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清水冲洗他的伤口,轻轻擦去他身上的血迹,再小心翼翼的给他的伤口涂抹药膏。他棕黑的肌肤因一个个伤口泛着红光,我越看越惊,心微微的颤抖,这就是杀人给他带来的收获吗……自小到大我只见过祁川赤裸的上身,他喜欢从瀑布上跳下,从水中出来后就把上衣给褪去,铺开在岩石上等着太阳光把它烤干。他的肌肤也因为阳光的照射变成棕黑的,可是却更加健康,而不是这般恐怖令人心惊……祁川,好想回到你的身边。
自始至终皑瞳都没有哼过一声,虽然我知道这伤口一定痛得厉害。仿佛他察觉到我的走神,指着胸前的一条伤痕,轻笑讽刺,“你亲爱的祁川师兄送给我的。”
我凌厉的抬起眼,眼神接触的瞬间又低下了头。
我没有丝毫的愧疚,虽然他救了我,还为我疗伤,可是我是我,祁川是祁川,危及生命的时候,谁顾得了那么多。而且,就算下次再遇到他,如果只是我单独一人,我自然不会难为他,可若是和门人在一起,真正危及到我派安危时,我也绝不会心慈手软。自古正邪不两立,从生的那刻起,我们便注定了是两个世界的人,是敌人。
那道伤痕距心口不过几寸,以祁川的修为对付重伤后的皑瞳是绰绰有余,我又拿起药,在那条伤痕上涂抹着。
“他是有意放我生路,”皑瞳沙哑的声音,他吃力的说着每一个字,在我耳边吹弄着温热的气息,“他看来很担心你,招招痛下杀手,却留半分余地。可我对他们没有任何话好说。”他不无讽刺的讥笑着,“你亲爱的师兄真是心存仁厚啊!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可以确保,不会有任何人可以尾随我找到你的下落!”
我垂下眼,满腔怒火压抑在心胸,脸上什么都没有表示,手上用力,狠狠戳他伤口。
“你做什么?”幽涣一把抓起我的手。他稍一用力,我的手臂登时软了下来。
“没事,闹着玩呢!”皑瞳用仅存的左手,挡开他。
“你!”幽涣怒中带怨的看着他,微陷的黑瞳闪着难以名状的光芒。终究他压抑住自己心中的焦躁,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走出了房间,“我在外面守着。”
我刚刚想拦住幽涣,和一个血肉模糊的幽灵般的人独处一室,我还真的有些害怕,可是,这倒是一个好机会,解除我所有心中的疑虑,然后速速回到祁川的身边。
“怎么,你想问什么?”他银色的面具遍布斑驳的血渍,仿佛洞悉我内心的恐惧,他指指脸,“擦了!”
我略一踌躇,这男人还真以为他是我的恩人,我什么都要听命于他,居然用这样熟识人间的口吻命令于我。
我伸手欲摘下他的面具,他却一闪身,躲开了我,冷言轻咳道,“就这样擦!”
我心中不以为然,早就料到他会这样了,可不挫挫他的锐气,灭减一下他的威风,他还真的认为世界为他独尊,没有任何人敢触及他的权威。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别试探我的忍耐力!”他突然愤恨的说。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冷笑一声,猛一探手夺过我手中的手帕,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擦着脸上的血迹,“别跟我装傻,别以为我舍不得你,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他嘴角一咧,扯出一丝阴冷的微笑,“小心我杀了他!”
我指着他,一错身,站了起来,“你脑子有病!”
“确实是这样的,别在我面前表现的太在意你的祁川师兄,”他的脸凸显真诚,“我真会受不了杀了他的。”
我愣了一下,继而冷笑,“就凭你现在,你以为你能杀了他?”
“不需要我动手,他身中游丝竹的毒,没有我的解药,随时可以要了他的命!”
我站了原地,这怎么可能,两天前围剿时听到祁川的声音还中气十足,难道却是随时有可能失去性命!可是,黑焰宫毕竟是当世用毒第一高手,毒镖暗器闻所未闻,更是除了下毒人,旁人毫无解药!但是不对,贺惊桐说过,君寂风重创后虽反反复复事情多有阻碍,但最后毕竟还是解了毒,没有大碍,祁川既然和贺惊桐在一起,想必他会有解毒的方法。
“你以为我们黑焰宫是什么?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解毒的吗?就算你祁川师兄有这个胆量,我也不信有人会真的敢试着给他解毒,一般的解毒灵药都会让他毒上加毒,或者潜伏个几年再发作!要是没有我的独门解药,他就等死吧!”皑瞳冷冷的说,那唯一暴露在外的下颌让他看起来充满了复仇的快感。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又没得罪你!祁川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难道眼睁睁看着琳珊被淫贼侮辱,还是乖乖的任你宰割毫不抵抗,赔上自己性命!”我激动的比划着,动作幅度大得让话语变形。
“我也只是做我自己该做的事,除掉所有阻碍我的人!还有,请你搞清楚,到底是幽涣侮辱你那个刁蛮的师妹在先,还是她偷窥幽涣解手在前!”
我气堵,不知该如何接答。双手战抖,看到他满身鲜血时的一丝恻隐之心早已化作满腔怒火,可倔强如我,却不得不低头,他不会无缘无故对我说这些话。这些天,他细心照料我,可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原本想要问他那日为何会出现在故居偷袭我,现在却完全问不出口,只能焦躁的比划着,“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这样拿祁川来威胁我,到底有什么意图?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第13章 协议
几天下来,皑瞳对我的悉心照料,枫糖的回忆,虽不至于让我神志不清的认为他是个好人,却多多少少减少了我对他的敌意。
别告诉我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一见钟情,别告诉我这样一个滥伤无辜铁石心肠的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哑巴好……摊开了所有阴谋与意图,我反而不是那样紧张恐惧了。在没达到他的目的之前,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好,够爽快!”皑瞳冷笑一声,拨开额前的长发,阴气森然的告诫我,“首先,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离开我们!”
我微微一忖,忽而脸上现出天真的笑容,瞪大眼睛逼视着他,“圣使不会还有其次,再次,第四,第五,等等,最后吧!”
他毫不畏惧,毫无颜色的银色瞳孔迎上我的目光,稍一探身,凑到我的面前,一字一句的吐着气,“如果你喜欢我也不会拒绝!”他笑笑,嘴角的弧线变得温和起来,低下头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出,“只有这个条件,不要离开我!”
我下意识的退开一步,那句“不要离开我”听在我耳中难过刺耳的要命,既感慨于他字里行间的凄凉,又打心底鄙视他对着一个随时危及他生命的人,一个相识不过几天的女子,就可以说出这样暧昧不清的字眼!
“为什么?”我警惕的看着他,眼中露出一抹凄冷的笑意,“圣使的条件还真是不简单,连个期限都不加,那是不是我要陪你到死!”
他不怒反笑,“如果你真的愿意,我自然不会拒绝!”他顿了顿,看着我怀疑愠怒的神情,面孔笼罩着阴云,轻声款款的又加上一句,“我不会强迫你留在我身边,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留下,随时都可以走!”
我抬起眼,这感觉就像是猴子,脖子上缠着锁链,由他耍的团团转。
“圣使真会说笑,是不是中毒太深以致神志不清,没有拿到祁川的解药就是你想赶我走,我都要死皮赖脸的赖在你身边!”
他脸色忽变,嘴角一下不自然的抽动,银色面具好像都闪耀着阴异的光,“谁告诉你我中毒的?幽涣对你说了什么?”他声音越发变得高亢。
我看着他微带惶恐的脸,心不在焉的比划着,“他什么都没有说。”转而认真的望着他,“那么你什么时候把解药给我,我究竟要跟你到什么时候?”
他又气又恨似的,胸口不住的起伏着,突然气急败坏起来,沙哑着声音暴躁的大叫,“如果你现在就想走,我马上把解药给你,让你立刻回到你亲爱的师兄的怀抱。”他声音变得和他的话一样尖锐,带着一抹恨意,又似咬牙切齿,又似含笑欣赏,“可是那天慕容楚带人突袭,是谁有机会跑而最终选择死皮赖脸跟在我身边?”
仿佛一剑被他插到肋骨,我紧紧蹙眉,上齿轻啄下唇。原来我的一举一动早被他看穿了。
“只要你乖乖的听话,放你走时,我一定会把你想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为什么会跟着他们不离开,所以他对我从不戒备!
他敛起怒气,嘴角扬起一丝胜利的弧线,“最迟武林大会,我一定会把你还给祁川,解了他的毒,让你们恩恩爱爱到天荒地老,缠缠绵绵永远不分离,”那抹胜利的笑意越演越烈,最终化为狰狞充满快感的利刃,“这样你满意了吗?”
我胸腔中压抑的怒火,此时完全变成熊熊烈焰,焚烤着我的□□我的灵魂。他的话,他的语气,明明是在讽刺我永远不可能与祁川在一起,这份感情好似永不能见光,不被世人所接纳……可偏偏,这感觉与我内心的真实感受,我的预感,我的直觉,是那样的相似。
可是,我还能怎样,还能怎么做?我终于不带有丝毫脾气的点点头,臣服一般,驯化温顺的答允。不管怎么样,不管未来会怎样,此刻,我只要祁川平平安安。只要他没事,我一切都好。
皑瞳良久只是僵直的坐在床上,呆望着我。出乎我意料,他的脸没有刚才那样充满胜利与欲望,反而像是被打败了一样。他幽幽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往身上套衣服,声音轻轻的却还是送到了我的心上,“说过了不要在我面前显得那么在乎他,还是当成了耳旁风!”
他突然走下地,蹒跚的踱到茶桌旁,解开他随身带回的包裹,一扬手,我的怀抱中多了一样物事——一件雪白的绸纱缎裙。
“女孩子家成天被黑色包裹的紧紧的,像什么样子!”他背对着我,冷言冷语,可我还是觉得那话中的关心多于讽刺,“这些你给我好好保管,吃药的时候别再来找我!”
他转身走出了房间。留我一人走近桌前,打开包袱一一仔细查看,手中紧握一把云景枫糖,心中慢慢浸透哀伤。在包裹的一角里,我还看到了一只交叉的碧绿的翡翠钗,触手冰凉,舒服至极,是姑娘家梳理发髻的簪钗吧。精致典雅的雕琢,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那上面镶缀着点点闪着星光的小石头,光彩夺目却无丝毫卖弄感,华丽炫目却无丝毫庸俗味道。除了那根白玉钗,我再无其他,逍遥门中女子习武,佩戴的首饰以简洁为主,我从没接触过这样雅致华贵的首饰,一时之间不禁有些看得呆了,可越看却越觉得似曾相识……
只有外面幽涣讶异不能理解的话语,冰冷浸满失落的语调,才把我拉回到现实,“你这么晚才回来,就是为了给她买这些东西?所以才迟迟甩不掉南宗的人吧!”
我怅然伫立原地,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可为什么心中这样难过,又这样欢欣……今天原本就是我的生日,他就这样歪打正着……我愈发摸不透皑瞳的脾气,说怒就怒,说笑就笑,时而冷言讽刺,时而又关心殷切,他的每个举动都像是出于内心,真诚自然,却又不露痕迹的掩藏着他的目的。就在我认为他会高傲的展示自己的胜利成果,击溃妥协的我的最后一点自尊时,那嘴角微抿,忧伤的面庞,却又让我都感到一丝哀伤……
我把枫糖一块一块的在桌子上排成一排,像小时候那样,一个一个数着。把绸纱雪缎裙叠好放进包裹中,又匆匆裹紧包袱,好好的保管吗?可是不想再瞥见其中的任何东西。
这件事阻碍了我原本想要问询的话,但却也减少了幽涣对我的防备。
之前皑瞳没有找来时,每每他运功疗伤时,都会把剑放在身旁,他倒也坦诚,眼窝微陷,显露凶光,绝色凛艳,“我疗伤时不要靠近我半步,也不要弄出什么声音,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他比比他的剑,嘴角上挑,邪气又妩媚的笑容。
现在即使是帮皑瞳疗伤时,也不会对我多加戒备,可能是皑瞳告诉他,在没给我解药前,我是不会做出什么不利于祁川的事。
“游丝竹的毒发作起来会不会很疼?”又是黄昏时分,我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手臂动动比划着。明天一早上路离开这里,真有些舍不得这里黄昏的温柔暖馨,“治好了之后,还会不会留下对身体的什么不利之处?”
夕阳中幽涣慵懒斜靠在一颗病歪歪的树上,阳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边,整个人都闪耀着温暖的光芒,他久久凝视着我,似乎想把我看个透,才懒洋洋的拖长声音,“不会,只是中毒后发作起来很厉害,随时会要了性命!”
我猛然站起,皑瞳他没有告诉我,这么说在解毒之前,祁川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可他怎么会那么有把握祁川在我回去之前都不会有事!
“游丝竹,因为竹器上的毒进入人体血液,会渐渐的封喉,让人变得气若游丝。平时和正常人无异,但是发作起来,一旦照顾不到,就会丧失呼吸,气绝身亡。”
他依旧悠然打量着激动的我。
“而且除了黑焰宫的人,天下再无第二人可以解此毒。尝试解毒只会缩短发作周期,生命更加堪忧。”他冷冷自得的说,更像是在借此观察我的反应。
我双手握拳,伫立良久,才缓缓又坐了下来,松开了握紧的双手。
日泊夕阳,无限哀伤,又下落了一点,再一点,再一点,最后消失在地平线……
我只有等待,祁川,希望琳珊时时在你身边,她那样重视你,绝对不会存在一个“一旦照顾不到”,一定要挺到我回去!
可是,琳珊……我真不想看到她在你身边。
我眼中微微泛着薄雾,忽的一只手钳起了我的下巴,夕阳虽温和,幽涣却刺得我睁不开眼。他深深的注视我,脸上不再挂有丝毫的妩媚邪气,认真肃肃的令人心生寒意。
“你确实很美,也很特别。”他骤然放开手,转过身自言自语道,“连锦瑟都不能使他动心,却对你……”
第14章 夜半
夜凉如水,那弯明月时不时被烟云遮盖,发出晦暗不明的光晕。月光下,隐约看到院子中的两个高大的轮廓,其中一人的脸,时而反射着清凉的月色,银色光辉一闪而过。
浓黑的轮廓,微微泛黄的瞳孔……魔鬼眼面无表情的欣赏着我的睡姿,眼中一丝挑逗一丝残忍,离我越来越近……再次从噩梦中半途醒来,我索性起身不再睡了。一打眼,却从窗中望见了这两个行踪诡异的人。
我笑笑,是我自己太放松了。我很清楚,皑瞳对我绝对不是只有“不要离开我”这么简单,“不要离开我”之后,一定还有下文。所以他们不会轻易伤害我,我就这样安心的睡了一半。省却皑瞳这个魔鬼,却让另一个真正的魔鬼惊醒。
“你的毒怎么样了?”幽涣冷冷的声音,给夜色蒙上一层寒意。
“不碍事!”皑瞳回眸,似是意味深长的看他。
“那就好,我先回去了!”幽涣没有任何表情,蓦然转过身,走向旁边的房间。
“幽涣!”皑瞳低沉的声音,无限忧伤与无奈蕴藏其中,“我们说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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