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水见到她的时候,徐微还同她笑了笑,打招呼,“叶娘子怎么在这里?”
“我同师傅一起来的。”
叶秋水指了指吴院判。
徐微说:“那真是辛苦了,难民那么多,很累吧。”
“职责所在。”
叶秋水是太医院的医官,治病救人,在所不辞,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忙,简单地打完招呼后就离开了。
粥铺的事情忙完,徐微在廊下等了一会儿,江泠过来后看到她,徐微立刻上前,“江大人。”
他停了下来,“徐姑娘今日怎会在此?”
“我来粥铺帮忙。”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
见他要离开,徐微喊住他,“江大人等等!”
江泠回过头。
徐微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走上前,递给他一物,“这些天江大人起早贪黑忙活,还要写公文,手都冻坏了,昨日我看到江大人手背上有块冻疮,我回去之后就做了个手笼,鸭绒内衬,很暖和的。”
徐微出身书香世家,知书达理,女红也好,手笼针脚绵密,细致,做得很是精巧。
远处,叶秋水站在柱子后,话语听得一清二楚。
她记得,不久前她也给江泠做了一个,但是在白鹿寺这许多日,从未见他戴过,叶秋水还给他做过一对护膝,也未曾听他提起。
她绣活不好,做出来的东西确实有些丑,拿不出手。
江泠可能不是很喜欢她送的东西。
那他会接受徐微的示好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换个人喜欢,好不好……
长廊下, 江泠与徐微并肩而立,男人高大挺拔,女子温婉端庄, 回廊朱栏,积雪皑皑。天外飞花似玉, 纷纷扬扬,漫天而降。
看着很像是一对璧人。
徐微含羞垂眸, 眼底满是期待。
江泠说:“多谢徐姑娘,只是不必。”
徐微轻笑, 举止投足俱是风雅, “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说是我做的, 其实也就是我画了样式,叫府中绣娘照着缝制,紧赶慢赶做了七八双, 几位大人殚精竭虑, 执字握笔的手若是冻坏了,那就真是朝廷,乃至百姓的损失了,大人不必客气,收下吧。”
她话说得不假, 其余几支的确是府上绣娘所做, 但给江泠这个,却是徐微亲手所制。
昨日母亲带着她一起来白鹿寺送冬衣, 回去之后还特地夸奖过,江大人品格高尚,洁身自好, 他们徐家世代翰林,徐微的父亲是掌院,也算是江泠的老师,以前江泠在翰林院学习的时候,掌院便对他多有赞赏。
徐家最看重的是人的风骨,品性,至于腿疾,家世一类,都不及人品重要。
话都这么说了,江泠仍是拒绝。
他不想引起旁人的误会,颔首,说道:“多谢好意,但是真的不用了。”
徐微脸上露出几分失望难堪,但因为出身名门,气度不凡,转而又是浅浅一笑,“好,那我便拿去给叶小娘子吧,她这几日一直为病人诊治,从早到晚奔波忙碌,很是辛苦。”
说完,又问
道:“对了,江大人可知她在何处?”
徐微刚在粥棚忙完,过来时路过几间临时搭建的棚子,并未看见叶秋水的身影。
“棚子里吧。”
江泠很少见到她,数日来都是能避就避。
徐微摇头,“方才来时我去过了,没看到,还以为你们会在一起。”
她想,毕竟是义兄妹,也许来找兄长了呢,然而,就连江泠都不知道叶秋水的行踪。
江泠说:“没有,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好吧。”
徐微笑了一下,“那我先走了,江大人。”
江泠点头。
徐微离开长廊,转眼间,朱红色栏杆上已经覆上一层薄薄的积雪。
江泠继续往前走,在走廊尽头看到坐在栏杆旁发呆的叶秋水。
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
少女身着月白长裙,衣摆绣着几枝梅花,淡雅清丽,因为要治病救人,她没有梳繁复精致的发髻,青丝简单地用木簪挽着,几缕散发垂肩,楚楚动人。
江泠脚下停住,停顿几步,才缓缓走上前。
他想直接走过去的,只是看到她穿着件杏黄夹袄,不知在外面呆了多久,手冻得有些红,又停了下来,脱下披风,盖在她肩上。
披风很大,将她牢牢裹住,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领口的绒毛簇拥在她脸颊旁,叶秋水掀起眸光,江泠发现她的睫毛上沾着几粒雪花,随着呼吸轻颤,引得人想要伸手帮她拂去。
江泠垂下视线,喉咙发紧,叶秋水一直坐着,他就弯下腰,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系上结,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那道直白,明晃晃的视线。
“哥哥……”
叶秋水轻声开口,江泠手指蜷曲了一下,没应。
他打完结,直起身,说:“天冷,要多添衣,外面下雪了,快回去。”
叶秋水察觉到他说完就要走了,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可不可以陪我看会儿雪?”
她想和他说会儿话,一起看看雪。
江泠停住,半对着她,侧脸轮廓冷硬。
他手指握得很紧,又松开。
“我还有事情要忙,之后吧。”
叶秋水坐着,手仍旧拉着他的衣袖,察觉到他没有要回头的意思,她手慢慢垂落,松开。
“好,那哥哥你快去吧。”
叶秋水仰起头,笑了笑,很乖。
江泠没说话,大步向前,很快就走远了。
叶秋水依旧坐在栏杆旁,看了一会儿雪,起身回棚子里看望伤患。
徐微来了一趟,将手笼给她。
叶秋水连声道谢,徐娘子温柔贤淑,像大姐姐一样,叮嘱她记得休息,要保暖,女孩要是受寒了会很难受。
之后的几日,徐微每日都会来白鹿寺,带着吃食,棉衣,帮叶秋水打下手。
她虽出身书香世家,可身上并无半分酸文腐儒之气,反而开明大方,懂得许多大道理,不会一味追求富贵荣华,在乎身份高低贵贱,与人交谈,从未自持清高矜傲,叶秋水很喜欢她。
因为她常来白鹿寺,所以与负责安顿难民的江泠多有接触,一开始,江泠的态度还是淡淡的,但是他们都是读书人,恰巧志趣相投,徐微常与他交谈文章上的事,江泠话也会多一些。
相反,若是叶秋水想找他说话,江泠又总是看不见人影。
她是个商人,没那么文艺,不会出口成章,也不够博学多才,没法和他一起聊那些风花雪月。
成日连轴转,京师又在下大雪,一日清晨,叶秋水一坐起便头晕目眩,摸了摸头,知道自己这是发烧了,叶秋水爬起来为伤患煮药,自己喝了一碗姜茶,又喝了碗发热退寒的汤药,裹着披风坐在角落里打盹儿。
江泠过来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她缩在角落里,脸颊酡红。
他连忙走过去,摸了摸叶秋水的额头,发现她有些发热,问起其他太医,对方说:“小叶大人今早起来就说自己有些发热,她说没事,喝了碗药,发发汗就好了。”
江泠拧着眉,哪里是发发汗就能好的。
他犹豫了一下,抱起叶秋水,转身去了白鹿寺后面的一间空厢房。
徐微注意到这里的动静,起身想要过来,却看见对什么都冷淡寡言的江泠脸上流露出几分慌乱,抱起少女的动作小心翼翼,两臂端稳,还细心地拢紧披风,靠在他怀里的少女被捂得严严实实,一点寒风都未曾碰到她。
徐微停在原地,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江泠将叶秋水放在榻上,盖了两层棉被,他叫人又去煎了副退热的汤药,喂叶秋水喝下。
她的脸烧得很红,四肢又发冷,瑟缩在被衾里,起了一身冷汗。
徐微过来了,敲了敲门,“江大人。”
江泠去开门。徐微站在门前,问:“叶娘子怎么样了?”
“受了风寒,有些发热。”
徐微往里看了看,抬头,瞥见江泠严肃的神情,料想到他应当是有事要做,但是又放不下心,于是说:“大人要是有什么事要忙,那就去吧,她这里我来照顾就好了。”
怕江泠不同意,又说:“毕竟我是女子,擦身换衣什么的更方便不是?况且,若是因为叶娘子的病耽误了大人的正事,等她醒来,心里一定歉疚。”
江泠回头看了眼榻上的叶秋水,犹豫很久,“那就麻烦你了。”
徐微笑说:“哪里。”
江泠将叶秋水交给她,离开厢房去忙正事。
徐微关上门,卷起衣袖,将帕子浸湿了,拧干,为叶秋水擦拭脸颊。
叶秋水的风寒来得又凶又急,大概是近来总是忧思多虑所致,徐微照顾了她许久,还帮叶秋水换了身干净衣服。
傍晚,江泠回来了,他刚在雪地里待过,肩头洇湿,一身寒气,进屋的第一件事先站在炭盆旁烘了烘,等身上的寒气没那么重了,才走到榻边。
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么细致,江泠虽然没有开口,可他眼中的担忧与紧张却骗不了人。
徐微说:“叶娘子还有些烧,但是比白天的时候好很多了。”
江泠颔首,“多谢。”
“不用客气。”
徐微抬手,将鬓边的碎发拂到耳后。
江泠俯身,去查看叶秋水的情况,目光专注。
不知道为什么,徐微总觉得,他们之间有种奇异的排外感,仿佛只要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周围的一切都会被自动隔绝在外。
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浓,徐微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才说:“那我就先回去了,江大人。”
“好。”
江泠向她行礼,“今日多谢徐姑娘。”
徐微笑了笑,推门而去。
江泠将桌椅挪到床边,拿出一本书,在椅子上坐下。
叶秋水很久没有生过这么重的病了,烧得稀里糊涂的,昏睡的时候梦到一个又一个破碎的梦境,喉咙干涸,开口的话也是粗粝沙哑的。
江泠倒了一杯茶,扶她坐起。
叶秋水偶尔睁开眼,但是辨不出面前的是谁。
她可以闻到独属于江泠身上的清苦气息,因为身怀腿疾,经常要吃药,所以江泠的身上总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草的清香。
“哥哥……”
叶秋水含糊地唤。
想起他总是早出晚归,想起很少有机会可以与他独处,想起自己那些还未开口的心意。
梦境混乱,分不出究竟是真是假,叶秋水想,应当是假的,毕竟江泠还在忙。
她伸手搂住面前人的脖子,江泠僵住了,她身上只穿着件薄衣,发热的身子很烫,肌肤相贴,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柔软。
江泠眉心突突地跳,抬手,要将她推开,但是叶秋水搂得很紧,濡湿的嘴唇,红热的脸颊在他下颌上,肩颈处轻蹭,一声一声地唤,“哥哥,江嘉玉,嘉玉……”
声音钻进耳朵里,温热的气息胡乱地拂过他的鼻尖,下巴。
江泠握紧拳头,咬着牙,闭目。
叶秋水攀住他,死死不松手,可是她抱着的人始终冷冰冰的,不动如山,她急得乱动,泪眼蒙眬,闹了许久,才有一双大
手缓缓落在她腰际,抱紧她。
窗外,细雪压枝,寒鸦在枝头瑟缩着,偶尔发出几声嘶哑的鸣叫,划破这雪日的寂静。
第二日一早,叶秋水睁开眼,刚动了动,身旁传来一道女声,“你醒啦?”
徐微走近,她抬手,摸了摸叶秋水的额头。“不烫了……头疼不疼?”
叶秋水摇摇头。
“那就好。”徐微说:“总算退烧了,你烧了一天一夜。”
“是徐姑娘照顾我的吗?”
“谈不上照顾,就是帮你擦擦汗而已。”
徐微是大家闺秀,却在这儿看了她许久,叶秋水心里很感激,“谢谢你,徐娘子。”
“没事,你不难受了就好了。”徐微问道:“饿不饿,我去给你盛碗粥来。”
叶秋水点点头。
徐微站起身,出门,片刻后端来一碗粥,叶秋水有力气了,自己捧着小口喝下。
喝完粥,叶秋水靠坐在床边,向外看了看。
她一醒来就在寻找,看到江泠并不在时,有些失望。
昨夜,好像看到江泠了,她抱着他不肯松手,江泠没有推开她,反而将她紧紧拥住,想到这儿,她的脸又有些发热了,叶秋水意识模糊,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今早一醒来,发现守着她的是徐微,叶秋水就知道,昨夜一定是她的幻觉。
然而,徐微却突然问:“你是在找江大人吗?”
叶秋水回过神,神情有些慌乱。
徐微都看在眼里,确信自己猜得不假。
她说:“江大人照顾了你一夜,今早有些事情先离开了,他托我继续照看你。”
叶秋水愣住,“他……昨夜来过?”
徐微点头。
叶秋水怔怔地坐着,神思飘忽。
江泠竟然来过,他来过。
那昨夜莫非不是她的幻觉,而是真的?
叶秋水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会不会江泠对她也是同样的心意?
想到这儿,她又否定了,也许,他抱她,只是因为他是她哥哥,就像在儋州的时候,她得了疫病,吐得昏天黑地,江泠怕她躺着会呛到,一整夜都将她抱在怀里。
可是,又有些不一样,两次的拥抱,是完全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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