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了张口,没有回答。那哪是什么噩梦,只是我欠下的情,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无计可施,无法可解。
“祁川……”我细声喃喃道,“我,梦到他了。”
痛苦好像会被放大,只是叫着他的名字,我的全身都好似浸没在绝望的深潭中,仿佛那天祁川从我眼前飞身跳入深潭,晃眼间不见踪迹,永远不见踪迹。
我从皑瞳的怀中挣扎着抽出,突然想起了什么。掀开被子,蹿下地,全身因为激动和突袭的凉意而颤抖。
“你在找什么?”皑瞳凝神望着我,声音中掩饰不住的担心与怜爱。
我从柜子中拿出随行的包裹,焦急的扯开带子,一股脑的把所有衣物倒出,在其中寻找一支白玉头钗,一朵叫做酴醾的花。
自从上次离开皑瞳,我就一直没有再戴过,只按着皑瞳的要求,插着他给我的翡翠双钗。现在,翡翠双钗物归原主,我却一直任那发髻随意的立在头侧,不愿夹着我对祁川的怨与恨再次插上那根白玉钗。只是,思念从来没想现在这样强烈过,就好像我马上要失去他一样。
我轻轻托着钗身,玲珑好似透明一般,钗头的白玉花瓣微微翘起,在烛光下或明或暗的反射着火光。
“七月花,花季末尾的绽放。有人说它代表着终结。可只有终结才能重新开始……”耳边又回荡着祁川的声音。
我紧紧握着白玉钗,幽怨的叹息,呜咽的哭泣,声音越来越高。
“他送给你的吗?很想他?”皑瞳拉我坐在石椅上,对着铜镜,看着镜中哭泣的我,明知我不会回答他的问题,明明也知道不需要我的回答,他还是自说自话的问道。
他眼中割舍的痛苦一闪而过,拿起桌上的木梳,一丝一缕的梳理着我的长发,时而抬眼看看铜镜中哭泣的我。不阻止,不安慰,好像要任由我流干一生的泪水,让我以后的生命里在没有悲伤。
许久,他才停止动作。
“小凝的长发和娘的一模一样,”他浓重的鼻音深情道,“小时候,经常看到爹爹这样为娘梳理长发。原来是这种感觉。”
我从铜镜中望着他,纠结的眉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阴影。泪水不知不觉止住。
“只是小凝没有娘美,”他对我笑笑,“哭起来更丑!”
皑瞳嘴角上扬,眼露讥嘲的笑意,可是晶莹剔透的一滴泪还是从他的眼眶中涌出。一滴,两滴。越落越多。我呆呆的望着他,即使小时候他被爹爹追着打,“切磋”的半个月下不了床,他也不曾落泪过。他是那么坚强,以至于即使现在,他在我面前泪流成河,我还是无法察觉他的软弱,只是心中泛酸,一种还想落泪的冲动,可却不想变得更丑。咬咬牙,似乎有一种叫做坚强的东西,默默在我心中生根。
皑瞳单手利落的一抓,像舞剑一样简单从容的一转手,在头上给我束起一个斜髻。
精雕细琢的眉眼,白皙的近乎没有血色的面颊,尖细的下巴,小巧淡色的嘴,因为刚刚哭过的原因,鼻尖微微泛红,额头上几缕碎发滑落,双鬓如雾一样的温柔……镜中依稀出现娘亲的影子,只是那略显哀怨迷茫的眼神暴露了年轻与忐忑的心。
皑瞳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深深的凝望我,一只手抬起,把我散落在前的发丝掖到耳后,轻轻的抚摩着我的脸颊,擦拭我未干的泪痕。他的手指滑过我的眼睛,顺着鼻梁鼻尖来到嘴唇下巴……
皑瞳是把我当成娘亲了吗?轻轻一挥手寄托所有思念。
他握住我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触摸,稍一用力,把我手中的白玉钗抽出,信手插在我的发髻边,那苍白无血色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生气。他看着我,他双肩不住的起伏,流出更多的泪水。
我缓缓伸出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的,就像以前我趴在娘亲的膝盖前,她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发一样。哥哥不是一味让妹妹依靠的,偶尔让我来安慰你,我们一家人,就像从未分开过,互相扶持,就像从未有人离开过,相亲相爱。
“哥,为什么你要戴着面具?把脸露出来,就像这样多好啊!”我凝视着他的脸,仿佛又看到了爹爹。
“不喜欢!”他回身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恨恨的说,“跟爹爹一个样,又有娘的影子,看到这张脸就会让我想起死去的家人而难过!”
“哥……”我轻轻的开口,如果这样,他看到我,与娘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会不会也很难过?就像他每次见到我都会喜怒无常一样。
“说笑呢!”皑瞳吸吸鼻子,“只是江湖上见过爹爹的人难免会怀疑,如果被人知道一代侠士薛慕寒的儿子加入了黑焰宫,爹爹会蒙羞的!”
我心中一阵刀锥的痛,皑瞳,总是想得这么多,到底他还隐瞒了什么伤痛!
“小凝,你跟我来。”皑瞳抬起头,深吸几口气,眼中换上冷峻与严肃。
第37章 授艺
“小凝,你跟我来。”皑瞳抬起头,深吸几口气,眼中换上冷峻与严肃。
打开石门,他忽然定住,我来不及停一头撞在皑瞳身上,揉着脑门抬头顺着他的方向一看,幽涣站在身前,前所未有的慎重挣扎,双眼通红,映出不可思议的愤怒,脸颊似乎都被怒火烧红了。
我记忆中的幽涣,总是嘻嘻哈哈一心一意把我的气恼当作自己的快乐,也会因为我进退维谷的处境而焦急,担心我的安危而彻夜徘徊在我的屋前,有时他站在皑瞳身后,支持他,只要是他说的话,他就深信不疑,有时他却在皑瞳身前,为了他的安全而替他挡刀子……可现在,他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的从口中迸出几个字,“你不能……”
“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管!”皑瞳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握着我的那只左手紧紧不放,右肩狠狠抵撞在幽涣的前胸,不堪示弱的对峙。
“这不止关于你,你不能替她做决定。”幽涣抓起我另一只手,想要带我走。
“她是我妹妹,这是我们家事,不需要外人插手!”皑瞳沙哑的低音重重回荡在门廊,不怒而威。
幽涣张了张口,还想反驳,却无从开口。
我看的张口结舌,幽涣似乎知道些什么,却碍于身份不能真的做什么。可皑瞳那句话太伤人了,幽涣无父无母,自打认识皑瞳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兄长,如手足的兄弟,甚至可以为他牺牲自己的性命。
“哥……”我看着僵持着的两个人,不忍心见到幽涣失意的眼神,叫出声打断他们。
“你安静!”皑瞳怒视着幽涣,却是冲我吼道。
我心中猛然惊跳,他这样的一句话,这样的场景,竟然让人无从反抗。
“你让她来选择!”幽涣收敛怒火,理性的开口。
“好,你来选,”皑瞳把我推向前,一只手依旧紧紧握着我不放,“你来说,是要他还是要我这个哥哥!”
“皑瞳!”幽涣怒声道。
“怎么?”皑瞳狠辣的目光仿佛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他不再理会他,转向我,声音稍稍柔和,强制的说,“按我说的做,选一个!”
“你们这是怎么了?”我之前好像也没听说他们发生什么不愉快,除了正在进行中的争吵,也没见到有什么争执。昨天还不顾自身安危为了彼此而拼命,这一刻却像两个仇人。
“没什么,如果选不出我来帮你做决定。”皑瞳冷冷的说。
“我……”我想说什么,我只是想问清楚事情的始末,可是皑瞳严肃决绝的表情不容许我有任何质疑。
他见我不说话,鼻中不屑的轻哼一声,抓起我拉着大步流星的走开,像在宣告一个胜利,不容丝毫侵犯的神圣。
幽涣呆呆的站在原地,紧蹙着眉,双眼通红,只是一意的看着我。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的表情突然僵硬,被打败了一般,即使被打败我也没见过他这样无措的表情,心有余而力不足,被恨埋葬……我的心一沉,很痛很痛。
“哥,你和幽涣怎么了?你们……”我眼珠转转,还怎么说才不会惹怒他。兀自思索着,他们俩人无论何时都是统一战线,到底是什么分歧?南宗,难道是因为皑瞳要在武林大会对南宗不利,皑瞳早就想这样做了,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他自有自己的打算,可是他受伤不轻,只怕会白白送命。
“你想代替我这个宫主做决定吗?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不需要你费心。”
“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改变你的心意吗?这样做值得吗?”
“那时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改变你独闯南宗的做法,不是吗?”锦瑟轻轻道来,“也许不值得,但是我愿意。”
我突然想起昨日锦瑟在石室中与皑瞳的对话,当时没在意,可是现在……锦瑟打定主意要陪皑瞳闯入南宗,生死与共。
“你不能这么做!”我大叫出来,抓住他的衣袖。
皑瞳瞪大双眼,惊喜一闪而过,嘴角不由自主的一抹欣慰的笑,“你,你不愿意?”
我一愣,这又是什么话?既像肯定的默许,又向犹疑的询问。
“我当然不愿意,”我舔舔唇,直视着他朗若寒星的双眸,“如果你闯入南宗,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你会死的。而且,我也绝对不会独活。哥,你真的忍心吗?我们好不容易才团聚,也许,小霜也没有死呢?也许我们还会找到她,我们还可以……”我心中焦急,一口气接不上,垂下眼泪。
“好了,收起你的眼泪,别自作聪明了!”皑瞳失望的说道,平静的哀叹,抬手给我擦去泪滴,“我说过不会再闯南宗了,武林大会不关我黑焰宫的事,只要看着他们厮杀就好,”他顿了顿,回避我询问的眼神,“我自有安排,你听我的话就好。”
他不给我继续询问的机会,停在一间石室外,顺着痕迹拍拍门框的凸起,石门应声而开。
“你跟我来,”皑瞳不留一丝喘息,走进石室,马上进入正题,他从一幅壁画后拿出一柄剑,扔给我,“这是黑焰宫的兵器房,我现在就把霜凝剑法传授给你。”
我拦住他,蹙起眉,“为什么突然要传授我剑法?”
“我们家的剑法自然要传授给你,否则你自己磕磕绊绊的自我参悟,以你的资质,走火入魔不稀奇,”他抓起我的手,一翻转,虎口处一道伤痕,“灿若星河不是这样用的。”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使?”我轻轻的问。
“我失去一臂,霜凝剑法反而让我处处受制于人。”
我心下黯然,霜凝剑法和逍遥剑一样是以灵巧取胜,不过逍遥剑重在“逸”,让人难以近身,却不能制敌于死地,而霜凝剑法在“怪”和“巧”,身手敏捷,出其不意,往往一招便夺人性命,这又与南宗剑法的“霸”大不相似。要不是皑瞳失去一臂,他十年来在黑焰宫的修行加上霜凝剑法,恐怕真的天下无敌,君寂风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看着他,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疑惑气恼,抽出剑,纵身一跃。
“很好,我说的你都记住就可以了。”
我咬咬牙,抹抹汗,张了张口,终于止住声音,点点头。
“怎么,记不住吗?”皑瞳嘴边一抹笑。
我窘迫的烧红脸,咽了口口水,还是点点头。
“记不住的就忘了吧。”皑瞳仰起脸,轻轻道,“有些事忘记了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有你和幽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抑制不住心中的不安,大声叫道。
“小凝,”皑瞳走近我,理理我耳边的碎发,动情的看着我,“我不知道把剑法传给你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做法,所以我只演示一遍,如果你不记得,我也不会再说什么。小凝,家仇是我的家仇,我注定要背负仇恨走完这一生,你去做你想做的事,爱你想爱的人,不要踏足我们的世界了。”
皑瞳的声音好似惊雷,轰然鸣响在我的耳边,皑瞳,是在赶我走吗……
“你,你为什么说这些话?我不是你的妹妹吗?你不是已经承认了吗?我不恨你,你利用我我也不会恨你,可是你不能让我走。”
“你不想回到祁川身边吗?如果我杀了他,你也不会恨我吗?”皑瞳的话一针见血。
“你不要杀他,其他的人,君寂风,我会亲手了结他的。你已经杀了很多人了,所有该杀的你都已经杀了,接下来的仇恨该由我来承担,你不要再滥杀无辜,我,我……”我语无伦次,只知道他不可以伤害祁川,不要再滥杀无辜,不要赶我走。
“我说了,这是我的家仇!”皑瞳低声喝道,“你过你该过的日子,如果真的爱祁川,如果他真的爱你,你们就隐居起来,不要再过问世事。祁川是这种人,对不对?”
我失神的看着他的唇瓣一动一动,好像听到他说的话,又好像不能理解这些话。祁川是这种人,以前的他是这种人,可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变,就像以前的我绝不会允许自己忘记仇恨随祁川一起浪迹天涯去,可现在,我动心了……
“你知道吗?如果死的是你,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小霜该有多好!”皑瞳的声音静静回荡在石室中,“我虽然平日总是欺负她,可是如果两个妹妹挑一个,还是希望活着的是她。她不会吵我,做事从不像你这样反反复复犹豫不断。你被保护惯了,爹娘,小霜和我,你的师父师母,甚至祁川……都是别人在帮你选择,你真的像个正道中人,说着大仁大义冠冕堂皇的话,总是以为这样是为别人好,其实只是无形中给人添麻烦。”
脸上的泪还没干,心中又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钻心的痛。
“所以这次决定了,就别再回头了,”皑瞳笑笑,狭长的眼中放出幽幽光芒,分不清是苦涩还是快乐,“不要像上次,这次走了就永远别让我见到你。”
“你真的这么狠心?昨天才认了我这个妹妹,今天就不想再见到我!”我平静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皑瞳一愣,随即笑道,“你不是说过只要我承认你,哪怕一天也足够了吗?现在还有几个时辰,天亮了你就走吧。”
“所以这次是你代替我作选择?”我再也忍受不了,泪水倾泻而出。我的一天不是这个意义的一天。他懂,他都懂,他只是想以此搪塞我。
“不是代替你,是了解你。”他把脸凑过来,一只手抚上我的脸,眼中清澈明亮,看不出这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好,不用天亮,我现在就走,”我狠狠的打开他的手,居然露出一个微笑,“既然你那么想摆脱我,我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不过,你总要把霜凝剑法教会了我吧,最后一招,灿若星河,这招到哪去了?”我挑挑眉毛,这招是精髓所在,你可以代替我作选择,不过我心里依旧有我自己的选择,我回去,可我仍然要报仇。哼,不过是你报你的,我报我的,我会让你看看,活着的我,并不是留在人间拖人的油瓶。
皑瞳脸色一变,“这招……”
“怎么,手指不方便吗?”我冷言讽刺。
“这招我不会!”
“骗人!”我大叫,恼羞成怒的喊道,“你到底想骗我多少次?又是随便找个借口就想把我打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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