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造景偏中式, 主卧附带一个视野开阔的大阳台,阳台外人工湖宽广,假山石堆叠成小丘。
时雨侧躺在床, 由全副防护的女医生做身体检查。
风吹起纱帘, 她朝外看, 陈启双臂搭在栏杆上,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像注意到背后的视线似的,陈启遥控关门, 把烟雾和时雨的视线一起挡住。
室外,陈启想着不断增加的确诊和死亡人数,烟烧到末端, 烫伤手指也没回神。
又想起, 他对闫佳楷大放厥词, 要是时雨有事, 他就。
就能怎么样呢?
时雨不能有事, 他连假设都不敢做。
更令他喘不过气的是,这种担忧和害怕,时雨的其他亲友早就经历过了。
她一次次被推进抢救室, 游走在死亡边缘。彼时,陈启在大洋彼岸怨恨她。
时至今日, 陈启还是认为,时雨不该隐瞒。正是因为这种时刻过于可怕, 他才要陪她一起面对。
“大爷的,哪路神仙调剂了我的愿望,”陈启把烟熄灭,恨恨地踢一脚栏杆,“我想陪她一起面对, 不代表我希望她再经历一次。”
室内,时雨重新遥控开门,床帘也一并打开。视野恢复时,她看到陈启在踢栏杆,踢疼自己又“嘶”地蹲下来,表情痛苦。
医生开好药,给时雨打针,时雨不合时宜地笑出声,吓得医生以为她烧傻了。
贴稳针头,医生叮嘱:“药得按时吃,排异反应厉害起来,比急性传染病危险。”
时雨点头说:“知道了,多谢医生。”
收拾完药箱,医生走去阳台,把时雨的病情告诉他。
“初步诊断不是病毒感染,而是骨髓移植导致的排异反应,时小姐说,她已经连续两天忘记吃药。”
陈启知道时雨一直在吃药,也见过她的药盒。只是,昨晚她犯胃病吃胃药,陈启忘了问抗排异的药应该什么时候接着吃。
医生语气里带着明显责怪:“陈先生,您的太太做过大手术,后续疗养非得万分上心不可。”
陈启颔首:“明白,是我不好。”
医生把用药注意事项写下来,交给陈启。陈启当场开了一张支票做诊金,亲自送医生出门。
别墅上下全部消杀了一遍,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时雨慢腾腾地侧过身,想喷一下香水,结果手软无力,把香水瓶碰倒摔碎了。
陈启回到卧室外,突然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他立刻加快脚步。
“时雨!”
甫一走近,浓烈的香水味铺天盖地,牢牢把他笼罩。他往床边地上看去,浅金色液体缓缓流淌,碎玻璃折射微光。
还好不是药瓶。
陈启眼睛发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制止时雨想捡玻璃的手。
“别动,我来。”
香水味熏得时雨发晕,她拽了拽陈启的手说:“我不想待在这个房间了。”
陈启当机立断,连被子带人,单手抱起她走去隔壁次卧,另一只手举着药水瓶。
在另个房间安顿好后,陈启面露倦意,垂着眼坐在床边。
时雨勾他的手指说:“干嘛一副天塌了的样子,我没感染哎,这么好的事情,应该高兴。”
陈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我是不是该开杯香槟庆祝?”
时雨说:“也不是不行。”
他们身上有着同样呛人的浓郁香水味,一靠近彼此,仿佛要原地晕过去。可时雨还是攥着陈启的手指,把他往自己床上带。
陈启脱去外衣,上床给时雨当靠垫,时雨摸到他被烟烫伤的新鲜伤口。
肌肤相贴地挨在一起了,时雨才闻到陈启身上淡淡的烟草味,皱眉头说:“烟味,臭的。”
陈启坐起身就要去洗澡。时雨无尾熊一样挂着他脖子,软声说:“别去了,我不想和你分开。”
她体温还有点高,发热的皮肤微微泛红,脸颊粉得像蜜桃。
陈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低头吻她。
亲着吻着,陈启眼眶红透了,眼中慢慢溢出一滴泪。时雨抬脸舔掉那泪珠,疑惑问:“哭什么呀?”
我在这里好好的,为什么要哭呢。
陈启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深深侵入,吃到一嘴苦涩药味。像这样的苦涩,不知她独自忍受了多少次。
“没什么,”陈启轻轻抚摸她的后颈说,“想到你生病,吃很多药,做很久的手术,就很难过。”
时雨没法安慰,她似乎触发了自我保护机制,正渐渐淡忘那些令她难捱的病痛。
就在刚才,她又不那么后悔了。
当初还是别告诉陈启的好。待她痊愈,一切尘埃落定,再带着恢复健康的身体回来见陈启,这样就很好。
如果让陈启陪护,只怕她软弱扛不住,陈启照样学会抽烟。
“难过可以不抽烟吗?”时雨握起他的手,对着烫伤的地方温柔吹了吹,“烟瘾犯了来吻我,行吗?”
从中学到大学,陈启身边的男孩甚少有不抽烟的。许哲文那厮更是尼古丁重度上瘾,天天搜罗限量烟草制品,撺掇陈启一起吸。
陈启遇到时雨太早了,还没来得及接过混小子们一根烟,就已经知道时雨讨厌烟味。
于是他成为青春期叛逆少年里的一股清流,叫许哲文直呼没劲。
许哲文才不会懂。陈启若有尾巴,此刻早已翘到天上去。什么叫得劲?时雨说,烟瘾犯了来吻我,这不比抽烟得劲多了。
凡夫俗子懂个屁。
他咂摸一下嘴巴,重新贴近时雨,含混说:“宝宝,我这会儿瘾就挺大的。”
时雨接不住他这一时我见犹怜,一时宛如流氓的骤变,愣愣地呆住半晌。再回神时,亲吻已覆盖锁骨和胸前,时雨躲不及。
—
快到春节,往常这个时候,全国春运都很繁忙。今年从南方爆发一场疫情,原地过年的倡议铺开,昭示这个年的不同寻常。
陈启暂时把家搬到这里,就是为了扩大活动范围,以免在极端情况下,时雨连个散步的地方都没有。
后几天的事态发展如他所料,社会氛围越来越紧张。
时雨察觉自己焦虑情绪过重,有意减少上网的时间,只联系顾念去捐款捐物。
林琛被捕第九天,检察院对他和谭进轩一并提起公诉,第一号罪名为爆炸罪。
除夕前,陈媛打来电话,通知他们婚宴延迟,或许会改成低调的家庭婚礼。
正好是时雨喜欢的模式,陈启一口应下来:“不聚集好,我和濛濛没意见。”
领证第一年,他们原打算大年三十在两家各吃一顿饭。临了陈启突然决定,哪儿也不去,就在松林别墅过。
“濛濛病刚好,时家也好,陈家也罢,仆从和佣工实在太多,我不放心她回去。”
两家父母表示理解,晚上轮着打视频电话,叮嘱时雨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时雨排异反应持续没多久,用了药缓解很多。然而陈启后怕,对待她就像对待娇贵的瓷盏,捧在手心怕摔了。
除夕夜,春夜联欢晚会在电视上播着,陈启捏了几个饺子,下锅煮好端给时雨。
时雨忙着回复祝福,头也不抬地,要陈启一个一个喂给她吃。
吃到最后一口,陈启的筷子徐徐往后退,时雨入迷地跟过去。陈启再退,时雨再跟,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正好撞上对方的唇。
手机页面停留在时雨和何廷恩的WhatsApp聊天框,陈启不动声色,按住最下方的语音键。
“吃个饺子还不专心,原来是想吃我啊。”
陈启随手扔了筷子,把时雨捞进怀里。此时梁邺和他家闺女在边上和面,小姑娘才十三岁,眼睛一下瞪大了,脸颊红扑扑的。
时雨推着陈启肩膀说:“这有未成年,注意影响。”
梁邺却十分知趣,立即端上面团,带着闺女往后厨去了。小姑娘好奇地回头看,蓦然撞见陈启托着时雨的脸,一顿猛亲。
语音条发出去,前半段是陈启不正经调笑的话,后半段只有啧啧水声,惹人脸红。
何廷恩在温暖的港岛过年,心比北京深冬雪还冷。
他无比理解闫佳楷跟陈启绝交的心情,这人抱得Ivy归,嘚瑟两下也就罢了,关键是欠揍。隔着手机屏幕,何廷恩特别想打他。
五分钟后,时雨重新拿到手机,发现自己给何廷恩发了语音。点开一听,内容只能说不堪入耳。
“陈启!”她跳起来去打提前躲开的陈启。
陈启顺势握住时雨的手腕,往后一带,两人双双倒进沙发。
时雨掐着陈启脖子质问:“你发那个给廷恩干什么?”
陈启说:“不小心点到的。”
“撒谎,语音要长按才能录下来发出去。”
“胳膊肘按到了呗。”
陈启睁眼说瞎话,笑容没从脸上下来过。时雨又气又想笑,转而掐他的脸说:“这是能给外人听的吗?”
“外人,”陈启意味深长,“你说何廷恩是外人?”
时雨伏在他的肩头说:“那要看跟谁比。”
陈启:“跟我比就是外人了。”
时雨:“嗯。”
陈启:“为什么?”
这还能有为什么。时雨倏地坐直,知道他明知故问,还是回答:“因为我们有结婚证。”
他追问:“我们有结婚证,所以我是你的谁?”
时雨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思考要不要上套。陈启探手进睡衣,快速挠了几下,痒得她忍不住躲。
这样一来二去,陈启先受不住。
“老婆,老婆别动了。”
时雨反过来挠他,他猛地制住时雨双手,扣着十指颠倒位置,将时雨压在沙发上。
自从时雨因为排异发低烧,陈启这些天都没碰过她。日日和老婆同床共枕,格外考验陈启的毅力。
尤其是时雨气血不足时,很容易变得粘人。陈启一天要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几回,次数多了,时雨发现他不会动手动脚,就越发肆无忌惮。
现在也不例外。陈启让时雨别再乱动,她隔着布料感受一团火,仍然不知死活地蹭。
陈启说:“你小心点,我内什么瘾犯了。”
时雨问:“烟瘾?”
下一瞬天旋地转,陈启把她扛到肩头,大跨步往楼上走。
拐过楼梯角,她听见陈启说:“不是烟瘾,是对你的x瘾。”
守岁之夜,别墅灯火通明。掌灯侍者在廊道点满蜡烛,整栋楼营造出古朴温馨的氛围。
时雨看着地面灯光倒影,一个接一个地晃过去,直到尽头。
己亥年最后一夜,卧室里不开大灯,幽美烛火摆满地面。陈启双膝跪床,健硕身型在帘上投成一片挺拔的影。时雨微抬眼眸,看他热汗洇湿鬓发,鼻尖也泛水光。
庚子年的第一秒,时雨陷在柔软的床垫里,陈启陷在时雨里。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递,让人颤栗。
她眨着湿润长睫,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右手。陈启正扣着她,往里塞了一枚紫翡翠平安扣。
“新年快乐,时雨,祝你年年康健,岁岁平安。”
第56章 婚礼 胜利的勇气,爱情的奖励……
据说, 人类的大脑会自动抹去严重的创伤记忆,以寻求自我保护。
就像时雨忘记迈阿密疗养院的海浪声,后来2020年的灰暗, 她也记不太清楚了。
这一整年, 他们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办婚礼。时家有闲置山庄, 陈家也可以提供家庭婚礼的场地。
然而时雨情绪不对,怎么也没把这件事进行下去。
春天来得格外迟,夏天伴随着一阵好消息和一阵坏消息。
好消息是孟英手术成功, 从美国顺利回港了。林琛入狱,林家老太太亲自上孟家道歉,求孟英“高抬贵手”, 孟英直接把人“请”了出去。
坏消息是病毒全球扩散, 人们心上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转眼又到秋冬时节, 北京下第一场雪, 时雨说:“我们办婚礼吧。”
一开始, 人们没预料到这个冬天如此漫长。陈启也没想到,他们会在松林别墅住那么久。
索性,婚礼地点就定在这里。
母亲准备的重工婚纱, 时雨一套也没选。她有足够多的时间定制一条喜欢的裙子,从面料到设计都是自己偏爱的。
试婚纱那天, 陈启一早起来做造型,周展宇在旁看着, 直说:“你搁这孔雀开屏呢。”
陈启说:“我老婆爱看。”
闫佳楷倚门框站,狂翻白眼。
时雨穿上婚服,站在墙镜前,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婚服像一段随意展开的丝绸,抹胸自然挺括, 腰下有恰到好处的褶皱。蕾丝头纱盖在发顶,垂到两臂上,柔软而流畅。
对时陈两家而言,这样的婚纱过于简约了,但时雨满意,其他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为了让最后呈现的效果不那么朴素,陈媛送给时雨三套珠宝,时雨只挑走一串珍珠项链,一对相对华丽的古董耳坠,其它仍然从简。
试婚纱的流程,通常是新娘装扮完毕,由侍者拉开纱帘,呈现在新郎眼前。
然而陈启换好白色礼服,理着领结走出衣帽间,便猝不及防看见阳光下,时雨正向他跑来。
天公作美,昨夜下的雪,今日却已然放晴。
陈启第一次见时雨,在阳光充足的夏日,她穿一袭白长裙,匆匆掠过成排书籍,拂动陈启的心。
看着时雨,陈启想到爱,想到结婚,想到此生不渝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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