩膀靠近了,她的后槽牙便暗暗咬得咔咔作响。
阮音只觉得如芒在背,耳边听着他向她说明每一处景观,她虽心不在焉,却也觉得耳畔痒斯斯的,是清澈动听的语调。
又拐过一重院门,她的手心忽地一暖,等醒过神来才发觉手被他握住了。
她的恐惧在一瞬间被抛到了顶点,背上沁出了汗,挣了一下竟没挣脱。
她下意识回头瞟了一眼,在见到容妈妈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的眼神时,她的脸色白了白,不敢迟疑片刻,卯足劲便将手抽了出来。
其实他不过虚虚一握,被她这么一甩,便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他侧眸望了过来,漆瞳里有错愕一闪而逝。
她僵了僵,不敢对上他的眼神,嘴皮子动了半晌也没发出声音。
“走吧。”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澜,改而将手负在身后,缓缓踱着步子。
她跟上他的步伐,到了花厅,睿王和睿王妃已经端坐在那了,睿王与鹤辞是截然相反的气质,棱角分明的五官略显刚硬,身材甚至比鹤辞都魁梧了不少。
睿王妃也就是祖母的堂妹,按关系算是阮音的姨祖母,可她也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再加上王府的水滋养人,虽说眼角已有了几缕细纹,可脸色看上去还算红润,这一声姨祖母她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的。
当然,既然入了王府,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妤娘的婆母,她便先替她唤一声母亲吧。
就在鹤辞请安后,她也跟着朝上首的长辈福下身去,“儿媳给父亲、母亲请安。”
睿王叫了声起,反倒是睿王妃没有说话。
“世子妃不愧是青源第一美人,这通身的气质,就连建京的世家女子也要甘拜下风呢。”一声倦懒的声调轻飘了过来,是立在睿王妃身侧的妇人开了口。
阮音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见妇人大约三十来岁,穿金戴银,长了张大气的圆脸,眉峰凌厉,眼尾飞扬。
鹤辞对她说,“这是郑姨娘。”
她顺势道,“给郑姨娘请安,郑姨娘谬赞,我愧不敢当。”
说完便一齐落座,俄而,小姑明雪也搀着老夫人姗姗来迟,众人忙起身施礼,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明雪年纪和阮音相差不大,银盘脸,杏儿眸,唇上还有饱满的唇珠,笑起来,颊边还有两颗浅浅的笑靥。
敬完茶便开始传饭,丫鬟们捧着食盒鱼贯而入。
她便笑吟吟地盯着她道,“嫂嫂,听说你诗做得极好,连祖母都忍不住夸赞,要不你先即兴做一首绝句,让我也开开眼。”
阮音心头一骇,寒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将目光扫向了侍立一旁的绮萝。
绮萝垂眼沉吟,余光见一个丫鬟端来蟹黄灌浆馒头,想起妤娘往日里做过的一首诗,咏的正是蟹黄灌浆馒头。
于是趁着众人不注意,对她使了使眼神。
阮音一时没琢磨出她的意思,绮萝又暗暗扯了她的袖子,悄然抽出藏在袖口的镜子,透过日光的折射,在她裙摆上写下了几个字。
阮音虽愚钝,可急中生智,看了一遍,竟也悟出她的意思,脑中迅速飞转,嘴里却懂得逢迎,“这在场的,哪一个不是学富五车,我不过是读过几年书,认了几个字,实在不敢班门弄斧。”
“嗳,嫂嫂这是谦虚了,还是……”她的眼里雪亮雪亮的,看似天真烂漫,可阮音却能读出她另一层意思,语气里隐隐的矜傲,大约是看不起她的出身,嫌她高攀了。
这也得益于她在家的经历,每每要看人的脸色行事,揣度别人的意思,久而久之,她也比常人更懂得揣摩人心。
当然,她的下马威其他人未必看不出来,可她目光睃了一圈,见到众人百态的脸,心中也有略略有了数。
见她沉默,鹤辞缓声开口,“妤娘初来乍到,妹妹又何必为难她,你们两个一般的年纪,日后也算多了个姐姐关照,如此不好嚒?”
没想到他一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望了过去,眸中浮现出讶然。
他端起茗碗,气定神闲地呷起茶来。
明雪哟了一声打趣道,“没想到大哥哥也懂得怜香惜玉,我又没有为难她什么,这就护得跟心肝肉似的,可不像认识的大哥哥了。”
秦老夫人挑起眉道,“雪丫头,这就是你不对了,他们新婚夫妻琴瑟和鸣正是好事,怎么到你口中反倒酸溜溜的,哪有妹子吃嫂嫂的醋的?”
郑姨娘赶紧附和,“正是,就是要考量新妇,在场那么多长辈,也轮不上你,你算哪根葱?”
明雪气呼呼道,“姨娘何必对我冷嘲热讽,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嫂嫂若是不愿我也不会强求,就我小肚鸡肠是吧?”
秦老夫人向来溺爱明雪,听到郑姨娘这么说,立即挑起眉锋道,“
一家人聚在一处,莫非连一句玩笑话都说不得?雪丫头不过是贪玩的年纪,哪有那么深的心思,你这个为娘的,怎么也不分青红皂白?”
郑姨娘赶紧低头道歉,睿王也跟着道,“母亲息怒。”
场面一度凝住,睿王妃这才慢吞吞开了口,却是向着秦老夫人说的,“妤娘,你就随便做一首来,老太君可是最喜满腹才华的娘子,你做好了,定能得到她老人家的欢心。”
所有人目光又转向阮音。
鹤辞压低声线安慰,“别紧张。”
有了他这句话,她心头更有了底,默默挺直了腰板,朝着王妃道,“媳妇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阮音徐徐道,“我虽读过几本书,但论才华自然比不过在座的各位,既然小姑说了,那我先抛砖引玉一回,等我做完一首,也想见识一下小姑的文采。”
虽在青源长大,可她一口官话字正腔圆,声如玉鸣,甫一开口,秦老夫人便不自觉露出笑容。
鹤辞也悄然朝她投去眸光,见她竟化被动为主动,不禁暗自佩服。
睿王妃当然也乐见其成,便道,“这有什么,就当玩玩就是了。”
明雪脸上僵了一瞬,秦老夫人看出她的难堪,便主动降低难度,“既是玩玩,也不拘什么对仗押韵了,只要吟得出口,我这里通通有赏。”
睿王抚着短平的胡须道,“好好好,那就开始吧。”
阮音起身,学着妤娘的姿态莲步轻移,“请容我借这屋里的东西一用。”
得到应允,她也不立马开口,目光在屋内睃了一遍,佯装思考道,“雪峦纵好金膏溢,瑶池暖玉满鼻香,白玉松香社雨时,梦觉寻味度清欢。”
话音落,众人皆拊掌道好。
她敛裙落回原座,猛然对上他流露出惊喜的眸光,眼神黑沉沉的,竟这么旁若无人地凝睇着她。
盯得她双颊飞红,悄然别开了眼。
轮到明雪时,她试图撒娇混过去,然而睿王妃却隐隐得意道,“明雪,这回该你来了。”
明雪的书是没少读,可她的心思只在吃喝玩乐上,夫子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学了几年也还是半吊子。
这回被架到这份上,只好绞尽脑汁想了一首,比起阮音的,自然逊色许多。
好在她是府里最小的孩子,做完诗满脸羞红地往秦老夫人怀里扑去,倒也令众人开怀大笑。
睿王叹息道,“简直把你老子的脸丢尽了!”
秦老夫人护犊子似的把她圈住,又转头将了他一军,“老子快别说了,你又强到哪里去,我都替你臊得慌。”
睿王嗫嚅道,“儿子建功立业靠的是真刀实枪,又不靠嘴上功夫……”
阮音见他对秦老夫人恭恭敬敬的模样,心头也明白了,秦老夫人才是王府里的权威。
只是没想到睿王竟也是个草莽,她偷觑了眼身侧的鹤辞,见他眉宇虽与睿王一般深邃,气质却略显清瘦文弱,父子俩简直迥异。
秦老夫人公正道,“我也不能偏袒孙女,这回是孙媳妇更胜一筹,来……快来我这领赏吧。”
明雪努了努嘴,有些不服。
“妹妹今日做的也还算工整,值得鼓励,”鹤辞说着解下扇坠道,“这个扇坠就奖给你吧。”
明雪瞳孔晃了晃。
这个哥哥总是疏离得不像一家人,怎么今日突然改了性子要奖赏她?
忖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替妤娘善后呢,毕竟这主意是妤娘所出,怕她记恨此事,日后再刁难于她,这才破天荒地奖了她扇坠。
“多谢大哥哥。”她双手接过扇坠,心头却对阮妤颇为不屑。
出身低微的娘子,为了攀高枝真是不择手段,知道世子喜好诗词歌赋,她便附庸风雅,这可不就轻易拢住夫君的心吗?
下回,她偏要在众人面前撕破她的伪装。
第5章 莼菜 有些痒。
吃罢朝食,众人散去。
睿王妃才招手唤阮音过来,“来,陪我走走消消食。”
阮音只好挪至她身侧,硬着头皮挽着她的臂弯道,“儿媳遵命。”
两人便沿着甬道慢慢走着,沿路的景致虽美,阮音却无心欣赏,反而打起十二分精神聆听着睿王妃的话。
方才席间她观察到,秦老夫人与她的关系似乎并不融洽,秦老夫人强势,而身为当家主母的她存在感甚至比郑姨娘还弱些。
内宅里有争锋,实在是太过平常了,她虽暗暗怜悯她,却也不想插入她们的内斗去,毕竟她不过是个冒牌的“媳妇”,等妤娘回来,她便功德圆满了。
虽说是婆媳,可两人毕竟是头一回打交道,彼此都还生疏,维系在两人之间的,便只有周老夫人了。
于是睿王妃问,“你祖母在家可还好?”
阮音温声道,“祖母老人家身子健朗,只是近些年来只吃斋念佛,也不大管事了。”
“那家里其他人如何?”
“都还好。”
谈了一会,睿王妃又想起方才席间那场面来,可她吊着眉,语气却不冷不热的,“阮家出了一个你,日后也未必不能东山再起,真是伶俐的人儿,你没见到老太君今日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她老人家可是好久都没这般开怀了。”
阮音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言不由衷。
她以为,她与睿王妃多了层亲戚关系,总要比别人亲近一些,然而现实却好像截然相反。
她讶了一刹,旋即便道,“都是祖母宽厚才给了我台阶下,您再这么说,我怎么担得起?再说了,东山再起的我是不知道,我只求一家平安的也就是了。”
她自认应对还算适当,怎知话音刚落,却见睿王妃扭头朝她望了过来,那与祖母轮廓相似的五官里,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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