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方婧妍得意的笑道，“之前你想方设法都要跟我回南宗，怎么现在这么有骨气了？”
“不管你的事。”我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你南宗找不出真凶，一定要给我扣上这顶帽子，我如何做都是枉然，只是，”我轻哼一声，“南宗未免也太夸大自己，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是王法，是天理？你说我有弑师我便真有弑师？你断定我血洗潜山观我便真的杀了她们一个不剩吗？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我狂声笑道，仿佛这是我一生中最后的时刻，若不能把这些鄙夷蔑视的话说出来，便死不足惜一般。
方婧妍脸色一黑，怒气乍现，“事实俱在，你还想狡辩？若不是掌门有令，我本该将你就地正法！”
“你当你是谁？就是把我判决也轮不到你！我没必要向你解释，”我藐视的轻笑道，随即看到她身后的琳珊，依旧是火红的衣服，火红的配饰，只是脸颊边总是若隐若现的桃红却已不在，原本漆黑明亮若星辰般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层雾气，那个骄纵朝气的施琳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摇身一变像成长了十岁，眉宇间笼罩着淡淡忧愁的她。我心中忽的泛起难过伤感，“琳珊，你……我不求别人了解，只希望你能相信我。不是我做的，师父师母待我恩重如山，我不会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就算我被灿若星河伤及心脉，迷乱了心智，我也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
我犹豫着，最终没有说出贺惊桐才是真凶。琳珊不会相信我，而若是她相信了，恐怕更糟糕，只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她一向没什么心机，不懂得保护自己，也许一个冲动就去自寻死路找贺惊桐报仇。现在，我真的宁愿祁川可以在她身边……仿佛这一切，真的是我欠她的。
谁知施琳珊俏脸一红，眼圈也跟着红起来。径直向我走来。
“你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会相信你吗？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天真的大小姐吗？”她带着哭腔，泫然若泣，眼睛却狠狠瞪着我，挣扎不让泪珠落下，“我今天便要替逍遥门清理门户，让你到地下跟我爹娘赔罪！”
第68章 感动
我心知这个节骨眼动手不明智，恐怕还未被琳珊杀死，便会心脉俱断而亡。
施琳珊不会真的杀死我。看着方婧妍盈盈笑意站在一侧，示意大家不要理会我们，我便可以断定。她是想在一旁看琳珊对我苦苦相逼，以此为乐，并以此给我个下马威，让我不要妄想在跟着他们回去南宗后，贺惊桐会顾念旧情饶过我。可他们又怎么知道这几日发生的事，只知道要奉命活捉了我，却不知贺惊桐的真面目！
琳珊的缓缓向我靠近，步履沉重，像在小心翼翼防备。她走到我的面前，忽的伸手拔出剑，剑光闪闪，刺痛我的眼。我被绳索捆绑，颓然倒坐在地，仰视她。她的影子头在我身，遮挡住我的视线，眼前只有一个火红衣衫的施琳珊，一刹那，突然感到自己那样渺小……
她飞快出手，三剑向我身上划来，衣服裂开，绳索断开，分毫不差，却没有伤到血肉。她眼眶模糊，大声道，“你起来，我要跟你堂堂正正的较量！”
我愣了一下，有些奇怪。她的没有持剑的一只手却已伸向我们中间，我清清楚楚的看到她在比划，“挟持我，快。”
我精神一震，心中鼓鼓的，满是感动。拔剑跃起，脚下一个错步，来到她身旁，“就凭你，太小看我了。”
我用力举起剑，手臂不自禁微微颤抖。我怕她被怀疑，不敢直接挟持她，而是做足了戏，与她过招。长剑一送，引她来击，借力打力，回击她后颈，在马上着力的地方停顿下来，翻转剑身，虚舞个剑花，剑送至她颈边，而另一手则控制她身前罩门。
方婧妍一惊，脸上变色，“放开她！”
“等我平安离开，我自然会放开她。”我冷冷狠狠的说道，“你们让开，退到树林以外，否则我……”我剑身轻轻一抖，又贴近一寸。
方婧妍刚要喊出，忽然欲言又止，浓眉紧蹙，眼光中带有丝丝怀疑。
施琳珊深吸口气，“姐姐救我，这妖女杀了我爹娘，现在仍不知悔改，还想加害于我，”她声音中带着哭泣的味道，“妖女，你作孽还不够吗？有能耐就杀了我，否则我迟早会替我爹娘报仇的。”
我双目紧盯方婧妍，她既紧张又不甘，眼中充满进攻性，似乎并不想因为琳珊而放过我，又似乎在打赌我不敢伤害琳珊。
我定定神，“既然如此，可不要怪我。”
剑锋一转，便要擦到琳珊的脖颈。可我有分寸，我同样在打赌方婧妍不敢舍弃施琳珊，在擦着她脖颈的一瞬间停下。可琳珊突然不动声色的移动，那擦边的剑居然真的擦到了她白皙雪嫩的颈项，一道细细血丝涌漾开来，微红变成鲜红。
我心狂跳，琳珊竟然会以伤害自己来换取我的安全！我不敢再动一下。而方婧妍一行人忽的害怕，似乎真的看到了妖怪一样，照我的话乖乖退下。
开始我还是架着剑在琳珊颈项奔走，渐渐体力不支，胸中血气翻腾，突然眼前一黑，口中一甜，一口血吐出。
“师姐，你没事吧？”琳珊扶住我，擦拭我唇边血渍，“我还是再送你一段，这里不安全。方婧妍随时能追上来。”
我收回长剑，“琳珊，你为什么救我？你……不怪我？”师父师母，甚至是祁川，她都能忘掉这一切，原谅我吗？
“我爹我娘不是你杀的。”她泪水忽的滚落，悲伤却笃定的说，“虽然，虽然我们之间有隔阂，但我了解你。你视我爹娘如亲生父母，绝不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我相信你的话，就算你被灿若星河伤及心脉，迷乱了心智，也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
我心中激动，泪眼模糊，不住咳起来。抚着心口，却不知说什么好。我只道她是个有着大小姐脾气的孩子，谁知整个逍遥门却只有她替我出头，不计前嫌帮我脱困。
“我只恨以前贪玩，总是缠着师兄，没学好本领。爹娘被害，我却无能为力，”她脸转向我，字字恳切，眼神真挚，“现在逍遥门土崩瓦解，被南宗掌控。大师兄被贺惊桐调离逍遥门，大家群龙无首，只能任其摆布。师兄被逐出门，生死未卜，而你，”琳珊哭道，“师姐，现在只有你能与南宗对抗，师姐，你一定要快快医好内伤，替我爹娘报仇。”
我心中一惊，“琳珊，你都知道些什么？”
“是贺惊桐，一定是他。那日我偷偷去找师兄，”她顿了顿，转开眼，提及祁川，让欺气氛顺时有些尴尬。她清清喉咙，“在爹娘房门试探他们是否入睡，却没想到听到他们的交谈，说贺惊桐与令弈隐有来往。偏巧几天后，爹娘便遇害。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不过逍遥门归顺南宗后，有一天我无意看到贺惊桐使出了霜凝剑法，这样一切都能解释了。”
我大惊失色，一方面没想到以琳珊冲动心无城府的个性居然能够藏住这个秘密，不找贺惊桐大闹，另一方面贺惊桐没有除她而后快，就不怕她知道些什么。
琳珊像是看穿我在想什么，开口安慰道，“师姐不用为我担心，我在南宗一直装傻，就像我平时那个样子……而南宗为了收买人心，显示他们的宽厚仁义，对我甚为纵容，比爹娘有过之无不及。”
“我只怕他们现在会怀疑，”我皱眉道，心口一阵悸动，“你那样救我，换了是谁都会防范。”
琳珊突然笑了笑，灿若夏花。剑身扭转，白光一闪，斜刺入自己的小腹，“这样就不会了。”
“琳珊！”我叫道，泪珠盈盈而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微微一笑，“这点小伤，没有大碍。回去我会乖乖养伤，不会再有什么动作，就算他们要防范我，我也没有什么值得防范的。”
“琳珊，”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不舍，道出口，“你知道祁川现在在哪吗？”
她脸微微泛红，目光忽的暗淡，垂下眼，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逍遥门归顺南宗后我便没再见过他。怕只怕南宗会以我为线索，跟着找到他。”
我深深叹道，只怕她就是知道也要对我缄口，因为杀父之仇是怎样的深刻，她现在应该能够理解，“祁川很安全，他，他的武功大进，现在天下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你不用担心他。”
琳珊身子一顿，让我捉摸不透的神色。
“你快走吧，这伤足以让我追不上你，也能拖延他们一会儿再赶去追你。”她催促道。
我脚下虚浮，眼前的世界似乎在旋转。可是，却不能倒下，就要到了。我虚汗淋漓，双腿一软，身子一晃。一双手无声息的扶住了我。
“小哑巴，你回来了，”却是幽涣不知何时出现，他受伤失血过多，现在脸色还依旧惨败，“慕容夫人到了，告诉了一切，我们马上出来找你，”他看着我身上点点血痕，苦笑道，“没有太迟吧。”
我虚弱的靠在他身上，忽感轻松，终于可以松口气，却不禁悲从中来，手肘轻轻一击，“还说不迟？再迟点，只怕姐姐抱着的便是两具尸体了。”
他没有躲闪，紧紧拥住我，把我的头贴在他的胸膛，像在安慰我，给我力量。
“这不能怪你……”他正色道，手一下探，打横抱起我，“我们快回去。”
那微微起伏的步伐，像一首绝妙的摇篮曲，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只知多日艰辛，从未享受过这种安心，我沉溺其中，又似乎在逃避什么，不想醒来。就这样睡去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可不知谁一直握着我的手，点点酸麻感传来，我渐渐清醒。
幽涣原本微陷的眼眶此时深深凹进，显得疲惫不堪，看到我睁开眼，浓重的黑瞳闪现出喜悦与轻松，“你终于醒了，再睡下去我就要拿飞焰针扎你了。”
我眯起眼，嘟起嘴，翻了个身，“那怎么不扎，我还没睡够呢。”
“喂，你可别长睡不醒，那我还得陪你睡！”他不满的说。
我背对他的脸突然一红，慌忙坐起身，焦急的抢白，“你乱说什么，谁要你陪睡！”我狠狠抽出手，看到这房间中不只幽涣一人，还有几个侍女宫女服侍左右，她们泯然一笑，随后收敛，眉间一缕若有若无的忧愁。
“你想什么呢？”他狡黠一笑，眼睛闪亮，喟然叹道，“只是有人说过，若我去了，她也会跟我离去，绝不让我一个人。那我总要报答一下她，若她长睡不醒，我也只好随着她睡了。”
我愣了一下，心中一阵暖意，层层感动涌上。
没想到他是这个意思。那话虽然不是我随口而出，但却也不见得便那么真心。只因我觉得这世上的痛苦太多，悲伤总是多于喜悦，即便离去，黄泉路上相伴，重点似乎是“黄泉”，却不是“与他”。
黄泉……我身子一抖，死者已矣，真正痛苦的却是活着的人。就像此时的，皑瞳！
“皑瞳呢？他怎么样了？”我焦灼的问道。
“他？”幽涣眼中淡淡忧伤，勉强微笑，“他没事，不吵不闹。只是，你睡着的这三天，他一直呆在停放锦瑟尸首的石室中。不让任何人靠近。”
我心似被重锤轰击，“是我不好，我说过会把锦瑟带回来，却只能带回个……”
幽涣揉着我的头，埋在他心口，“我说了这不关你的事，你也不想，你同样冒着生命危险独身入险地，这里没人怪你，皑瞳也不会！再说，锦瑟迟早会跟着皑瞳去了，她早就部署好一切，等她一走，便由紫荀接任宫主。你一时间难以接受，可我早在三年前便知道了这一切，知道他们在三年后的某一天，会双双离去。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就不会过于悲伤。”
“可是，”我实在愧对这份信任，“可是……”可是我说不出口，我在贺惊桐对锦瑟施暴的时候，只是懦弱的缩头不管，恐怕殃及自己。
“我姐姐呢？你们，还有没有为难她？”我小心翼翼的问。
“没有，她带着锦瑟回来，谁敢为难？”幽涣拍拍我的头，“她在隔壁房间，之前绝食几日，让她身子很虚，蓝茵已经给她配药调养。”
石门“隆隆”开启，却是紫荀，现在黑焰宫宫主，端着药碗，款款走进。“薛姑娘，这碗药你喝了，是锦瑟宫主生前的秘制配方，对内伤回复功力很有好处，”正如幽涣所说，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会过于悲伤。锦瑟早已把一切安排妥当，紫荀亦是早知他们有离去的一天，表情虽然暗淡，却静静的接受了一切，“我的医理毒理都比不上宫主，而今你灿若星河伤及心脉，深受内伤煎熬。可这伤，我却无能为力，能做的也只有在你以后内伤发作之时为你针灸暂缓痛楚。”
我深深叹息，突然灵光一闪，我伸手向怀中摸去。哪知衣服早已被人换过。
我急道，“我的衣服呢？我怀中的东西，我的家传翡翠双钗呢？”
“碧若给你换了衣服，”他指指柜子，“衣服洗好放在那里了。至于翡翠双钗，在皑瞳手中。”
我吁了口气，还好没丢。因为我突然想起，被锦瑟的鲜血浸没，那原本晶莹碧绿的钗身变成粘稠的血色，继而微微发黑，出现勾勾卷卷似什么文字的符号。莫名的熟悉，只缘之前在黑焰宫正宫制药密室，我看到了锦瑟写的制药笔记。幽涣说那是天竺医用符号，现今世上认识的人已经没有几个……
“紫荀姐姐，这么说，你也识得天竺医用符号了？”伴随心中一道曙光，我渴盼的问道。
第69章 消逝
我想我是真的放松下来，之前精神紧张，所受的只是内外伤合并的痛楚。而今来到黑焰宫，死的死，亡的亡，活着人也不是自己能左右的，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可以暂且放置一旁，也不必时刻担心自己命在旦夕。我发起烧来，三天三夜，高温不退。
这期间我大概的知道一点，皑瞳仍旧守在停放锦瑟尸首的石室中，不曾出来过，也不让任何人靠近，我有些丧气，即使我这个活妹妹高烧不退，也不能代替那个死去之人，得到他的关爱。还好身边有个幽涣，最少一点是明确的，我不会孤独而死。
“小哑巴，喝药！”幽涣亲自喂我，小心翼翼的喂我吹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是不是就想让我伺候着你，所以故意不好？”
我咽下口中的药，苦涩的药汁沿着嗓壁流下。我皱着眉，虽然早已习惯了这种滋味。
“稀罕吗？”我回应道，“你是不是故意想要伺候我，所以在药中动了手脚，让我无法痊愈？”
幽涣居然没有还口，叹口气，再次吹吹药汁，喂我。他眼睫垂下，看不出浓重的黑瞳中想些什么，唇角一丝无奈，随后变成一丝戏谑的微笑。他静静喂我喝完药，放下手中的药碗，喂我擦擦唇边留有的药汁。又试探我额头的温度。
“睡吧，时间不早了，”他给我掖好被子，总是不忘嘴上占便宜，“烧已经退了，终于可以放心，不用我陪你睡了。”
我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没有多于力气与他争辩，翻过身，不去看他。
可他却依旧站在那里，没有离去的脚步声。突然我感觉被子一开一合，带来一阵凉气。没等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身旁便多了一个身躯，把我向床里面推了一推。
我心中一惊，回过身坐起，紧紧抓住被子，失色道，“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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