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正荣语带笑意:“我昨天刚到呢,哪有那么快。”
她撅撅嘴。
沈轲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一块被咀嚼过,又被黏在墙上的口香糖,黏腻,人人嫌弃憎恶;年深日久,他干了,硬了,人人视若无睹。
阮季星也不大喜欢他,她说他矮,瘦瘦巴巴,还不爱说话。
他与阮家格格不入。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出现在这里,旁观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那一刻,他的自卑达到了巅峰。
也是第一次,萌生出想要逃离阮家的念头。
他还不如和赵若华简单做三菜一汤,挤在不到五十平的小房子里过一个清清冷冷的年。
沈轲还没来得及行动,阮季星突然转过手机,将镜头对着他,“爸爸,你看,沈轲也在。”
阮正荣笑着说:“小轲,除夕快乐哟。”
他愣了一下,勉强扯起一抹笑,说:“沈叔叔,除夕快乐。”
挂了电话,阮季星吐槽他:“你怎么像是不高兴啊?我妈说,这样下一年都会不顺利的。”
看吧,他就是不招她喜欢的。
他也找不到借口掩饰过去。
晚上,他和赵若华睡一间房。
床是上下铺,原本是两个人共用的保姆房,只是另一位阿姨回老家过年了。
那个年头,城市边郊地区还不严格禁止燃放烟花,一过零点,外面响起“嘭嘭嘭”的爆破声。
沈轲直挺挺地躺着,难以入睡,所以门被推开时,他有所察觉。
“噗呲噗呲。”
他抬起头,借着窗外的炫光看清是阮季星。
她小声说:“出来。”
赵若华睡着了,他小心爬下床,合上门。
“你有没有听说过,对着流星许愿,愿望就能成真?”
她从背后拿出一只星星玩偶,故弄玄虚地说:“你把它放在枕头边,或者书包里,每天对它许一次愿,肯定会实现的。不过不能是脱离实际的,万事万物讲究平衡嘛。”
塞到他手里,说了句“新年快乐”,就上楼了。
沈轲知道是她瞎编胡造的,但仍放在了枕边。
他拨着星星的手,愈发搞不明白,阮季星到底是讨厌他呢,还是不讨厌?
他默默想着,女孩子真难懂。
后来,他了解到,所谓许愿,本质是一种积极的心理暗示,具体地说,是吸引力法则——
人的意念与和其一致的现实相互吸引。
……
沈轲回过头。
临近傍晚,太阳西斜,地上两道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向她的方向歪了歪头,像他和她亲密依偎着。
他悄然拍下这一幕。
纵使清楚是虚幻,但也许,暗恋本就如此。
徒劳地捕捉每一种可能。
“喂,沈轲,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沈轲收起手机,又恢复成漫不经心的姿态,“你定就好,我无所谓。”
阮季星吹鼻子瞪眼:“你知道‘随便’党会被判处死刑吗?”
她以手比作枪,指着他的太阳穴。
“砰——”
他配合地闭上眼,向后倒。
阮季星吹了下莫须有的枪口,这似乎是影视剧里耍酷的传统。
“不吃烤鱼了,身上会有很大味道,吃酸汤米线。”
沈轲笑了笑,说:“实现了。”
他没头没尾的,她感到莫名其妙:“什么?”
他许的愿望,实现了。
第19章 瘾
像阮季星这种性子, 情绪往往是外放的,类似于某种水分丰沛的水果,一戳就汁水四溅。
但消耗得快, 更新迭代得也快。
而且她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以前沈轲给她补习地理, 她一本正经地问他:“你说, 葡萄牙人知道中文译名, 会不会很疑惑, 葡萄又不长牙。”
然后,他会面无表情地注视她,打断她的开小差:“看书。”
她说话也直接, 比如,在初见时,就说发育晚的他矮。
不知是无所谓得罪人,还是没意识到。
实际上, 无论哪种情况都符合她的性格。
小时候的阮季星大概认为,在她的人生剧本里,除了她自己是主角,其余人都是NPC。
这就导致了, 即使生来就长着一副姣好的容貌,她也必然无法得到所有人的青睐。
毕竟,大家往往偏爱于嘴甜,处事圆滑周到的人。
但与她相处久了,你会发现她很纯粹。
她从不计较人际来往里的得与失,她给你多少, 给了就是给了, 她不要求你回馈同等的物质或感情。
而你对她好,她就对你好, 她也不会揣摩你是否别有用心接近她,想从她那儿得到什么。
你可以说她懒,或者傻,但总而言之,她是一个心眼里不掺半点恶念的人。
和她在一起,你可以很放松。
有时候沈轲觉得,自己并不是真的喜欢她,而是享受可以忽略外界一切纷杂的状态,只看着她笑,看着她闹就好。
对于一个需要时刻紧绷,提醒自己,你没有放纵的资本的人来说,这容易上瘾。
同时他也心知肚明,瘾可以毁掉他。
沈长林就是鲜明的例子。
在赵若华的叙述当中,听媒人介绍,他单位好,工作稳定,为人也老实,见面后果真如此,于是嫁给了他。
但他喝酒后就浑然变了模样。
暴躁,冲动,轻则咒骂,重则动手。
并且,他戒不掉。
于是沈轲也警惕着,以免阮季星像一颗埋于地底的难以察觉的地雷,轰炸掉他的意志。
当然,他曾试图与她疏远,但效果甚微。
没想到的是,阮正荣所在的公司运营出现巨大问题,破产后,资不抵债,甚至需要他偿还。
没了房子,他们一家人选择搬离S市。
一天,两天……
一个月,两个月……
原以为,瘾的来源没了,瘾也就自然而然地断了,然而他不知什么时候惊觉,他开始陷入了思念。
或许,人会在怀念中重新得到。
他再度沉迷于阮季星在时所散发出的,几近于罂粟果般的香气。
过去这么久,这股香气非但没有随着时间而消散,反倒侵袭得越来越深,逐渐浸透他的五脏六腑。
幸好,她不知道。
此时此刻的阮季星,满心装着她的酸汤肥牛米线。
到了店门口,沈轲看了眼招牌,问:“你确定吃这个?”
“怎么了?挺好吃的啊。”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趁这个机会,宰我一顿。”
她说:“但我现在就想吃这个,没必要非为了宰你,去吃其他的我不想吃的呀。”
阮季星径直推开门。
这会儿临近饭点,里面坐满了人。
她环顾一周,想找空位,却意外看到了冯清莹和谢晓羽。
谢晓羽先发现的她,正欲朝她招手时,又见沈轲紧随其后,手刚抬起,又顿住了。
瞅瞅她,又瞄瞄冯清莹。
这仨说不定能演一出狗血三角恋,她夹在中间,多尴尬啊。
阮季星恍然未觉,走过来,欣喜地说:“好巧,我们干脆拼个桌呗。”
她也不问沈轲的意见,坐到谢晓羽旁边,“戚姐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啊?”
“她自己去吃饭了,她不是一贯独来独往嘛。”
阮季星又问:“你们点的什么?”
“我们刚等到一桌人吃完,还没来得及点呢。”
冯清莹看向沈轲,“你不坐吗?”
座位不宽,只剩她旁边的位置了。
沈轲略蹙了下眉,说:“我去点单,你们看完菜单,一块发我就行。”
话罢,去了收银台。
他低头,给唐天和弹了条消息:你人在哪儿?
天下大和:宿舍啊,咋了?
R136a1:马上过来,请你吃饭。
R136a1:[位置定位]
人多的缘故,点单、出餐都要等,时间恰巧够唐天和匆匆忙忙赶到。
他也是个猪队友,没搞清楚状况,直肠子地说:“老沈,我说你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大方呢,敢情是因为阮……”
沈轲踢他一脚,“吃不吃?”
“咳。”唐天和吃痛,改了口风,“难得铁公鸡请客,肯定吃。”
沈轲也不是小气抠门,但他的生活节省到什么程度呢,电动车二手的,电脑二手的,衣服虽然不算廉价,但就那么几套来回换洗。
唐天和自然无法理解,他明明赚了不少钱,为什么不把日子过好点,揶揄他是“铁公鸡”。
沈轲对此没作解释,随他叫。
店员将五份米线端上桌,沈轲问:“请问还有多余的凳子吗?”
“有的。”
她从角落抽出一条塑料高脚凳,他便独自坐外边。
虽说当局者迷,但冯清莹怎看不出,他是为了躲她,才叫来唐天和,这样不会闹得太难看,伤她面子。
之前也是,建了个小组作业群,他有什么问题,不私聊问她,而是直接在群里艾特她。
她抿了抿唇,到底没有挑破。
刚出锅的米线很烫,吃第一口阮季星就呛到了,想伸手去拿纸。
冯清莹离得近,抽了几张递给她。
她缓过来,说:“谢了。”
沈轲起身去倒水,一手端两杯,分给他们。
这回冯清莹变成旁观者清了。
其实他表现得很明显了,但当事人似乎还没有意识到。
冯清莹夹起一筷子,轻轻吹着气,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们去找徐老师,他怎么说的?”
“就让我们别继续了。”阮季星吸了吸鼻子,说,“感觉徐老师人还挺好的。”
谢晓羽想了个法子:“不准摆摊的话,和外面店家合作,送外卖呢?”
“我不会骑电动车啊,沈轲倒是可以。”
“那单车呢?”
“也不会。”阮季星摇头,“以前我学过,摔了一跤,就再也没学了。”
“多摔几次,自然而然就会了。”
“我怕痛。”
唐天和咋咋呼呼:“这年头还有人不会骑单车啊?”
冯清莹幽幽瞟他一眼,“我拿了C1驾照,但也不会骑,有什么问题吗?”
他连忙摇头,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聊着聊着,话题就偏了。
一到这种时候,沈轲就不会参与了。
但他的存在感丝毫不减。
旁边有几个女生嘀嘀咕咕着,似乎在讨论他,终于,其中一个大起胆子来问:“同学,能加你个联系方式吗?”
他淡声说:“不好意思,我没带手机。”
阮季星又猝不及防呛到了。
亏他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手机就在旁边放着呢。
沈轲拍了拍她的背,“慢点吃,小心从鼻孔里喷出米线。”
“……”
女生讪讪地走了。
唐天和感慨:“真是走到哪儿都有女生找他搭讪,怎么没人找我呢,我也没差他多少啊。”
谢晓羽小声说了句:“那还是挺多的。”
“阮……你算了。”他转而问冯清莹,“你点评点评呢?”
阮季星不服:“我为什么没有发表意见权?”
“行吧,你说。”
沈轲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她。
阮季星感觉到一股压迫感,张了张口,话到嘴边,还是放弃了:“我算了。”
冯清莹说:“论外形条件,他九分,你七分;论打扮,你八分,他六分;论性格……综合下来,你们的确差不多。”
唐天和听得瞠目结舌:“你平时也这么严谨地像做题一样给人评分吗?”
她耸耸肩,“是你问我,我才评的,分数比较直观。”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唐天和一时嘴快,反应过来,立马改口:“我是问,你能不能从女生的角度说说,为什么选择他,不选择我。”
冯清莹一脸真诚:“可能大部分女生还是更看脸吧,我也是。”
唐天和痛苦地捂着心口,模拟游戏音效:“You have been slained.”
话落,翻白眼,“死”了。
阮季星笑得不行。
有这么好笑?
沈轲轻“啧”了一声,有点不爽。
他认识她这么多年,就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过几次。
他低垂着眼,踩了下唐天和的脚。
唐天和“腾”地坐直,“我靠,谁踩我。”
没人回答。
从离开米线店,到回了宿舍,沈轲的周身一直环绕着一股浓烈的“老子很不爽”气息。
唐天和还不知道自己惹到他了,问:“欸,你今天到底干吗火急火燎地叫我去啊?我怎么感觉我像块砖,哪里有用你就往哪搬。”
他冷笑了下,“结果没搬稳,砸到自己脚了。”
唐天和:“?”
东苑二栋那边。
谢晓羽有些纠结,“我是不是得A钱给沈轲啊?他是请星星吃饭,我不好意思白蹭一顿啊。”
冯清莹说:“我转给他了,他没收。”
阮季星不以为意:“就当作他请的呗。”
谢晓羽试探性地问:“冯清莹好歹是他们小组的组长,他为啥要无缘无故请我?还是说,因为我是你室友才请?”
阮季星却会错她的意了,沉吟了下,说:“那我过两天请回去吧。”
谢晓羽和冯清莹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后者说:“戚姐说得对,她真的不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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