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一黑,夜空的烟云时而遮盖那半弯月牙。黑暗中,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小凝,再不把剑谱背下来我就打你了。”哥哥虚张声势的吓唬我,他刚刚十岁出头,可能是练武的关系,身材要比同龄人高出许多,眉宇间隐隐透出爹爹的影子,俊朗潇洒初露端倪。可此时却把那张眉清目秀的脸拧成一团,凶神恶煞的,想要吃人一样。
不过我才不怕,吐着舌头,做个鬼脸,大声叫,“爹,娘,哥哥欺负人!”
“哥,小凝不喜欢武功,就不要勉强她嘛!”姐姐一把搂过我,跟哥贫嘴是她的拿手好戏,连爹爹娘亲都拿他们无可奈何。
哥两手叉腰,咬牙切齿的抢白道:“谁说小凝不喜欢,她年纪还小,不懂剑术的奥妙,现在就下定论太早了吧!况且身为薛家人,不会剑法怎么行?”
“是啊,你也说了,小凝年纪还小,你要她背这些做什么?你当年还不是被爹爹罚跪祖先三天三夜,才痛下决心背剑谱的!”
“小霜,你找打!妹妹面前给我点面子好不好!”哥哥鼓起嘴巴,变成可爱的煞神。
“天沉,小霜!你们就不能有片刻安静吗?”娘亲从卧房走出来。
“娘!”三个人异口同声的喊道。
哥哥急忙迎上前,扶着娘亲,他机灵的看看我们的眼色,突然撒娇似的抱着娘亲,嗲声嗲气的,“娘!他们欺负人!”
“大没大样!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娘亲点点哥哥的鼻子,“在一起就吵,等以后小霜嫁人了,看你跟谁吵!”
“那好办,不还有小凝呢吗!”哥哥有露出标志性的坏坏笑容,“再说,小霜这么凶,谁敢娶她!”
“薛天沉!”姐姐大叫,顺手撩起一把剑,追着他打。
娘亲没有拦他们,任他们在院子里大打出手,不过我们都称之为切磋。娘亲搂着我,看着他们拆招,时而还在旁边指点一二……
东边两间房是我们兄妹三人的,西边相对的大厢房,是爹娘的卧房。我站在院子里,环视四周,竟然不知应该先进哪间房。
斯人已逝,不惹半点尘埃。我轻轻推手,爹娘的房门应声而开,伴随着吱呀声灰尘迎面而来。我忍不住嗓中的呛闷,退开一步,却听到门侧有人的呼吸声因飘落的灰尘而加重!
我心中一惊,向后跃身。只见一只剑映着白光,直逼我胸口!
第8章 吃醋
我抽剑一挥,隔开那道白光。
谁知右臂一沉,那人的剑似有千斤重,我运气挡格的力量反弹回来,只震得手臂胸口一阵发麻。
我心下一沉,立刻明了,我不是这个人的对手,招数在其次,他的内力太深厚。而我,睡觉休息时是呼吸吐纳最为自然之时,修炼内功的最佳时机,我却总是做恶梦,睡梦中被惊醒,这几年的内力进展甚微。
我一招“花间照影”,看似进攻,实则以进为退。趁他后退半步,我转身脚底使上十分力,“移步换影”。
那人却不罢休,人未到,剑先至。我只觉左肩掠过一阵剑气,前进的道门全部封死。那人竟然这样紧逼,不让我再退半步。
我不敢大意,不敢再用剑去格挡,只能侧身左避右闪。
月光下,那人身披深色斗篷,长长的斗篷衬得他异常高大。帽身遮住半个额头,几缕波浪一样的长发从两侧翻滚出。他稍一抬头,我不觉打个冷战,阵阵寒意涌上来。
他脸上戴着银色面具,面具从眉骨处直逼上唇,鼻眼都被笼罩其中,只暴露出坚毅的嘴巴和极富棱角的下巴。可那面具像是贴在,不,是长在他的脸上一样,与皮肤紧紧地切合,不留有一丝缝隙。乍一看,就像是脸上刷了银漆,鼻孔处没有丝毫空隙,仿佛他根本不需要呼吸,而眼睛,只留有稍微突出的椭圆图案,可里面依旧是银白色一片,看不到这个人的瞳孔,空洞的银色“眼眸”没有丝毫情感,不知他的目光所在,更不知他是否能够看到外界!
他整张脸因为那银色面具发出阴森森的光,我打个冷战。他根本不像个人,到像是地府出来索命的鬼魅!
而他的动作也迅速如鬼魅。左手持剑,力道大得惊人,几招下来,我已经摇摇欲坠,支持不住。
可他似乎并不急于要我性命,出招留半分余地,只是想见我左拦右挡,逍遥剑使得丑态百出。我气息渐渐不均,恼怒的看向那人,突然,心中一动……
他只是用左手持剑攻击,整个右臂全部包裹在硕大的斗篷中,剑风触及,那斗篷轻摆,难道,那里面空空如是……
我不再犹豫,他的力量大,可灵动不足,我飞身抢攻,剑剑攻其断臂。
逍遥剑本就是以“飘逸灵动”著称,那人只有一只胳膊,我却虚招多于实招。他连连闪身,虽不至落败,却狼狈不堪。
突然,那人恼羞成怒,一阵杀意呈现。一抬手,剑尖凌厉的逼向我面门。
我没有躲也没有去格挡他的剑,飞快抽剑直刺他的咽喉……
这招再熟悉不过,祁川回山当日,就曾以这招偷袭我,只是他的剑气没这般凌厉,也没有真正用上内力。那日我只是回攻直刺,但其实这是虚招,因为敌人必定会收剑,回挑开我的剑身……借力打力,刺穿他的小腹才是实。
哼,“移花接木”,这是我家传霜凝剑诀以弱攻强最绝妙的一招。
我虽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可他见到直刺小腹的剑,明显震惊。他径直向后退,直愣愣的抬着头,银色的瞳孔直对着我,大量着我,仿佛我才是戴着面具的怪物。然而我的剑还是刺进他小腹半寸。
感到剑身插入肉身时,我不知为什么,像被人点了穴道,不能再移动半分。
这是我第一次伤人。我做梦都想手刃仇人,我要在他们的身上刺穿一百八十个洞,用他们如河水流淌的血液,来祭奠我的家人。可当杀人近在眼前,我却不由得害怕……第一次伤人,第一次看着别人在我面前流血。
那银色鬼魅站在我身前,如我般惊异彷徨,手中握着剑,静静地站在那儿。他胸口不住起伏,抬起头,硬朗的唇线轻轻颤动。风吹动他的长发,他想要靠近我一般,向前踏出一步。
手中的剑又刺进他的小腹半寸,我像触电一样猛地收回。
他脚步微乱,“你……”沙哑的声音,话没出口,他身子一震,一口血喷出。
这样的夜,这样的人……寒冷侵袭全身,我转身几个跳跃,像十年前,爹娘带领我们一样,再次逃离了故居。
“释然姑娘,昨晚睡的怎么样?”
一推门,便遇到贺惊桐。他依旧一身白衣,面若朗玉,清秀淡雅似水墨画。
“还好!”我略一犹豫,打着手势,虽然知道此时脸色比平时还要惨白。眼中不觉又浮现昨晚的画面,他早已知道我不能说话……
他迟疑片刻,而是深深盯着我头侧的白玉钗,没有再开口。
昨晚自故居回来,我几乎一夜没睡。那银色面具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的老房子,而且看似很熟悉那里的构造,他与我家有什么渊源,难道又与十年前的仇杀有关……只是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我植入他小腹中的那一剑流流血,只是皮外伤。以我的内功修为,更不可能让他吐血,他根本早有内伤……
我的脸色历来苍白,祁川很清楚,他没有多问什么,眼中有些迟疑,却依旧用灿烂如烟花的笑容迎接了我,“释然,多吃点菜。”
我抬眼看他,他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出口,这样温暖的笑,仿佛昨晚那个微醺醉意、喃喃说着令人心碎的话的人,不是他。我垂下眼,舔舔唇,各般滋味混杂在一起,只能柔和的扬起嘴角,点点头。
他眼中立即放出奇异的光彩,心满意足的看着我。几日的隔膜不见,他一只手从桌下伸了过来。
“师兄,”施琳珊高声打断我们,怒视着,“我们在这耽搁的差不多了,不如一会儿就起程吧!”
“琳珊,这……”他转过头,愕然的看看我,“我们又没有要事在身,而且释然……”
“够了!”琳珊娇声怒斥,“我们下山是为了下月十五的武林大会,是游山玩水,这个破镇子待了三天还不够吗!这又不是我们的故居,为了她一个人就让我们全体耗在这吗!”
祁川脸上忽现阴云,声音阴冷,“琳珊,你说的什么话!”
施琳珊一拍桌,站起身直指着我,她看着我头侧的白玉钗,忽然有些哽咽,“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自私!你失去了爹娘,就要抢走我半个爹娘。那是你的故居,你自己的家仇,却要我们跟着你被牵涉进来。你想当然的报仇,到底有没有替别人想过,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也许逍遥门也会卷入纷争!”
她的高声呵斥引得旁人纷纷对我们侧目。
我却苦于不能说话,无法为自己辩护些什么,可即使能开口,她所说也句句属实。我又想起临行前师母的话,她语气虽严厉,却字字为我着眼,没有一句责备。施琳珊她并不知道我的仇家,可不论是谁,也许都会给逍遥门带来麻烦,如果能如师母所愿,查到是南宗剑派的某个孽徒,君寂风就一定会还我公道,除了我这个当事人,又有谁能够证明我所言非虚!即使君寂风还我公道,逍遥门与南宗剑派的关系就不会受到影响吗?只怕平静的表象下还有暗流。我真的从未替别人想过,只要能报仇,我不惜牺牲自己,却没有想过,也许也会牺牲关心我的人。
“施琳珊!”祁川猛地站起身,低沉的怒吼着,“这些话轮得到你来说吗?一个众人捧着的千金大小姐,你有什么资格揭别人的疮疤!”
施琳珊像傻了一样,愣在那里,眼中渐渐湿润,晶莹的泪珠,沿着雪白的面颊滚滚而下。她发泄般的拂掉桌上的盘碗,恨恨的看着我,“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她转身,像一团火焰,奔出了客栈。
“喂……”祁川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却没有跟出去。他回身看着我,“小月,她说的是疯话,你别理会她!”
只有祁川了解我,只有他知道,我会把每一个说过的话,都默默的记在心中,管它是垃圾是精华,是伤害还是快乐,我都会敏感的牢牢记在心中。不是我想,而是,我就生成那样。
我默默的望着施琳珊转身离开的街角,已经不见人影。我打着手式,“你快去找她!”
祁川注视着我的眼睛,有些话手势是打不出来的,这些年他都是从我的眼睛读懂我。
我缓缓眨眨眼,转过头,没有微笑也没有眼泪。
“让贺大哥见笑了,”他一抱拳,又疾声嘱托,“贺大哥,麻烦帮我照顾一下小月。”说罢才飞身向施琳珊离去的方向追赶。
我心中一惊,不知贺惊桐会作何感想。
我看着桌上地上的狼藉。低下头,也能感到众人指点的目光,不过已经习惯了,在山上,众位师兄弟就是这样对我复仇雪恨的想法,暗中指指点点,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还想着报仇……
“小二,不好意思,我们如数赔给你!”贺惊桐动作优雅,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抬起手,却不知该比划些什么。
他目光炯炯的看着我,脸上幽然洒落月光,“释然姑娘,见外的话就不要说了,我明白。”
我眼角扫过我脑侧的白玉钗,眼神忽的温柔,“我们也出去看看吧!”
第9章 仇恨
“小月?”我们走在街上,沿着琳珊消失的转角处前行,贺惊桐侧过头,清灵的声音像阵阵清风吹过。
我心“砰”的一动,有些难以置信他的言语。我的真名,不论是祁川,还是贺惊桐,这个“小月”总是会击中我心灵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我抬眼,对视上他清凉如月夜的目光。
“刚刚听到祈师弟这样叫你!” 他微微一笑,经由我的白玉钗,收回目光,笑容不自觉的收敛,“释然姑娘,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我向前缓缓迈着步伐,略一思忖,心中似有万般不舍,却感觉自己如此可笑,嘴角不觉勾起半讽刺半自嘲的弧线,摆摆手,“出发,去宁西慕容山庄,沿途玩耍。”
他微觉惊异,想说什么又不言语。我眼角瞄过他,像他这种在江湖久经阅历的人,必定知道什么该问什么应该暗中探询。琳珊适才一气乱喊,他心中一定会对我有些好奇。家仇,爹娘惨死……可我一个字都不会透露,没有会把报仇成天挂在嘴边。我的仇人不会是他,对他没什么敌意,但他既是南宗的人,就不得不防,而且,我已经受够了别人的可怜!
“贺大哥呢?要离开这里吗?”我转移话题。
“嗯……”他看着我,我竟觉得那眼神中有一丝不舍,“暂时不会,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他脸上忽现月光,“其实不瞒释然姑娘,是关于黑焰宫。”
黑焰宫,既然卷入江湖纷争,总少不了这个黑焰宫。江湖中针锋相对的门派很多,但大多秉着明哲保身,防胜于攻,只要自己无伤亡,也不会对敌手赶尽杀绝。再说,以南宗的实力,对付黑焰宫也不敢说一定稳操胜券,否则早在十年前便一举歼灭了。而这个黑烟宫,现在同时让江湖中两大正派的首座大弟子追查,我挥手,追问道:“那是什么事,师兄能否告知,也让我们出一份力,看看能否帮上什么?”
“想不到释然姑娘小小年纪,这样正义凛然!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告知释然姑娘也无妨。”他幽幽一笑,秀气的脸散发阵阵寒意,咬牙道,“半年前,黑焰宫的皑瞳圣使孤身独闯我南宗剑派,用卑鄙下流的毒招,杀害我派数十性命,我掌门师叔中了他的剧毒暗器——飞焰针,险些丧命。”
我吃了一惊,师母曾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可冲动一意孤行,闯上南宗剑派。可这个皑瞳圣使,居然孤身一人独闯生死门,而且仅凭一人之力伤南宗数十人命。南宗第一剑侠,一代武林盟主君寂风,江湖正道谁不敬仰,□□谁不畏惧,十年被我辈中人吹嘘的好似神仙,居然也会被人伤到用“险些丧命”来形容!
“师叔中飞焰针后,用内力逼毒,加上我派的灵药,脉象渐渐平和。可那黑焰宫,不愧是用毒的本家,心黑手辣。那毒看似逼出,没什么要紧,却每隔半个月发作一次,伤口腐烂化脓似火烧。所以这次武林大会,也是掌门师叔召集天下群雄,共同对付黑焰宫。”
“那他现在怎么样?”
“已无大碍,”他笑笑,“其实这些我本不该多口,毕竟此事有损我南宗声誉,而且若是传到江湖上,说不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人心惶惶。”
“贺大哥放心,我不会对其他人提及的。那个皑瞳圣使,”我若有所思的打着手势,“到底是何许人物?与南宗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不顾性命痛下杀手。”
“只因他是黑焰宫,”贺惊桐轻哼一声,“黑焰宫历来与正派为敌,近些年更是屡屡向我派挑衅。九年前,我授业恩师,慕容剑承,就是遭到他们迫害,至今生死未卜。”
我微微点着头,此事我早已听说。虽然我不能妄自肯定南宗便是我灭门仇人,但对于他们的死伤,我却心生畏惧,这个皑瞳圣使……我浑身打个冷战,未免太过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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