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昔雀若有所思地来到了前头书肆帮忙。
平息书肆已经重新开门了,因关门了好些天,刚一开门,并没有客人来,她便将落了灰的书籍拿出来晒晒。
她藏有心事地在书肆门前晒书,客人来了一时竟也没注意到。
“文掌柜?”
一道温润清朗的男声响起。
她回头一看,对来人有些印象,是曾经来买她曾祖父《宦经》注本的客人。
“客人来买书?”
清丽秀美的女子沐浴在阳光之下,衣着朴素却难掩其华,书籍丛中,疑似画中仙降临世间。
钟玉铉呼吸一滞,随即垂目,不敢直视,以免唐突佳人。
他微微退了一步,抬手行礼说:“是,前几日来此,书肆已关门,听说遇上了些麻烦,在下在御史台为官,恩师与令尊有些交情,文掌柜如有需要帮忙之处,在下可略尽微薄之力。”
钟玉铉已经从他的老师御史中丞那儿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这平息书肆确实是令他仰慕不已的文景瞻文御史的后人所开。
文昔雀略感惊讶,她父亲是和御史台的人有交情,但到底只是个秀才身份,上门求见都不一定能过人家门房那一关,如今竟有人会主动前来帮忙,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多谢您一番好意,书肆已重新开业,并无大碍,大人您既与家父有交情,请入内一叙,喝杯淡茶。”
第21章 志向相合
文昔雀将人领进了后院正厅,忙着整理考题的文徵元知家中有客来访,亦是于正厅相会。
钟玉铉虽为御史台的监察御史,是个正七品的官员,又因他有监察百官之职,权限甚广,各级官员多少都会给他面子。
文徵元仅是个秀才,地位不及钟玉铉,钟玉铉倒也没有摆着官员的架子,先文徵元一步行礼道:“文伯父,多日不见,近来安康否?”
文徵元赶忙回礼说:“安好,钟大人客气了。”
钟玉铉的恩师和他是同窗好友,这些年交情虽未断,来往却也并不密切,一来身份差距摆着,二来是御史中丞的公务繁忙,他也不好意思叨扰人家。
钟玉铉曾跟着恩师见过文徵元好几次,又得知他是文景瞻后人,态度愈发恭敬起来,“文伯父与家师是好友,我乃晚辈,您叫我玉铉便好,不敢担‘大人’一称。”
文徵元对钟玉铉有所了解,知他是个品行正直之人,今又举止得体,对他的印象是极好,但文徵元不敢大意,没有顺着钟玉铉的话来称呼他,仍保持着一定的警惕。
然而,两人很快就聊到了一块去,意见相合,性情相似,文徵元对他逐渐亲近起来,称呼也从一开始的钟大人变为了贤侄。
等文昔雀将午膳备好了,这俩人还意犹未尽。
文徵元难得见到如此认同祖父文景瞻的后生,主动留意他吃饭道:“临近午时,饭菜已备好,贤侄若不介意寒舍的粗茶淡饭,不妨留下来用膳吧。”
钟玉铉受宠若惊道:“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文昔雀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出,本以为是她父亲寻常会友,没想到还会留人吃饭,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她有些不太自在,倒不是因为饭菜准备不足,而是因她父亲大病初愈,她备下的膳食都是清淡的,用来待客真有些说不过去。
她望向饭桌前的两个男人,尴尬地说:“是我思虑不周,我这就去饭馆选几道菜来。”
现做是来不及了,好在学林巷有一家饭馆离书肆不远,来回一趟也费不了太多的时间。
钟玉铉出声阻止了她:“文小姐留步,在下口味清淡,小姐辛苦准备的午膳正和在下心意,不用多跑一趟了。”
饭菜都上桌了,文徵元不想让自家女儿再出门,是他考虑不周全,本该他自己去饭馆点几道菜来,而钟玉铉一番话让文徵元更为高看他一眼。
一顿饭,宾主尽欢。
钟玉铉告辞的时候,文徵元还特意让文昔雀送了他几本珍藏的书籍。
文昔雀将人送到门口,对这位让沉闷好些天的父亲展露笑颜的男子多了些好感,“今日多谢钟大人,父亲他好久没和人谈得如此投机。”
钟玉铉在书肆待了大半天的功夫,和文昔雀没说上几句话,此刻得了她的道谢,心里不由高兴起来,“是在下该谢文小姐,既留在下用膳,又送了不少好书。”
说着,他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捧至文昔雀跟前说:“有劳文小姐将此物转赠文伯父,以后若遇着困难,可凭此玉往城西钟府,在下自来会见文伯父。”
文昔雀略为惊讶,悄然退了一步,不敢擅自收下,委婉地说:“钟大人好意,心领了,可此物太过珍贵,父亲应是不能收下的。”
她不清楚这位钟大人和她父亲的交情有多好,他虽是一片好意,但还是有些怪异,若要给,方才为何不直接给她父亲,这会儿却要她来转交,这其中似乎有别的意思。
钟玉铉在她拒绝时,就明白他做了错事,转交这种事,说的再冠冕堂皇,都是为了掩盖他一见钟情的私心。
他所求不过多跟她说两句话而已,可失礼的话已经说出了口,为了不让她对自己有不好的观感,他只好寻着借口来找补。
“此物是在下用来赔礼道歉的,文小姐若是不代替文伯父收下,就是不肯原谅在下了。”
文昔雀疑惑了,他什么时候做错事情了,他不是跟她父亲很合得来吗?
她一头雾水地问:“钟大人这是何意?”
钟玉铉回道:“其实平息书肆关门的原因,在下这两天已经查过了,是街道司的陆固无端为难,在下身为监察御史,对此种官欺民之事未能及时察觉,是在下的失职,因而今日是含着歉意而来。”
原来还是有伸张正义的好官,原来依旧存在她曾祖父那样为民做主的不屈的灵魂。
文昔雀欣慰了,她浅浅一笑,释然了不少,“街道司的衙役撤走了,是大人所为吗?”
钟玉铉摇了摇头说:“不是,在下查明事实,想要弹劾陆固时,他已被罢了官,听闻是陆固得罪了镇远大将军所致,在下晚了一步,不过结果是一样的,平息书肆往后不用担心街道司故意找茬了。”
他说着话,玉佩仍然捧在她身前。
文昔雀见他执意要送,又是一片诚心,她也只能收下。
“有钟大人这样的好官,是百姓之福,怪不得父亲和钟大人志趣相投。”
玉已赠,失察之歉意已传达,钟玉铉安心离去。
而书肆前头一隐蔽的拐角处,有人将此赠玉的场景尽收眼底。
第22章 定下日子
靖安侯府。
珠围翠绕的侯夫人韩氏神色复杂地打量着她一脸桀骜的大儿子,靖安侯的爵位一代代传下来,传至她的夫君,早已是弃武从文,族中有官身的多以文官为主,谁都没有料到读书资质平平的凌昱珩如今会封侯,跟她夫君靖安侯已是平起平坐。
虽都是侯爷,从五品的文官和正三品的武将,孰高孰低不言自明。
一门双侯,多大的荣耀,若是父子齐心,凌家便势不可挡,蒸蒸日上,可惜了四年前的恩怨坏了感情,可恨那秀才之女毁了和睦。
侯夫人柔和了语气让凌昱珩入座,说道:“圣上隆恩,赐封我儿为武平侯,府里将设宴庆贺,宴请各个世家,帖
子已发出,就定在下个月初八,我儿这次可再不能缺席了。”
上次他荣升镇远大将军,宴席之上不见他踪影,不合之言又在京中盛传,靖安侯府失了面子不说,族人们都不好借着镇远将军的光高升,损失不可谓不大。
凌昱珩被唤来,耐着性子听了侯夫人的话,面上逐渐浮现出不屑来,故作亲切的“我儿”称呼更是讽刺,当年,他的亲生母亲,废除他世子之位驱逐他出侯府的冷漠和蔑视,以及他狼狈重回侯府时的鄙弃和得意的脸色,犹如昨日,历历在目。
无论亲疏,世人都是一样的,失意之时落井下石,辉煌之后谄媚奉承,无一例外。
凌昱珩漠然对侯夫人说:“母亲放心,下月初八,纳妾之日,本侯怎会缺席。”
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该催一催那个女人了。
“纳妾?你没娶妻纳什么妾,还在设宴庆贺你封侯的那天,你是想让全兴京的人都知道你纳妾了吗?你让其他世家如何看待你。”
侯夫人一惊,凌昱珩竟有如此荒谬的念头,是,他也是二十四、五的人了,娶妻纳妾本是正经事,可哪有在没有娶妻的情况下,在那么重要的日子纳妾的?这事一出,兴京城里稍有些体面的世家贵女谁还会愿意嫁给他?
凌昱珩满不在意地说:“无所谓如何看待,他们不是已经笑话过本侯一次吗,如今见了本侯,还不是要笑脸相迎。”
为了个女人,从靖安侯世子沦落成为庶民,被人欺辱,蹲了大牢不说,还被那个女人抛弃,再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
名声这种东西,他早就没了。
侯夫人说不通他,想退一步,跟他商量道:“实在没必要非凑在一天,你想纳妾,再选个黄道吉日,大办一场也可以。”
“就定在下月初八,母亲,本侯不是在跟你商量,是来通知您的。”
凌昱珩心意已决,他对跟那些个世家子弟们的来往没有任何兴致,更不在意他们是什么想法。
侯夫人顿感不妙,她察觉了什么,咬牙问道:“等等,你要纳的人该不会是文昔雀吧?”
都有了四年前的那一出,这两个人该不会还能走到一起去?
“当然,是她。”
凌昱珩肯定的回答令侯夫人脸色一下子就变青了。
这太荒唐了,四年前他都悲痛欲绝成那副鬼样子了,如今封候拜将仍不忘记文昔雀,区区一个秀才之女,她何德何能入靖安侯府?
文昔雀莫非会什么狐媚之术?不然凌昱珩在遭到了背叛后怎么可能再纳她。
侯夫人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就不该顾着什么文家的名声影响,直接将文家父女俩赶出京城,侯府就太平了。
凌昱珩走后,侯夫人把李管家叫了过来。
“你去安排,我要见一见文昔雀。”
当初的交易说的很明白,是要让凌昱珩对她死心的,文昔雀违约了,这笔账得算。
“是,属下马上就去安排,只是,还有一件事,属下要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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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平息书肆重新开门的消息基本已传至附近以及国子监,书肆的生意逐渐开始恢复,文徵元精神尚且不错,虽然他为了备考来年的乡试,比以往操劳了些。
文昔雀却是隐隐不安着,平静如往的生活她很喜欢,也很自在,但她终归是与以往不同了,凌昱珩要纳她为妾一事如一把利刃,悬在她的头顶,时刻都会刺过来,扎她一个痛彻心扉。
她觉得自己跟缩头乌龟一般,将头缩在壳子里,试图去无视即将到来的困境。
可除了无视,她还能做什么呢?
凌昱珩是位高权重、城外有八千士兵待命的大将军,非要螳臂挡车跟他斗,只会连累她的父亲。
忽然间,她想到钟玉铉送给她父亲的玉佩,监察御史是可以弹劾将军的,这是一个方向,依她所见,钟大人是不畏强权,会为不平着伸张正义的好官。
然而,念头一起,顷刻又灰败下来,她哪有什么正义,她和凌昱珩之间有的是算不清楚的情债,跟正义无关,跟冤情挂不上钩。
字是她亲手签的,条件是她亲口答应的,爱恨情仇也有她一半的因,她只能咽下满腹的苦水,无法与人诉说。
唯余一条跟他谈条件的道路,她手上却没有足够的筹码。
等,要等一年多,只能等一年多。
她为前途忧愁,张管家再次来了平息书肆,给她仅有的平静的生活带来了涟漪。
张管家捧着一个长盒子,将其交到文昔雀手里说:“将军命属下送来的大红色金丝软缎,下月初八便是吉日,请文小姐尽快绣好喜服,勿要违逆将军。”
与人为妾提上了日程,文昔雀的心被揪了起来,迟迟不愿接过长盒。
第23章 侯府拦她
长木盒摆在桌子上,文昔雀盯着看了许久,认命般地打开了盒子,拿出大红金丝软绸开始绣喜服,脸上没有半点喜悦的样子。
一个月不长了,不抓紧可能会绣不完,不能如他的意,她入了靖安侯府日子也不会好过。
思及至此,文昔雀好一阵恍惚,她犹记起自己当年在侯夫人面前的豪言壮语,一脸自信骄傲地说,文家后人绝不当妾,月余后将要再次见到侯夫人了,她该以何种姿态再见靖安侯夫妇?
君子一诺千金,可她自从遇上了凌昱珩之后,说过的话,许过的诺,好似都成了一场空。
不经意间,绣针刺破指尖,冒出的小血珠滴落至喜服之上,与红布融为一体,指尖的疼痛拉回了她的神思,缅怀过去已经没用了,还是好好计划着,如何应对将来。
她低头继续绣衣裳,文徵元从书房而来,瞥见她手里大红的布料,他先是一愣,而后脸色一变,想起了他不忍提起的事情。
“日子已经定下了吗?”
“嗯,下月初八。”
文徵元沉默了,哽咽了,没有三书六聘,没有张灯结彩,没有鼓乐齐鸣,就这么一堆红布,便要把他最珍爱的女儿带走,着实令他寒心。
难以言喻的悲凉笼罩着他,他湿了眼眶,为自己不能庇护女儿而自责,为女儿简单粗陋的出嫁而心疼。
果然还是要跟凌昱珩拼命,怎么能如此欺负人。
他大步往外走,又被文昔雀叫住了。
“爹,我没事,不要去找他。”
文徵元没有转身看她,将所有的不甘、心疼和狰狞留给了自己,“喜鹊儿,就算他凌昱珩救了我,他都不能如此对你,我必须要找他要个说法。”
他是父亲,是她的依靠,他若不为她出头,不给她争气,只会令那些人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他的女儿。
哪怕丢了君子气概,哪怕要他以失礼之态去靖安侯府前骂街,他都要去做。
文昔雀自是不肯他去的,她放下了手里的绸缎,起身拉住了文徵元,“算我求您了,不要去,我又不是要跟凌昱珩过一辈子,等爹将来考取了功名,我是要回家的,现在闹得双方不得安宁,将来您怎么跟凌昱珩谈判呢?他如果因这一闹而记恨您,不放我走了,岂不是得不偿失了,爹,为了长远之计,且忍一时之气,好吗?”
她怎么敢任父亲去找凌昱珩要说法,卖身契就不说了,她父亲一个文弱书生,论口才讲道理,她不担心,然靖安侯府哪里是愿意跟平民百姓讲道理的人家,万一动起手来,伤到了父亲可怎么好。
文徵元愤懑不平,眼中含泪地说:“我怎么能让我的喜鹊儿受这等委屈,不为你出头,我愧为人父。”
“不是这样的,您千万别这么说,您是最好的爹爹。”文昔雀立马安抚他,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是她被春日的里桃花迷了眼,惹上这桩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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