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俗教条的规束下长大,大概很难对自己的妹妹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吧。
叶秋水坐直了,靠着车厢壁,沉思。
是不是迂回的方式没有用,这样下去,江泠八百年都不可能理解她的意思。
要不直接向他表明心意好了。
刚冒出这个想法,叶秋水又立刻拨浪鼓似地摇了摇头,将这胆大的想法踢一边去。
这样怕是得将江泠吓坏。
愁啊愁啊。
她恼怒地跺了跺脚。
之后的几日,叶秋水没有再想过去给江泠送饭,既然他不乐意看到她,那她干嘛还要继续往上凑。
临近年关,各部衙司都闲了下来,这几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京师洋溢着新年的喜悦,叶秋水打算同宜阳一起出城前往芳园。
过了小半个月,芳园的梅花开了,宜阳想出门去看,但长公主检查完她的功课后,勒令她不准离开公主府,抄书二十遍。
宜阳不服,吵着要出去。
“我们都说好了的,我上次去时花期延迟,这次好不容易等到梅花开了,母亲竟然阻我,几日后可能就过了花期,到时候什么都看不到。”
长公主态度严厉,说一不二。
宜阳气得将门重重合上。
见状,嬷嬷劝道:“郡主还小呢。”
“十六七岁了,还要多小。”
长公主疼爱她,迁就她的一切,但有些时候,也觉得她太过骄纵了,不食人间烟火,整日只想玩乐。
宜阳回了屋,却并没有老老实实坐下来抄书,她支走丫鬟,因为曾经在蜀中被山匪掳去时,积攒了爬墙的经验,她踩着花架翻过窗户,记得叶秋水住在何处,一路打听,自己走了过去。
绣鞋蹭脏了,还勾了线,走路时很难受,很快就被雨雪洇湿。
叶秋水听到下人通传时吓了一跳,连忙出门,看到宜阳狼狈地坐在庭院里,衣摆脏兮兮的,鞋袜也湿了。
“怎么回事敏敏,你怎么是这幅模样。”
叶秋水拉她进门,屋里点了炭火,宜阳手心冰凉。
她帮宜阳将外袍脱下,郡主衣着华贵,里三层外三层,十分讲究,每日起床后,都要两个奴婢帮忙穿衣,宜阳自己不会穿,也不会脱。
“鞋袜也脱了,都湿了。”叶秋水按着她坐下,“我给你拿新的。”
她从柜子里翻出新的绣鞋,宜阳个子比她矮一些,绣鞋稍微有些大,宜阳穿上,怒了努嘴,说:“好硬。”
叶秋水笑了,“因为鞋底厚,所以硬,但是这样的鞋子出去不会那么轻易勾线,被浸湿。”
宜阳的屋里铺了地毯,那种薄薄的丝鞋穿着很舒服,但是不适合出门。
没有丫鬟随行,宜阳一个人很狼狈,走不了几步路就又痛又累。
“你今日为什么一个人出门了?没有人陪着你?”
叶秋水问道,眉梢轻佻,“还是又被罚了,偷偷逃出来的?”
宜阳瞪她一眼。
低声道:“母亲布置的课业我没写完,她不准我出门,还罚我抄书,但是我想去芳园看梅花。”宜阳续道:“我不喜欢看那些书,什么治世之道啊,经史啊,我看那些干嘛?我又用不到,难背死了,看都看不懂。”
“然后你就偷跑出来了?”
“是呀。”宜阳眼睛亮起来,拉住她的手,“我们去看梅花吧,花期到了!”
叶秋水有些无奈,“好吧。”
她找来斗篷给宜阳穿上,让下人备好马车,出门的时候,低声吩咐下人,赶紧去长公主府说一声,郡主偷偷离开,得知会公主一声。
马车停在门前,宜阳兴冲冲地跨上去,“快走快走!”
叶秋水和她一起坐上马车,乘车出城,一路上,宜阳都很兴奋。
今日城门紧闭,戒卫森严,侍卫拦住马车,让她们不要出门,宜阳才不管这些,掀开帘子,“我要出城,你让开。”
没有华丽的衣物装饰,谁认识郡主,侍卫只觉得,小娘子娇艳可人,但很是无理蛮横。
“赶紧回去!”
侍卫喝道。
宜阳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管你是谁!禁止出城。”
侍卫拔出长戟,宜阳吓得一颤,幸好城门有的守卫认识郡主,虽然不知为何她今日乘坐的不是公主府的马车,但确实是郡主本人无疑,侍卫不想得罪长公主府,赶紧让行。
宜阳得意地扬起下巴。
“真是奇怪,以前他们从来不拦我的。”
叶秋水说:“因为以前你是郡主啊。”
“我现在也是呀。”
“可是你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你身份的东西,你没有华贵的服饰,没有令牌,所以他们不认你郡主的身份,如果不是因为守卫中有人认识你的话,我们今日肯定出不了城了。”
宜阳撅着嘴,“搞不懂哪里有什么不一样,还有,今日为什么戒严,发生什么事啦?”
“不知道。”叶秋水摇摇头,“可能快过年了,人多,怕出什么事吧。”
正说着,马车已经驶出城外,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叫嚷声,还有哭泣声。
“怎么了?”
宜阳听到声音,侧过头往外看去。
城门外的官道上聚集着许多人,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甚至有的,还是缺胳膊少腿,这与平日路上见到的乞丐不同,他们简直比那群乞丐还要可怜,宜阳一见,眼睛瞪大,“这些是什么人!”
叶秋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些人拥挤在城门外,想要进城,但也恰如年关将至,倘若什么人都放进来的话,城中也会引起动荡,没有路引,守卫无法放人,只能将城门关闭,戒令森严。
“好像是……”
叶秋水前几日在太医署听到有人交谈,说西边起了战事,许多百姓遭殃,这些人一窝蜂南下逃命,有许多已经到了京畿附近。
她说道:“好像是从岘门关附近,因为战事逃难而来的百姓。”
叶秋水声音越说越迟缓,因为她看到这些人每个都是面黄肌瘦,绝望无助的模样,跋山涉水,好不容易逃到了天子脚下,但是因为没有引路书,只能滞留在城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顿下。
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辨不出原先的颜色了,寒冬腊月中,每个人都是一副衣衫单薄的模样,见到有马车出来,立刻有人冲上前,一名抱着孩子的妇人跪在马车旁,重重磕头,“贵人,贵人好心赏些吃的吧,她已经五天没吃过东西了……”
女人哭得凄哀,她衣衫单薄,怀中抱着一个孩子,看骨架,应当已经七八岁了,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双目紧闭,脸色发青。
叶秋水瞳孔一震,转过身,在马车中翻找,还好有一些茶点,她递出去,女人欣喜若狂,刚要伸手接,却被其他人一把抢去。
“你们干什么!”
女人惊叫,冲上前争夺,只是她抱着孩子,哪里抢得过其他人,很快就被推倒在地。
一群人围绕着马车,“贵人,贵人救救我们吧,我们已经几天没吃过饭,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还有什么吃的?”
叶秋水在车厢中翻找,有多少东西都拿了出来。
难民太多,实在不够分的。
宜阳呆呆地坐着,眼眸里清晰地映照着这群人。
她养尊处优,见过的人里嫌少有穷人,最差的就是前几日碰到的那群乞丐了,可是面前的人们,连乞丐都不如。
有一个争抢食物的人,衣袖中空荡荡,宜阳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没有手臂。
她抬起手,捂住嘴,眼睛瞪大。
那个被妇人抱在怀里的孩子,瘦小得可怕,宜阳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突出的肋骨与凹陷的腹部。
叶秋水是大夫,一眼看出那个孩子很不对劲,她声音颤了颤,说:“那个孩子,好像已经死了,而且死了至少两日。”
宜阳看向她,“那、那为什么她的母亲还一直抱着她?”
女人哪怕抢不到食物,也绝不
会将怀里的孩子松开。
“因为……”
叶秋水顿了顿,“因为只要她一放下,这个孩子就会被其他饿急的人分食。”
宜阳尖叫了一声,往后缩了缩,后背重重撞上车厢。
“怎么会这样。”
她颤声道:“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样。”
叶秋水心里也很不好受,她已经没有食物了,询问道:“敏敏,我们要回去吗?”
宜阳眼眶发红,哽咽一声,“回去。”
马车打转回城,那群人想要追上来,但被守卫拦住。
回到叶宅,宜阳哭了许久。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个被抱在怀里,死去多日,骨瘦如柴的孩子。
周围的人虎视眈眈,他们不知道这个孩子已经死了,他们等待着,她咽气的一瞬间,可以变成大家果腹的食物。
叶秋水知道她受了很大的惊吓,抱着她安慰了许久。
“为什么会这样。”宜阳哭道:“芃芃,为什么这个世上,会有人过得这么凄惨,我……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从小没吃过什么苦,最苦的就是被长公主罚抄书,背功课,每日烦恼的,是没有穿到时兴的衣裙,是各府上供的料子不够精美,是腰围又大了一圈,喜欢的衣服穿不下了。
哪曾想,这世上,还有人过得如此凄苦,会有人吃不饱饭,穿不暖,会有人因为一块茶点而大打出手,易子而食这种事情并非志怪小说中的传闻。
宜阳哽咽道:“我觉得我好像做错了。”
在她为了不想写功课而离家出走的时候,有人因饥寒交迫而受苦,她吃着最精致可口的饭菜,但同样也有人食不果腹,只能啃食树皮,泥土。
“没事。”
叶秋水安慰道:“别哭,我知道你突然见到这样的事情,心里受不了,但是你别太自责,有些事情,其实你也不知道,你别内疚。”
“呜呜……”宜阳抹着泪,“我就是好难过好难过,我觉得我以前太天真了,天真到愚蠢,甚至可恶。”
“没有没有。”
宜阳吸了吸鼻子,心里闷闷的,堵了一片
“好了好了。”叶秋水拍拍她的后背,“没事了,别哭啦。”
好一会儿宜阳才缓过来,这时,长公主府的下人过来接她,宜阳心事重重地离开。
大批难民涌入京郊,消息上报到皇帝面前,由此可以推出西边的战事很是紧迫,虽然他们已经尽快将附近的百姓撤出,但战事紧急,依然有许多人受难,皇帝听了,神情严峻,召集了许多大臣。
京郊的难民暂时被衙门接管,有专门的地方安顿,宫里还派了太医过去为他们诊治,叶秋水也在其列。
吴院判说:“战事吃紧,太医署也要派几个人随军前往边境。”
大家都不愿意去,到了军中,与家人聚少离多,分别两地,说不定还会受伤。
吴院判倒是没来问叶秋水,知道她是个女孩,定然不愿意离家。
工部的官员来为难民修建棚子与暂时的住处,江泠和同僚一起赶到,先清算人员数量。
“京师不可能收留所有人的,这样子迟早要起大乱,当务之急,是要控制好战事,别再波及到其他地方。”
“往年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起战事。”
“怕是因为官家年老,几个皇子又还小,藩属国才起了不臣之心。”
几个官员低声交谈,江泠拿着尺子与纸笔走到难民暂居的白鹿寺中。
寺庙大殿前搭了几座简陋的棚子,叶秋水熟练地为病人诊治开药,说:“他们饥饿太久,不能直接喂补品,先煮粥,弄些疗养的食物喂他们,脾胃养起来后才可以吃其他东西。”
有些人受过伤,伤口一直得不到处理,已经溃烂,整个人也发着高烧,叶秋水眼睛眨也不眨地处理完腐肉,撒上止血的药粉,为其包扎。
工部的官员到了,几方人互相颔首示意,有人开口道:“目前进京的难民有多少人,先问清身份籍贯,登记在册。”
声音冷然,叶秋水抬起头,果不其然是江泠,他察觉到视线,看过来一眼,怔愣一下,又挪开目光,继续与其他人交谈。
因为各自有事情要忙,所以最初的几日,二人一直没有时间交流。
京中不少夫人心善,设了粥棚,还送了许多衣物过来,徐翰林的妻子病好后,和女儿徐微一起准备了三十件冬衣,以及许多吃食补品。
临时搭建的棚子无法避寒,寺庙后面建了数间矮房让人住进去,每个人都发了两套冬衣,徐微看到可怜瘦小的孩子,忍不住抬手抹泪。
东西放下后,江泠过来替大家道谢。
徐夫人颔首微笑,“江大人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几件冬衣,实在不足挂齿。”
“外面天寒地冻,此地人员杂乱,你们早些回去为妙。”
“这就回去了。”
徐微看着他,笑容清浅。
隔一日,她又来了,在粥棚里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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