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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打算了？”
芸昙轻笑一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巫炤冷哼一声：“你以为你能瞒得过谁？只有司危尚未察觉罢了。”
芸昙的笑意浅淡了两分，浅灰色的眼中有浓重而略带一点疯狂的执着坚定：“一千八百多年了……人世沧海桑田，除了……我已无法可想了。”
巫炤并未有过多反应，依旧表现得十分平静：“打算去哪儿？”
芸昙深吸了口气：“不周山。”
巫炤挑眉：“龙？”
芸昙点头，神色略有凝重：“如今他的魂魄已融为一体有复苏之相，只是在养魂珠中我也不知是否同我一样有破开屏障封印的能力。这能力魔族觊觎，神族也不会放任，出现在这两族面前都……我不敢冒这个风险。而除了神魔之地，唯一最有可能而我又从未踏足过的……便是不周山。传说不周山地位特殊，并不过问神魔之事，混沌之时便存在的烛龙与盘古并立，其后为撑天地已沉睡多年，如今不周山为烛龙之子钟鼓掌管，凌驾众神之上。不涉神魔争端，足够强大莫测，是我如今能求的……最大的可能了。”
巫炤声音低沉：“不周山的传说，我听寄灵族说过一些。钟鼓不涉神魔之事，不理蝼蚁生死，你想要求得他的帮助……”
芸昙笑了笑：“总要一试。同样危机重重，漠视一切的钟鼓那里，总比必定不容的神魔那边多上一点儿希望。”
巫炤道：“你不死不灭的能耐，在钟鼓面前恐怕不值一提。”
“是啊……也许这一回……我就回不来了……”芸昙摸了摸胸口的养魂珠，神色有些悲伤无力：“只是……却要连累他了……”
巫炤沉默下来，没有再多说什么。
若不是已经无法可想，她不会下定决心去不周山冒险。若是不成，不只她自己会消弭在不周山，连养魂珠中的缙云之魂怕也不能幸免。只正如芸昙所说，不周山的钟鼓，总比涉足神魔之地求解，要多上一丝丝的希望。
等其他人从鹿溪回转，司危跟芸昙抱怨：“姬轩辕弄的那些鹿个个显得又呆又笨的，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鸤鸠嗤笑一声，才要说点什么就被猛得瞪过去的司危吓了一跳，赶紧把嘴闭上不敢出声。
芸昙笑了笑，看着司危明明眼睛发亮却还是犟着表达着对姬轩辕的不满，心情也松了一些。
姬轩辕与嫘祖一起走过来，听了司危的话笑道：“这些都是普通的鹿，自然与阿玄不能相比。”
司危皱了皱鼻子：“说的好像阿玄就聪明伶俐多少似的。”
提到姬轩辕曾经养过的那只取名阿玄的鹿，芸昙倒是想起一事：“前些年见过一只长得颇有几分像是阿玄的鹿妖，我顺手救下来了，巧的很，名字叫青玄，不知有没有什么渊源。”
姬轩辕笑了笑：“阿玄虽然聪明讨人喜欢，却也只是普通凡兽，与芸昙所说的鹿妖怕是没什么关联的。”
“那可说不准。”司危撇着嘴反驳姬轩辕的话：“说不准，那鹿妖正是当年那只鹿，阿玄转世的呢！”
嫘祖瞥了身旁的姬轩辕一眼，倒是应和了司危小丫头的说法：“的确不无可能。”
得了嫘祖支持的司危咧嘴笑起来，又瞪了姬轩辕一眼，拉着微笑沉默的怀曦跑到巫炤身边去了。
巫炤他们在梦域之中呆不了太久，又说了片刻的话神魂便从梦中脱离，只剩下了姬轩辕，嫘祖和芸昙。
姬轩辕与嫘祖对视一眼，转身走开，留下了嫘祖和芸昙独处。
两人并肩慢慢地走着，沉默半晌，嫘祖问道：“芸昙，已经一千八百多年了吧？”
芸昙平静答道：“一千八百六十三年。”
嫘祖听后轻叹一声：“这么多年下来，即便是只以神魂入梦，都能感到你曾几次衰弱不已。你虽从来不曾提过，但这些年多少艰险，你……”
芸昙轻轻一笑：“我知道您的意思，但其实……我并不觉得痛苦。”她顿了顿，目光飘向远方：“非神非魔，非妖非鬼，却又不老不死，时光漫长孤单没有尽头，如果没有这一点点的目标，我也许……早就疯了。”
芸昙站住脚步，嫘祖也停了下来朝她看过去，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与其说是我在救他，不如说……是复活他这件事给了我活下去，走下去的动力和希望。这件事，做着做着，这么多年下来，已经成了我刻在骨子里的执念，我早就放不下了。与他已经并不多么相干，是我自己的偏执，到如今，没有什么能让我停下，不能成功，便磨尽清醒崩解神智疯癫而去，于我，只有这两个结果。既如此，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芸昙……”
芸昙轻轻笑了笑，小心地摸了摸胸口的养魂珠：“若此去便是终结……怕要累得他一道……只是却没能最后见他一面，实在有些……遗憾罢。”
嫘祖看着芸昙此刻温软的神情之下隐着的一丝疯狂决绝，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芸昙，你的生活，可以有更多选择未来的。”
芸昙笑了笑：“我知道的，只是明白和做到，却也是两码事了。当初，是我自己选了这条路，将自己囿于其中，不肯放弃不肯回头。我明白您和姬轩辕大人都希望我能好好地去看更广阔的世间，只是……大概如人饮水吧，困于此间，我从不后悔，也没想过后退。” 芸昙抬起头，倒是显得轻松洒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没有背负责任，才毫不犹豫地如此前行，执念不返。死生而已，我早不在乎，甚至若是真的……于我而言也未尝不是种解脱。只是不想到了最后，还是引得您们为我挂心伤感了……”
嫘祖看着这样的芸昙，心中滋味复杂难辨。
近两千年的时光，她独自一人在世间游荡，遍历艰险数度死生，只为了那一个渺茫不已的希望，其间的甘苦辛酸，旁人无法想象。她从不提，他们也不问，只心中难免唏嘘。
姬轩辕和嫘祖都曾想过，当年若是没有魔族来袭，没有坠入魔域被辟邪之力改变，也许……心结并不难解，那两人……
只是如今，再想却已无益。
芸昙是面带平静的微笑离开梦域的，姬轩辕和嫘祖站在一处看着芸昙的身影模糊消散。姬轩辕握紧了牵着嫘祖的手，轻声叹道：“或许下次芸昙入梦，能一并再带来一位故人。”
芸昙的命格一直无法推测卜算，嫘祖也清楚姬轩辕此时所说，多半是个美好的愿景。不过这个愿景，也是她愿意相信的。
第37章 钟鼓
虽然身负奇特的灵魂之力，虽然拥有自愈之能造就的近乎不死之身，芸昙仍旧是个不通灵力不会法术的人而已，前往不周山的路比预想的，还要坎坷。
按照多年来收集的传说残篇，一点点推测，一点点探索。当她终于从深渊来到寸草不生的不周山外围，摸到那层隐约却又强大的屏障之后，心头说不上是放松还是提起。她知道凭借钟鼓的能耐，即便是外围的屏障边缘也定在他的感知范围之内，一旦……
动作之前，芸昙抬起手摸了摸胸口的养魂珠，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将兵器钺重新收好，调出灵魂之力凝于指尖，在屏障上略一用力，划出一道可容一人通过的裂口，在其重新聚拢之前咬了咬牙跳了进来。
几乎是进来的那一刹那，芸昙猛地感到了一股极为强烈浑厚的威压，险些一个不稳跪倒在地。
她知道，钟鼓发现她了，包括，她的灵魂之力。
只是，钟鼓没有出现，她也没有被驱逐。
芸昙略微思索后，当她放开一些灵魂之力在周围感知时，隐约感受到山上有些什么，才要细细再行体会，却又猛地感到神魂一阵，当即跪倒在地“哇”地呕出一口鲜血，五脏六腑都被剧烈的震荡引得钝疼。
芸昙感受到比方才还要沉重一些的威压，双手双腿有些发颤，却仍旧遥遥地望了一眼不周山，慢慢起身，一步步艰难地向不周山山顶而去。
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经有了经验。即便方才只是匆匆略有所感，但她察觉到的东西，对养魂定然分外有好处。她感觉到的气息哪怕只是转瞬也比过去近两千年来找到的所用养魂灵物都要有用，更甚至，她也许还能奢望那东西能助他……
不得不去，不能不去！
等踏上萦绕着古老而神秘气息的不周山，原本还能勉强站立的她一下子跌倒在地，手臂艰难地撑住地面，浑身因为尖锐的疼痛而颤抖起来。只停了片刻，她咬紧牙关，不能站立，便干脆手足并用一点点向山上攀爬。越是向上，越是靠近，一切越是艰难。渐强的罡风从身边刮过，如同一片片利刃将并无法力护体的她割得伤痕累累，鲜红色的血从身上流淌出来，将她攀爬过的地面染上刺目的血迹。强大的自愈能力，在不周山上，越是继续前行功效越是减弱，满身的伤口已经不能再迅速愈合，体内翻涌的血气和脏腑的剧痛比这些淋漓着鲜血的伤口还要难以忍耐。
芸昙的眼前渐渐变得有些模糊，浑身都是罡风割出的伤口，破碎出血的脏腑之伤难以减缓，血水顺着她紧咬牙关的嘴角流淌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也许她轻易死不了，可继续如此下去，她也无力再前行。
芸昙眼前漾着血色的朦胧，她狠了狠心，伸手将身旁生长在不周山上眼下瞧不清样子的药草拉扯下来，混着自己的鲜血强塞入口中。一瞬间，强悍而激烈的力量猛地在她已显破败的体内游走冲撞，剧烈的疼痛几乎将她撕裂，霸道的力量在急速修复她的身体时也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她跌倒在地上忍不住溢出痛苦的呻吟，双手死死地抓着身下的土石，一块一块将坚硬无比的石块捏得粉碎，眼中通红一片几乎溢出血泪。
尽管过程无比痛苦，效果却十分显著。凭着体内封印的护持和被药草药性激发的自愈之力，她艰难地挺了过来，有了继续前行的力气。
芸昙继续前行，疼痛让人变得格外清醒。她不断地摘取她能够得到的药草塞进自己衣襟之内，每每再快要承受不住时狠心吃下，强撑住身体和精神，不肯后退，也不肯停歇。
她已看不清再远些的物体，只知道前行路边的药草越来越少，而她似乎也离自己最初感受到的东西，越来越近。
终于，她爬到了一处广阔的平台之上。
玉石质地的平台上有暗色的复杂纹路，边缘土地之上，露出些残存的骸骨。
登上平台，威压又重了一层，颤抖着的双臂再难以支撑身体，她扑倒在地，一时间难以动弹，并未曾完全愈合的伤口个个裂开，鲜红的血流淌在暗沉而又有微弱星光闪烁的土地上，有浅淡的流光滑过，点点植株的虚影在地面上缓缓凝出。
“咦？”天空中回荡起一个极清却又极为浑厚的声音，明明离得十分遥远，却又仿佛就炸在耳边。芸昙艰难地睁开眼睛略抬起头，看到了一双玄黑色闪着流光的靴子骤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有趣。”她听到那个声音变得近在耳边，带着淡淡的兴味和浓重的俾睨之意：“……不愧是承天地造化的肉身，能在不周山上，唤醒龙魂之草。”
也许是确然对她有几分兴趣，芸昙感到始终沉重压在身上的威压瞬间淡去，身体骤然一轻。她咬牙咽下涌上喉头的血意，撑起身体却未急着抬头仰视，低头恭敬一拜：“……钟鼓……大人……”
站在她面前的钟鼓眼神一动，被她挂在胸前的养魂珠直入了他手中，她甚至未来得及反应，待失了之后才猛地抬头，对上了对面那个青年赤金色的双瞳。
钟鼓将那颗透明的珠子捏在之间，嘴角勾起一丝笑来，转眼看向芸昙的时候眼光之中虽仍有兴味，却也冷得瘆人：“这便是来不周山所图？”
芸昙在钟鼓的眼神之中忍不住浑身颤抖，却仍直直地看着他的手指：“……是。”
“虽扰吾安眠，事情却也有几分意思。”他看向芸昙，细细打量了片刻哈哈一笑：“……你可知，自己是个什么情形？”
芸昙摇头：“不知。”
钟鼓似乎难得遇到如此有趣的事，竟有了几分耐心解释：“魂灵特异，不在此间天道之内，落入此地，被以多种秘法加强异变之力，可破一切封印屏障，可屠魔，亦可弑神。”
芸昙静静地立在钟鼓面前，仍旧咬牙忍着周身痛楚，听到他这一番话却也没有动弹。
“如此魂体，恐有搅乱世间衡定之祸，天道不允。这副集天地造化而生的肉身，便是天道予这魂体之上的枷锁，令这强悍的破刃之力封限于‘人’之体内，于万万年岁月中慢慢消耗殆尽，化归尘土。若你就此受限不动魂灵之力，终可在万年之后得真正不死不灭之躯，直至魂灵之力耗尽。”钟鼓瞥了一眼指尖这枚其实早就在暗暗涌动的珠子：“只这枚助你融魂养体关键之物，如今容养了旁人的残魂早已失了为你安魂养身之效，魂体之力不得缓缓改造身躯耗损过快，如此下去，只余几千年岁月而已了。”
钟鼓虽然在叹，语气却仍旧冷漠平淡，并不见多少情绪。只是在瞧见芸昙直至此刻仍竭力关注着他指尖的珠子，对他的话并无太多反应惊讶后，勾唇一笑，垂眼看了看四周因她的血而渐生的几株紫金色的龙魂草：“今日让吾略感趣味，龙归之地因你之血多生几株龙魂之草。这珠子，吾亦有些兴趣，便允你一事以作交换。”他说着，指尖的珠子转动起来，看着终于露出些紧张之色的芸昙。
芸昙颤抖着身体，缓缓跪倒在地：“芸昙只求……珠中魂魄……可得此间新生。”
钟鼓并不意外，或者说并不在意她的选择。不过一时兴起，对这等天地造化自然而生的东西有些兴趣，举手而为。
况且……珠中原本缺了命魂的魂魄已养成同她相似的异样魂体，若非彻底毁去，能以同她类似之法束缚，未尝不是天道所期，顺势而为，于他无害。
钟鼓随手从珠中抽出带着点点银光的魂体，挥手便投入眼前玉质平台正中，那些先前并未被芸昙细看的纹路一瞬间亮起，周围土地上紫金色的龙魂草升起三株，没入平台正中的繁复法阵之中，同那模糊的人形魂体渐渐融合。
刺目的金光和淡淡的威压从法阵中心猛然袭来，伴随着一声悠长的龙吟，引起脚下所立的这片土地的震动。只是此时此刻的芸昙，却已因那枚被钟鼓捏在指尖的养魂珠在他轻抚之下彻底断了与她的联系而猛然脱力跌倒在地。她颤抖着拼命直起身体，顾不得灵魂深处不断传来的震颤疼痛，强撑着瞪大了眼睛，仰起头看着法阵中央，随着三株龙魂草渐渐虚化而同时慢慢凝实的人影……那个……熟悉的人影……
“也不过几千载岁月而已，同你一般，耗尽魂灵之力便会化归天地，永无转世轮回。”
钟鼓最后的这句话在她脑中响起，是她强撑着仍清醒时，在不周山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不论如何强撑，她终究还是没有能清醒地看到那个渴盼了多年的身影从法阵之内走出，便在钟鼓的一挥手间，沉入黑暗之中，失去意识。
作者有话说 :
这章私设比较多，重塑一个肉身容易，想与魂魄相合却艰难。私设龙魂草（龙归之地被龙之躯体滋养），因芸芸的血（血中有灵魂之力）而复苏了几株，就同时满足了能容不同魂魄和重塑身体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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