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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轩辕构建的硕大梦域，并非只有轩辕丘一处地界。芸昙跟嫘祖一道慢慢沿着通途来到西陵故地之内，看着四周同记忆并无差别的建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如果不是这里除了他们几个并无旁人，也许她也会恍惚错认了这千年的时光流逝。
嫘祖在芸昙身边看着熟悉的城墙建筑，勾起嘴角：“快两千年了，缙云……真的被你带回来了。”
芸昙闻言露出一个满足而又深邃的笑容：“是啊，他终于回来了。”
嫘祖觉得芸昙的反应有些异样，转头看了过去：“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芸昙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似乎是重新又理了一下纷乱的情绪下定决心一般：“毕竟两千年过去，如今的人间他还不熟悉……所以，我打算再留段日子，等他适应过来……再离开。”
嫘祖极为惊讶：“你要离开他？”
“……嗯。”
“……为什么？”
芸昙仰起头看向天空：“您和姬轩辕大人不是也清楚的么？这些年下来，我……就快要疯了。过去，我从不敢去多想如果我能成功，之后要如何，如今……他真的回来了，可我心里的疯狂，居然一点儿都没有少。我曾以为，只要他能活过来，只要他能回来就好，可现在……他真真切切出现在我眼前，我才猛然发现，我想要的，比我以为我想要的多得多。”
“芸昙……”
“不该这样的。”她咽下微起的哽咽继续尽可能平静地说道：“就算我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再贪心，如此就好，可是……我怕自己终究会忍不住。我不想未来有一天，变成被自己鄙视唾弃的疯癫样子，所以我想，早些离开罢……安安静静地给自己一个理清一切，抚平情绪的机会。”
嫘祖皱着眉看她：“你又如何知道，他不想满足你如今的这份贪心呢？”
芸昙勾唇一笑，眼神却有些悲伤的荒凉：“这两千年，于我而言确实漫长，但对他来说却只是沉睡片刻的转瞬而已，哪儿会有什么变化呢？”
嫘祖知道芸昙说的是曾经缙云的躲闪回避，可……也许正是当局者迷，旁观着当年一切的他们其实早就明白这两人之间隔着的根本不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差别……
“他的复生，与我有太多关联，甚至如今魂体也有些共鸣之势……”芸昙叹了口气：“况且……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您比我更清楚些。就算他真的……可不论这份陪伴是出于太多牵绊带来的错觉，还是出于他的感激或愧疚，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即便能得一时，这些与我真正渴望之物的差距，总有一天还是会逼疯我，也许，也会逼疯了他。可他若是不……我却也一样担心，在我心里不断滋长的疯狂欲望，有一天一样会把我变得面目全非。我害怕……”
嫘祖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一点点捏紧自己的拳头，克制着浑身忍不住的颤抖，沉默着没有说什么。她知道此刻不论什么样的劝说和解释，都不可能抚平芸昙心底的惶恐和怀疑。曾经的那些，经过近两千年的发酵，在她心底留下的痕迹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流逝淡薄，反倒越发深刻……大约除了那个人，没有人有办法动摇和改变。
沉默片刻，芸昙突然状似轻松地笑了起来：“挣脱过去的枷锁，抛开以往的执念，去过……另一种生活，这些，不正是您和姬轩辕大人以往希望我做的么？这样……也挺好。就算我打算……离开，又不是什么老死不相往来。我们还是朋友，还能在这梦域之内和大家相见，在常世也许也会偶尔联系……只是，分开去走彼此自己的路罢了。我知道……我惦念的那个人还好好地，就挺好的了。”
嫘祖抬手轻轻拍了拍芸昙的肩：“芸昙，有些时候，你本可以不必让自己这样辛苦地清醒。”芸昙没有回答，嫘祖也没有再劝。她想了一想，转而问道：“你说……在他熟悉如今的人间之前，你还会留下陪他一段日子？”
“……嗯。”
得到芸昙肯定的答复，嫘祖挑了挑眉头。
还有时间，如果那个人能争气些……
想到“争气”，嫘祖突然又有些没什么自信。实在是……过往的记录不太让人乐观……
作者有话说 :
为加快进入火葬场的进度，临时加更一章~
第40章 不安
山间木屋，初晨的阳光透射进来，照在并肩躺在床榻上的两人身上。
芸昙才受过重创彻底断了跟养魂珠的关联，这一回入梦又费力牵引第一次入梦的缙云，颇有些耗神，醒转地比另一人迟了一些。
缙云比芸昙先睁开眼睛，转过头去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尚未苏醒的脸庞，默默回想起梦域之内姬轩辕的话。
‘芸昙与嫘祖说过，复活你是出于她自己的执念，已经与你并不多么相干。她既有这样的想法，就断不会需要你的感激和愧疚。缙云，虽然两千年前我便有些了解，但眼下，还是想要多问你一句：你真的想好了？’
缙云专注而又认真地看着她的侧脸，床榻上两人先前为一同牵引神魂入同一梦境而交握在一起的手，被他缓慢而又坚定地，更握紧了两分。
“当然。”
芸昙有些疲惫地醒过来，睁开眼睛才一转头，就对上他的目光。她愣了一下，没有多去分辨，撇开眼坐起身，才发觉自己的手还被他握在掌心里。
他看着她坐起身，只瞥了一眼被他握着的手便立刻抽了出来。掌心的温暖触感一下子被抽开，他心头微微一颤，看着她什么都没说地起身推开木屋的门扉，走了出去站在阳光之中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芸昙站在晨间的阳光的微风之中定了定心神，转身对同样起身走过来的缙云道：“今日便离开这儿，去城镇里吧。”
缙云在她身后两步的地方站住看着她，皱紧眉头满脸的不赞同：“你身体还未大好。”
芸昙笑了笑，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不要紧的，再说就算歇着修养，也不会好得更快些，不必耽误时间了。”
缙云看着平静微笑着这样说的芸昙，心中从方才她将手抽开就升起的一点不安渐渐浓重起来：“……你在心急什么？”
芸昙顿了一下，转开眼：“你不想早些去看看么？两千年后的人族世间。”
“时间还有很多，不急在一时。”
“可是……”
“你的身体更重要。”
芸昙抿了抿唇，没有转头去看他，目光转向门外带着晨间雾气的山林：“……那就……更要早些进城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大方便。”
缙云在芸昙身后，紧皱的眉峰始终不曾松开。
芸昙见他不再反对，笑了一笑：“那我们……早些出发罢，你也……换下衣裳？”
缙云如今还是在轩辕丘的那副打扮，在山上做个猎户倒还算妥当，但要行路进城就不太合适了。芸昙知道他先前去附近人家换东西的时候也有换过一身男装，只是没有穿罢了。
缙云去换衣裳的时候，芸昙也取了块布包起简单的包袱来。她其实没有什么东西，除了自己的兵器需要包裹一下才好进城外，就只有几株从不周山上带出来的药草。当时她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不清，随手扯了周围的药草装了一些在自己的衣襟里，后来被钟鼓送出来这些药草也一并被带了出来。缙云帮她简单擦拭伤口时将这些药草拿了出来放在一旁，眼下芸昙收拾的时候，颇有几分神奇得还十分鲜嫩，没有半点枯萎的迹象。芸昙手里拿着这几株药草，默默地开始盘算是否先回一趟首山，取了她存放在那里的当年巫炤准备的器皿盛装。凭着这药草生长的地方，她吃下时候感到的霸烈药性，和眼下长久不枯的特点，她猜测着，这大约便是她看过一些传说记载的……龙血草。过去那么多年，她一直专注寻找能够补养魂魄的东西，但对这种疗伤有奇效的传说之物也略有涉猎。龙血草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拿到了，还是小心存起来，以防来日万一的好。
缙云换了衣裳过来的时候，芸昙已经收拾妥当，等她抬眼去看穿着相较他的身形略有些紧窄的衣服的缙云显得不甚自在的时候，轻笑了一声，走过去拉着他进来坐下，一边站到他身后帮他整理有些不整的衣领一边轻笑：“看来你去换衣裳的这家人身形跟你有些差距，只是眼下没有旁的选择了，你先委屈一下，等进了城……”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在翻开他的衣领，整理肩上的褶皱瞥到他从右肩肩头斜着划下的伤疤的时候。
那一晚，在山林间猛地又遇到对她而言梦魇一般的魔物时，是他冲过来挡在她身前，硬生生挨了那下等魔的一爪，才在背上留下了这样一道又长又深的伤疤。这伤疤芸昙并不陌生，只是她没有想到……钟鼓用龙魂草帮他重塑的肉身，竟然还带着这道疤。
不知是他的下意识，还是她的记忆太深刻。
芸昙看着从他肩头上露出些许的这道伤疤有些恍惚，微凉的指尖轻轻地触碰上他的右肩，引得他猛地僵了一下。他侧过头，看到她带着伤感和愧疚的神情，心中又酸又软：“芸昙。”
芸昙被他的轻唤拉回神来，连忙将手从他肩头的皮肤上移开，迅速帮他整理好衣领：“抱歉。”
缙云皱了皱眉，侧着头看她此刻的神情表现，总觉得她似乎有些克制，又有些……生疏。
两人并没有太多东西，只带了龙血草和一些简单的干粮，便离开了木屋上路。
这处地界不算太荒凉，附近有些散落的村庄，离最近的城镇对常人而言大约也只两日的路程。芸昙和缙云都算不得常人，但一路上缙云偶尔猎上一些碰到的野物，芸昙就采些看到的草药，一并收拾妥当等着进了城换些钱，如此一来，行程就慢了许多，更不用说缙云顾忌芸昙尚未完全康复的身子，时常压着她停下歇息。路上的时间倒也没有浪费，芸昙会与他说起，眼下正值春秋，诸国并立的事。缙云近百来年才在养魂珠中恢复意识，却也不是时时都能清醒地感知外物，芸昙说的一些事他也显得十分陌生，因而听得仔细。
等算得上满载的两人来到不大的城镇之中，已经是第三天。
城镇规模不大，行制不算完善，许多规矩还算松散。于人打听过后，芸昙拉着缙云先去药店卖掉了草药，又一并去了集市准备卖掉山里打来的野物。
这个时候虽然正经的婚嫁仍需有媒有聘，贵族高层甚至还需遵循周礼，但对于底层的百姓们而言，选心上人反倒自由地多。集市上在他们身边也在卖着东西的两个年轻姑娘，在第三次朝这边看过来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在他们处理掉最后一只野兔准备离开之前凑了上来。也许是在这种情况下不好忽略芸昙直接上去跟缙云搭话，两个姑娘中的一个来到了芸昙面前：
“这位阿姐，你……跟这位小哥，可是……夫妻？”
芸昙和缙云两人都愣了一下。
缙云下意识地朝芸昙看过去，心头突然砰砰地跳得快了几分。夫妻……他在心中默默念了几次这两个字……
芸昙倒是很快回过神来，朝这个脸色有些发红的姑娘笑了一笑：“不是，我们只是朋友罢了。”
芸昙平淡的语气令她身边的缙云眉头锁了起来，心头泛起并不算适宜的失落，而前几日还在木屋中时的那种不安心慌的感觉，不知为何又萦绕了上来。
倒是红脸姑娘脸上猛地绽出笑意，在身后另一个姑娘的提醒下回过神来朝缙云看过去……
芸昙看着红脸姑娘在另一个姑娘的陪同下有些失望地走远，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可这笑却让才拒绝了告知姓名又言明明日不会再来的缙云越发难安：
“芸昙？”
芸昙听到缙云叫他，笑了一笑瞧了一圈没什么再要收拾的东西，便跟他一道离开。
缙云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芸昙淡淡地笑着，像是在回忆什么，忍不住开口问：“在想什么？”
芸昙抬头看了他一眼，笑意更深了一些：“我只是在感叹……不愧是轩辕丘鼎鼎大名的缙云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招姑娘喜欢呢！”
“咳。”缙云轻咳了一声，脸上泛起薄薄的红晕。他瞥了一眼神色平淡的芸昙，而后连耳尖都有些发红了：“我……”
芸昙倒是没有留心他的异样，目光直视前方，颇有些怀念地道：“我还记得，戎冬跟我说起过一件事。在我到轩辕丘之前，有一年有熊花食节，有个姑娘一眼就看中你了，想让你跟她回家。”
“芸昙，我……”
“可惜啊，就像刚刚一样，咱们不解风情的缙云大人连名字都没有告诉给人家姑娘。”芸昙说着，侧过脸看了缙云一眼：“那时候戎冬还说来着，也不知咱们威风凛凛的缙云大人，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
缙云突然心头一慌，转头看着芸昙猛地攥紧了自己的双拳：“其实，我……”
“是这儿，进去瞧瞧，正好给你买身合体的衣服。”
他的话并没能说完，就被芸昙拉进了一处店里。
他一语不发地站在一旁，看着她按着他的尺寸挑好衣裳付钱，而后又与人打听城镇中可供旅人居住的地方，而后又十分自然地带着他离开去找地方投宿，仿佛之前的话题并未被她放在心上，他的心中升起了渐浓的焦躁。
第41章 鹿妖
两人在这处小镇并未停留，芸昙多半只是为了向他解说让他略体验一番罢了。住了一晚，用采药打猎换来的钱财买了些东西便又启程。
世道不稳，各诸侯国之间常有争斗，但……总好过当年与魔族的争端。
经过第二个略大些的城镇时，两人买到了一匹马。这个时候马匹的贩卖还集中在北方，寻常人家也不会有购买的需求。在上一个城镇遇到贩马商人也是凑巧，这一匹先前染了病才没能卖得出去，遇到芸昙他们的时候也就没有要多少钱，急着出手了。
当年巫炤送的代步妖兽并没能活过这漫长两千年的岁月。虽说两人的体质都算不得普通人，但在没有法术的情况下，有个代步坐骑还是方便许多的。
只是……只有一匹。
两人一并坐在马背上，芸昙在前立直身体，缙云在后握住缰绳。而芸昙一贯习惯了放在背后的兵器也转而挂在了马身的侧面。
不得不说，曾经能够驾驭得了妖兽，如今掌控一匹灵智都没有的凡马着实没有什么难度。只是……
芸昙坐在马背上，微微垂着眼，尽管挺直脊背，在空间不大的马背上却是拉不开多少和身后人的距离。他双手握着缰绳从她身侧绕过来，他的胸膛也靠得极近，她的背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散发出来的热度，绕在她两侧的手臂偶尔在马匹的行走之间与她相触。
这样近的距离，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第一次与他共骑。那时候，还是比这区区一匹马体型要庞大许多的妖兽。
只是……
她低下头，遮去眼底的惆怅和沧桑。
隔了快两千年，再次与他共乘一骑，她却有些找不回当年那种隐秘的期盼和羞涩了。也许……是太过在意要强压着自己心底不断翻涌着的那股欲望和疯狂，也或许……是她早已决定终究要离开。她已经不会再让自己抱有这样不可能达成的期盼了。只是，要真正做到心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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