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阿牛欢喜,你也不要怪他, 要怪就怪我好了。”
跟在声音之后的进来的, 是一道芝兰玉树的身影。
今日的他显然拾掇了一番,穿的是簇新的月白云纹锦袍, 衣袂随着走动飘动着, 袖口的银线在日光下泛着熠熠的光, 昭若明月的眸子凝着她的眼, 微翘的薄唇丝毫不打算演示心底的春风愉悦。
这人实在天生优越, 矜贵的气质就算一身粗布衣裳也藏不住,稍一捯饬,便愈加高贵出尘了。
阮音自惭形秽地抓住短衫下摆。
就像被世家郎君看上的乡野村妇一般,这么一看, 两人身上仿佛隔了天堑,悬殊的差距让她下意识便往后退。
鹤辞却不允她逃,伸手便搦住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
他低垂着眉眼,默默观察她的神色,嘴角微弯道:“换身衣裳,今日带你出门。”
她眨了眨眼,脑袋还发着懵,“去、去哪?”
“凤麟镇。”
凤麟镇距他们村也不远,来回也就一个多时辰,阮音偶尔也上镇上采买日需,虽不及建京繁荣,可基本的东西也都能买到。
阮音还来不及惊讶,便被他拉回屋里,阿牛见他们进屋,便拔腿跟了进来。
鹤辞扶在门框的手顿了顿,才从阮音手中抽出一枝花递给他,弯下腰和声细语道:“阿牛先去院子里玩玩。”
阿牛见他们神秘兮兮的,以为他们藏了好东西,便赖着不肯走,“我想在屋里玩……”
话音未落,梁镜心便匆匆从廊庑小跑过来,伸手穿过阿牛的胳肢窝,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一边往阿牛口中塞了大半个馒头,一边笑嘻嘻朝鹤辞道:“女婿啊,你放心,阿牛有我看着,我这就带他去溜达溜达。”
鹤辞忍俊不禁道:“多谢娘,我和音娘出去一会,午晌就不回来吃了。”
“没事没事,玩得开心就好,今晚不回来的话,阿牛就陪我睡,也是一样的。”
说着抱着阿牛风风火火地消失了。
鹤辞回过头来,看着阮音轻笑,“娘倒是个有趣的人。”
阮音也能感觉出来,自从他来到这里,她娘的心情更加愉悦了,就她那样的人,心里藏不住事,见她每天脸上如沐春风的,她也不由得感到快慰。
幼时她曾不断受伤,又自我愈合,言语的中伤威力并不比身体上的折磨浅,时过境迁,她已收敛了棱角,她开始放下过往,她们的关系才变得和谐起来。
不过想起孩提时期,她的心还是会泛起淡淡的波澜,她笑了笑道:“你是不知她以前是怎样的人,你也不知道我儿时是怎么过的。”
“我想知道,你可以告诉我。”
她耸耸肩,“没什么,都过去了。”
话音刚落,她便被他拥入怀里,她枕在他心口,听着他与她同频的心跳,鼻息是他身上传来的迦南香,她的心潮慢慢平复下来,她伸手圈住他的腰,一闭眼,感觉他们像两株藤蔓,互相缠住对方,攀着对方生长。
要陪他出一趟门可不容易,阮音从箱笼里搜搜拣拣,最后把压箱底的一件杏黄的缠枝莲短袄拿了出来,再配上宝蓝的花鸟裙,这身衣裳没穿过几次,料子还是簇新的,只是压在箱头久了,看上去皱巴巴的,实在寒酸。
她有些尴尬地瞟了他一眼,才把火斗拿出来,铺在桌上一点点熨平才穿上身来。
鹤辞静静地站在一旁,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她整理完衣物,他才走过来,摁着她的双肩让她坐下,用梳子沾了刨花水,熟练地替她把碎发梳整,最后再绾成髻,挑了几支簪子绢花插了进去。
两人挽着手出了门,门口停了马车,明泉坐在车前室上把玩着缰绳,一见到他们立马跳下车来行礼,“小的见过世子、见过世子妃。”
话音一落,阮音和鹤辞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边上发出惊呼声。
原来村里并没有马车,况且这辆马车四面用雕花的木板组成,还用金漆勾勒出几枝翠竹,风一吹,篷角的两个銮铃便叮当作响。
村民们乍然间见到村里多了辆如此金贵的庞然大物,不由得三三两两的人
围在马车前,边看边发出阵阵惊叹,原本以为车上坐的是贵公子,不想那人竟是小厮!
一见阮音现身,村民们眼里噌的一下亮了起来,“我的老天爷,世子妃,我这是在做梦吧?”
“什么做梦,音娘这身段气质,别说世子妃了,就连皇后都做得!”
“音娘,是真的吗?快来人掐我一把,我看痛不痛。”
“娘喔,没想到她郎君来头竟这么大!”
阮音看着大家七嘴八舌的模样,由衷地生出一股亲切感,挥着手绢笑得见牙不见眼,“李婶、张婶,还有你们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我家世子没见过这场面,没的把他吓坏了。”
“噢噢,那是,世子爷,我们乡下人嗓门都大,你别介意啊。”
鹤辞拱手朝大家揖了一礼,“不敢,音娘在仙福洞已有三载,承蒙大家关照,如今我们夫妻破镜重圆,鹤辞还要谢过诸位大恩。”
和村民们寒暄了一番,两人才告别众人,登车前往凤鳞镇。
到凤麟镇时正好碰上赶集的时候,街上人潮熙熙攘攘,到处都有小贩吆喝的声音。
鹤辞先向人打听了成衣铺,便带她入了铺子。
以前府里每季都有裁做新衣,现在想想,他居然没给她买过一件衣裳。
掌柜见他们衣着华贵,连忙躬着手走上前来,笑眯眯道:“郎君夫人真是气质不凡,一看就是富贵之相,不知道想买什么衣裳,小店都有,随便看看。”
鹤辞眸光在店里掠了一遍,衣裳挂了不少,可料子绣花看起来倒还平常,没有令人惊艳的款式。
“要不我们上别家看看吧。”
掌柜一听他这样说,赶紧挽留道:“别啊,郎君,郎君是给夫人买吗?”
鹤辞说是。
掌柜将阮音端量了一遍,才笑道:“不知夫人喜欢什么颜色花样,可以慢慢挑,楼上还有,保证有你喜欢的。”
阮音没想到他会给自己买衣裳,心里自然是欢喜的,虽然条件有限,可这事还真怪不了他。
她不想辜负他的心意,于是点点头,认真挑选起来。
在一片五颜六色中,洋红的凤穿牡丹长袄显得格外显眼,虽然凑近细看,那凤绣得不像凤,反倒像只鸡,可料子摸起来倒挺柔软,还是时兴的浮光锦。
她将衣裳放在身上比了比,回头看他,“夫君觉得这件如何?”
洋红色衬得她面色红润,恍若桃花,不说那绣工的话,的确还算是件不错的衣裳。
他见她眸心雪亮,嘴角也溢出笑容,一时也琢磨不透她的心思,“音娘喜欢这件?”
阮音重重点了点头,“喜欢。”
“那你换上我看看。”
对上他专注的眼神,她赧然地抿抿唇,“好,你等等。”
说道拿了衣裳进里屋,少顷,门传来吱呀一声,一道娉婷的身影朝他缓步走来,到了他跟前,又红着脸轻轻转了个圈,这才抬起眼,小声问他,“怎么样,好看吗?”
他看呆了一瞬,点头道好看,“音娘穿什么都好。”
阮音见他呆呆的眼神,不免有些得意,便掣掣他的袖子道:“该你付银子了。”
掌柜立马笑开了花,止不住夸道:“夫人身形窈窕,穿上这件衣服更是赛若天仙了,郎君就买下吧,只要五贯钱。”
鹤辞刚解下荷包,就听阮音挑起眉道:“什么衣服这么金贵,竟然要五贯钱?”
掌柜见她质疑,脸上笑容僵了一瞬,才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这料子可是浮光锦,你可以上别处问问,这料子就这么个价,我瞧郎君夫人也是家境殷实之人,何必为难我做小本生意的?”
提起这个,阮音不由得笑出声来,“并非我故意为难你,浮光锦虽是金贵,一尺头也只要五百文,做这么件长袄也不过三尺布,掌柜开口便要了五贯钱,我们也不能做了那个冤大头不是?”
掌柜没想到这夫人模样看起来文静,实际上这么能说会道,既然都被她看出来了,只好赔着笑脸道,“夫人真是行家,小的无话可说,这样吧,四贯钱一口价,你觉得如何?”
阮音却不依不挠,伸出三根手指道:“三贯钱,掌柜觉得合理咱就买,不然也就算了。”
掌柜笑容凝固住了,半晌才拍掌大笑,“好,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三贯钱就三贯钱。”
第71章 生辰 两份贺礼。
两人从成衣铺出来时, 鹤辞的目光仿佛黏在她身上,嘴角还没压下来,“想不到音娘这么精明,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你的火眼金睛。”
阮音剜了他一眼道, “我也是瞎猜的,你没看到方才你一进来,掌柜眼都直了, 做买卖的一双眼最是毒辣,看客人穿得锦衣华服的, 难免要多抬价, 虽说用得是你的银子, 看了我也肉疼, 下回买东西先别急着掏钱, 知道没?”
他嘴角上扬, 听话地回道:“好。”
“那我们现在要往哪去?”
他牵住她的手,拐入了另一条街, “去银楼。”
阮音睐了他一眼, 暗暗翘起嘴角。
他虽生在富贵窝里,却并非骄奢浮夸之人, 所以在他身边, 没有轰轰烈烈的惊喜, 就像山涧里细细的涓流, 虽不及大江大海壮阔, 却能给她带来更朴素的踏实感。
到了银楼,他让掌柜将上好的头面首饰拿了出来,再一一放到放到她鬓边比对了下你,最后才买下两支金蝉嵌白玉的簪花, 一条珍珠软璎珞,又挑了对翡翠玉镯和长命锁,让掌柜包了起来。
走出银楼时,耀眼的金光透过树影筛下细碎的光,与她身上璀璨的首饰相交辉映着,整个人都泛着淡淡的光晕,修长的后脖颈从洋红里欹伸出来,红如艳桃,白如凝脂。
谁也不会想到,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因寻不出一件合适衣裳而局促,更不会联想到,他们竟是从小村庄里来的。
逛了半晌,转眼间也已到午食的时辰,两人找了家酒楼,定下一间雅阁。
雅阁位于二楼,有一整面临江的支摘窗,屋内格局规整,布置得也清雅别致。
两人点了一样龙井香鱼、一样金玉满堂、一样翡翠茭白、一样花胶鸡汤,最后鹤辞又点了一碗长寿面,另加了一壶梅子酒。
厨子手艺不错,须臾便陆陆续续端了菜来,不过一会,桌上便琳琅满目摆满了佳肴。
小二上完菜便躬身退了出去,未免楼下大堂的声音吵了他们的耳,还顺便将门给掩上了。
“犹记四年前,你刚嫁于我不久,我试图与你拉近距离,你却抗拒我的接近,谁能想到我们眼下坐在这里,庆贺你生辰?”他说着已牵袖斟上两杯酒,一杯递到她跟前来。
“愿君长安乐,此后长相守。”
“多谢夫君,”阮音接过他手中的杯盏,举杯朝他笑笑,“那时只当你是我姐夫,自然不敢放肆嘛,你可不得包涵一下。”
说完障袂掩唇,一股脑将杯中酒喝了。
酸甜的味道滚过舌尖,又随着酒液滑入喉咙,醇厚绵柔的尾调伴才慢慢泛了上来,一口饮尽,青梅的香气还萦绕在口腔。
“这酒酿得好,一点都不辛辣。”她晃晃空酒杯朝,满足地叹了一声。
鹤辞没忘上回她一杯倒的事,不由得摁住她的手道:“小酌一杯即可,别到时候醉倒在这里,连家都不知怎么回。”
“知道了,我只是高兴的,你不知道,从前,我每次生辰都会被人遗忘,有时娘会给我煮长寿面,有时是妤娘送了我些小礼物,有的时候大家都不记得了,生辰便这么过去了,”她说完声音渐渐哽咽,“所以我没想到,有人能记得我的生辰,并且你帮我庆生。”
他握住她的手,温和声音像一缕微风轻轻拂过她脸庞,“大好的日子,别想些不开心的了,以后每年的生辰,我们都要一起过。”
她重重点了点头,“好。”
“来,多吃点菜,听妤娘说你喜欢吃龙井香鱼,你尝尝味道
怎样。”他说着剔了一大块雪白的鱼肉放到她碗里。
她喜欢吃龙井香鱼?她眉心微蹙了起来,她什么时候喜欢吃龙井香鱼了?
“妤娘跟你说的?她还跟你说了什么?”她停下筷子问。
“她说你喜欢龙井香鱼、枣泥糕,喜欢淡雅的颜色,惯常熏的是茉莉香,她说你大智若愚,不喜被陈规束缚。”
听到这,她不禁噗嗤笑了出来,“原来妤娘竟如此心细,可是她说的对,也不对。”
他自然也发觉了,譬如她说她喜欢淡雅的颜色,可他却发现她多穿鲜亮的颜色,她说她熏茉莉香,他却从没在她身上嗅过茉莉的香味。
可阮妤没必要骗他。
“我在家总是有意隐藏我的性格爱好,一来是不敢夺了妤娘的风头,二来是好东西落不到我头上,所以妤娘才会错认了我的喜好。”
“那……”
“所以我会犹豫,你究竟是喜欢我这副皮囊,还是喜欢真正的阮音?”
她说完,再也没有回避他的眼神,赤裸裸的目光直盯着他,期待在他眼中看到一个真实的答案。
他沉吟道:“是我没向你表达过我的心意,这一点,是我不对,我一直以为,爱是水到渠成,可我现在才明白,喜欢一个人,倘若不说,便会引来猜忌误会,所以这回,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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