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窍微动,夹起那块鱼肉送入嘴里,一边吃一边听他的肺腑之言,细嫩的鱼肉已经被他挑去鱼刺,一入嘴便充盈了龙井的香,味道确实不错。
“新婚那时,我将你错认为妤娘,其实我与她说不上有什么特殊的情感,只是刻板地觉得,她符合我对妻子的美好印象而已,你与她长相相似,又刻意模仿她的言行举止,我以为我们会这么相敬如宾下去。”
他边说边斟上酒,举起酒杯呷了一口,才接着续道:“后来,我发现你的欺瞒,说实话,那一瞬间我是失落的,可我为了顾全我们之间的感情,并未直接对你言明,真正让我心动的是,每一次,当我要坠入深渊的时候,是你拉了我一把,我当时就想,我们夫妻果然是一体同心,只要有你在,我便再也不会孤单了。
“再后来东窗事发,我赌气地给了你银票,可当时我就后悔了,我与妤娘虽是名义上的夫妻,可与我有过夫妻关系的,从来只有你,你就这么一走了之,让我苦苦找了你三年,三年里,我无时不刻都在懊悔,倘若我当时肯听你的话搬离王府,倘若我不赌气给了你三千两,我们会不会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好在老天还是会眷顾有情人,走到这一步,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这一天,他们畅谈了许久,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
承文坐在院里读书,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最终,马车在他家隔壁停了下来。
车门一开,一道清瘦的身影先下了车,这才回过身朝车上伸出了手。
片刻之后,心心念念的人终于钻出马车,一袭簇新的衣裳在橘色的夕阳下格外显眼。
她刚将手搭在他手心上,他却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抱了下来。
鹅黄的裙摆在空中转成漂亮的旋,不过一刹,便像一只蝴蝶般,轻轻落了地。
她半嗔半怒地瞪了他一眼,又在他胸上轻捶了一记。
而他无所谓地笑笑,两人如漆似胶地推开门回到了家。
隔着院墙,他们的声音还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笑容,从未见她这么依赖地靠在男人身上,连音调也不自觉多了分娇嗔的味道。
他几乎僵凝在原地,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许嫂子见他怔怔地立在那里,仿佛成了一座木雕,不由得叹了口气,走过来用扇子拍拍他胳膊,“还看呢,人家可是正经的夫妻,这么多年了,能重新走到一起,可见是天定,你就算是想也没用。”
承文勉强提起嘴角,满嘴苦涩道:“我知道,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你知道便好,既然如此,又何必作茧自缚?”
他只觉得自己心头一片荒芜,轻声道:“让我安安静静待一会吧。”
许嫂子摇摇头,自顾自地去了。
承文抬眸望了眼天边燃烧的云,又默默垂下眼来,缓步回到屋里。
他坐在床沿上,将放在架子床上的匣子取了出来。
匣盖上的黄铜的把手一拧,只听啪嗒一声,上面的锁便开了。
匣盖被轻轻打开来,露出一片胭脂红的颜色。
那是块斜纹提花的散花绫。
半个月前,他上凤鳞镇采买日需时,一下子相中了这块布料。
他知道她生辰在即,于是裁了几尺,准备当作生辰礼物送给她。
没想到,贺礼还没送出去,她却已经不需要了。
他静静地看了半晌,才重新将匣子锁了起来,弯起嘴角呢喃,“音娘,祝你生辰喜乐,岁岁无忧。”
这回,他真的放下了。
第72章 成婚 “女婿啊……”……
离开仙福洞前, 阮音和林妈妈等人蒸了三大屉的馒头,挨家挨户给人送了过去,感谢他们这些年来诸多关照, 到了许家门口, 阮音犹豫了下,这才悄声让林妈妈过去。
门一开,承文润澈的声线从身后传了过来, “都要走了,你还不肯再看我一眼吗?”
阮音背脊僵硬了下, 这才重新转过身来, 朝他淡淡一笑, “不是故意躲你, 我还要给其他人送馒头去呢。”
话音刚落, 再见自己两手空空的, 属实是不打自招了。
她的确最怕这种场面,木已成舟, 无论说什么, 也不能免去伤害,所以她下意识选择了不见。
“我知道, 看你一上午都忙碌的, 不歇一会再去?”
阮家院子里一大早就热热闹闹的, 他在隔壁怎么可能没有听到?他知道她此去一走, 便永远不可能回到他们这个小地方, 都这样了,她还是不肯见他最后一面,实在令他有些心寒。
可他不能怪她。
毕竟她有了丈夫,避嫌也是应当的。
“好。”
“进来喝口水, 我刚好有样东西要给你。”他说着已自顾自地踅入屋内。
阮音只好坐在院子里的小竹凳上等他出来。
俄而,他捧着一个匣子走过来,双手递到她眼前,“给你的。”
阮音没有立刻接过,而是看着他问:“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他又往前递了递。
她犹豫地接了过来,打开匣子一瞧,里面正是块胭脂红的散花绫。
“这……”
见她为难,他才用轻松的语调道:“上回去镇上买的,原本想送给你当生辰礼的,不过你大概也不需要了,这料子放我这里也没用,你拿过去随便你处置,赏给丫鬟也好,总之……总之……”
别丢弃。
“总之谢谢你,”她读懂了他的欲言又止,于是接口道,“既然是你的心意,那我就收下了,我没什么好回赠的,这些馒头是今早蒸的,你和阿婶拿去吃吧。”
“好。”
“那我走了,”她理理裙面站起来,看了他一眼又道,“以后恐怕很难有机会再相见了,很高兴能和你们家做了这么久的邻居。”
他轻挑嘴角,“我也是。”
阮音想了想,又说:“明日走的时候,我就不过来了,免得阿牛见到你反倒要哭闹。”
他依旧只是点头道好。
“那……保重身体,预祝你金榜题名。”
“多谢,你也珍重。”
阮音对他虽谈不上有多深的男女之情,可毕竟在此生活了几年,对这里的一人一物都生出了感情,冷不丁要走,别说是阿牛,她的心头也有些空落落的。
可能怎么办呢,当初她在此买下这块地时,便没想过长久在此住下去,等阿牛长大了,她肯定要带他去更繁荣的地方,带他见见山川大海。
只不过,突然提前了而已。
捧着匣子回到家里,刚在床沿坐下时,余光便见门外影子微动,一抬眼,
是鹤辞走了进来。
一入屋他便见她眼眶红红的,紧接着别过头去,将那只匣子藏在枕头底下。
他心头莫名一阵钝痛,脚心踯躅着,暗忖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一别三年,就算她感情有些偏移,也正常不过,毕竟他们虽同床共枕一载,可事实上,他与她并不算明媒正娶的夫妻。
他顿了顿,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
阮音已整理好思绪,只看着他,缓缓吐出实情,“我收下了承文送给我的生辰礼。”
“哦……是什么?”他挨着她坐下来,目光定在那只匣子上,脸上却装做波澜不惊。
她这才将匣子拿过来放到腿上,打开匣子给他看,一边觑着他的脸色一边嗫嚅道:“我只是不想辜负人家的好意,但是我也怕你误会什么,待会我还是赏给春枝好了。”
那一抹胭脂红刺伤他的眼。
他凝了须臾才道:“既然是给你的贺礼,你想留就留,我不至于没有这点容人的雅量。”
话虽如此,可心口的却还是有什么隐隐翻涌着。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得发白,才强压住不理智的念头,伸过手去,将她的手轻轻握住,“音娘,我会给你一个属于我们的婚礼。”
他可以做主他的婚姻,而她也不需要再受嫡母的刁难。
阮音见他郑重其事的表情,不禁扑哧笑了出来,“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婚仪繁琐还要花费不少,你若嫌银子多的没处花,可以给我。”
“会给你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阮音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然而他是言出必行的人,此举也并非临时起意。
傍晚,明泉已从镇上赶了回来,一手捧着大雁,一手提了一摞的礼。
阮音也莫名其妙被春枝换了一身簇新的红袄裙,从屋里出来时,正听到他不急不徐的声线轻轻响起。
“鹤辞心悦音娘已久,不敢对她不敬重,还请娘先收下我的薄礼,应允我们两个结为夫妻。”
定睛一看,见他捧着礼物跪在地上,而她娘也坐不住,立马将他扶了起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们两个不早就是夫妻了吗,我自然乐意见你们这辈子都和和美美的,希望你能坚守诺言,对音娘好,也对阿牛好。”
阮音鼻间一酸,默默走过去,搡了他一把道:“你怎么来真的?”
他也不恼,只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笑,“好看。”
镇上卖的红袄裙,料子粗糙,绣的也是很简单的并蒂莲,实在算不上好看。
阮音并不习惯在众目睽睽下面对他炽热的眼神,只瞪了他一眼,恼羞成怒地瞥了他身后,努嘴道:“你怎么就备了这点礼,我娘答应让我嫁给你了嘛,你就骗我穿这身衣裳!”
“聘礼先运到祁州去了,方才娘已经应允我们在一起了。”
“那……”她想不出话来怼他,回头又见梁镜心看着她暗暗憋笑,只气鼓鼓地跺了跺脚,踅身回屋去了。
鹤辞人还定在原地,眸光却追随着她到了门边,见她门一甩发出砰的一声响,不禁哭笑不得地揉起太阳穴来。
梁镜心琢磨不透他的心思,赶紧向他解释,“女婿啊,你有所不知,其实音娘的性子随我,她那不是讨厌你,是不好意思了。”
鹤辞点点头,“我知道。”
当年在王府时,他便见识过她这种别扭又狡黠的性子。
梁镜心见他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拍拍他肩膀道:“去吧,今日也算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哄哄她。”
这一哄,就是大半夜过去。
翌日离开时,天色正好,鹤辞给阿牛备了套九连环,一上车阿牛便拆了半天,直到将这座村庄远远抛到身后,这才想起来问:“承文爹爹怎么不跟我们来?”
阮音纠正他道:“是承文叔叔。”
阿牛瘪起嘴嘟囔,大大的眼睛里水光闪烁,“可我就喜欢跟他玩。”
鹤辞睫毛微颤,身为人父,看不得孩子委屈,见他强忍泪意,心头也不是滋味,便把他抱入怀里,抚摸他的背安慰,“阿牛,我们要去新家了,如果你想见他,我们就去跟他告别好吗?”
阿牛点点头,一颗泪就这么滑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他手背,泪很滚烫,烫得他的心都蜷了起来。
阮音对他使了使眼神,示意他别冲动,他却摆手道:“罢了,别让他留遗憾。”
马车回到许家门口停下,阮音陪阿牛一块下了车。
一回头,鹤辞也随后跟了过来,清隽的脸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习惯在沉默中自愈,阮音又怎会不懂他的酸楚呢?
她走过去,默默将手放入他温暖干燥的掌心里,用自己的行动去安抚他的心神。
他转过眸来,深如寒潭的眸子在她脸上定了一瞬,才弯起嘴角朝她笑了笑。
许家院门被打开,削瘦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他们,微微一怔,视线在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上顿了片刻,才别过脸看向阿牛,蹲下去将他高高举起来,嘴角也往上扬了扬,“怎么又回来了,阿牛?”
“还没跟爹爹说再见呢,我爹说我们要搬去新家了。”
“嗯,”他摸摸他因奔跑而凌乱的碎发,耐心地纠正他,“我知道了,以后见了我,记得叫我叔叔。”
“好,承文叔叔。”
他从袖笼里摸出一颗糖来,递给他道:“这个给你,以后要记得听你爹娘的话,不许调皮,听到没?”
阿牛将糖塞入嘴里,塞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只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你们去吧,叔叔就不送你了,等以后有机会,我再去看你,好不好?”
阮音原本以为见了面反倒勾起他的情绪,却没想到,见过承文之后,阿牛却不哭不闹的。
承文给他装了满满一袋的花生,他说要留着慢慢吃。
马车徐徐向前滚动,经过了田野,又经过了小镇,一路见了许多风景,终于赶在月初之际抵达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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