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跳得是很快。”江泠冷静至极,看着她,“因为我实在没想到你会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叶秋水噙着泪,倔强地咬着嘴唇,“你骗人。”
“我相信,我相信,你只是错误地,将依赖当做了喜欢。”
“我没有。”叶秋水摇头,“我不是小孩子,我分得清。”
江泠很生气,他眼睛里的愤怒像锥子一样刺痛着她。
“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江泠沉着声音,一字一顿,“我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以后也没有可能,你记住,我与你只是兄妹,不要罔顾人伦,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叶秋水满脸泪水,眼尾哭得通红,泣不成声,她伸手去拉江泠的衣袖,他毫不留情地抽回。
其实从记事起,叶秋水就很少再哭了,在江泠的印象里,她很坚强,摔倒了从来不会闹,自己爬起来,拍一拍衣摆,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挫折,都能很快振作。
长大后,她鲜有几次哭泣也都是因为他
,为他受伤而心疼,为他登科而喜悦。
她的眼泪,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一把利剑,她越哭,他就越心痛,想要安慰她,想要擦干她的眼泪。
可是不能,此时一旦心软,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在叶秋水表明心意的一瞬间,情不自禁地喜悦,可是很快,又被巨大的慌乱淹没。
江泠考虑到了很多事情,叶秋水很年轻,她那么好,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子,一个家世好,对她好,身体康健,能陪她四处游历,游山玩水的男子。
怕他答应了她,等她新鲜劲过去,发现自己对兄长的喜欢并不是真的喜欢,只是处于依赖,只是一时冲动,他明知道这些,还趁人之危,占有了她,拖累了她,那样才是真的龌龊。
江泠很害怕,慌张,看到她的泪水,他只能用愤怒去掩饰他的无措。
叶秋水的心沉到谷底,江泠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凶过,他是真的生气了,气到维持不住往日的沉稳,气到说出“大逆不道”,“罔顾人伦”这样严厉的话语。
叶秋水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搞砸了,犯了错,不可挽回了。
这些冷冰冰的话,将她热烈激荡的心浇灭,数九隆冬的寒一下子涌过四肢百骸。
她呆站着,雪花飞舞,脸色苍白。
江泠心软了下来,换了温和的语气,对她说:“今夜的事情,你我都忘了,我只当你喝醉了,说的胡话,我还是你哥哥,会像以前一样疼你。”
叶秋水在心里说,她根本就不想继续做他的妹妹。
她恨自己这样没有出息,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她不想这样窝囊,这样毫无体面,可身体就是背叛她,越想控制,眼泪越是流得狼狈不堪。
江泠心里动容,他攥紧了拳头,最终没有抬手,为他最爱的妹妹拭去眼泪。
“回去睡一觉吧,明天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
江泠淡淡地说一声,转过身,留她一个人在长廊下。
叶秋水还是像方才那样,呆站着,一动不动,任泪水滑落,打湿衣襟。
她走回自己的房间,爬上床,用被子盖住自己,直到厚厚的被衾将她整个人完全淹没,屋里,响起压抑的,沉闷的痛哭声。
第二日,叶秋水正常起来,穿衣,洗漱,吃饭,其实昨晚她根本就没有睡好,哭到快要天亮,才模模糊糊地睡去,梦里依旧是江泠那张冷冰冰的脸,严肃又惊怒地痛斥她,罔顾人伦。
叶秋水是哭着醒来的,枕头被泪水打湿,她抹了抹脸,不用照镜子,都能猜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遮不住的憔悴,眼睛肿得同两颗核桃似的,她在屋子里闷了许久,直到婆子来问过几次,她才慢吞吞地起身出门。
“姑娘这是怎么了?”
下人看着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昨天白天出去的时候好好好的,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哭成这样。
“没事。”
叶秋水扯起嘴角,笑了笑。
她走到前厅吃早茶,走得慢了许多,到了地方,看到江泠不在,心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
婆子说,他天不亮就离开了,不知道工部有什么事情要忙。
新年刚过,昨夜又是上元夜,照理来说,有好几日的休沐日,但是江泠鲜少待在家中,每日早出晚归,也从不在家中用膳。
发生了那样的事,谁都不自在,他大概也不想看见她。
叶秋水自嘲地笑,心中苦涩。
又过了几日,各省通过府试的贡士要入京参加二月的省试,江晖是在正月下旬进京的,事先给江泠写过信,但他太忙了,信件还没有来得及查看,江晖到了京师后,打听了一阵子,才知道江泠住在哪里,赶紧带着曲州的土产上门拜访。
听到婆子说有客人登门,叶秋水赶忙理好衣襟出去迎接,江晖站在前厅,环视四周,打量这座院子,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他转过头,见是叶秋水,愣了愣。
一年多不见,她越发明艳清贵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眉宇间似乎凝着一股忧伤,看着却反而动人。
江晖回神,笑道:“叶妹妹,好久不见。”
叶秋水有些惊讶客人竟然是他,“五哥,你怎么来京城了,也不事先说一下,我好提前准备准备,派人去城口接你。”
“我前不久给三哥写信了,但是他好像没看到。”
前不久,正是白鹿寺最忙的时候,不管是江泠还是叶秋水都抽不开身,那个时候又是年关,信寄过来,但是不知和哪份公文放在一起,也就略过了。
叶秋水歉疚道:“抱歉,可能夹在公文里没看到。”
“没事没事!”江晖憨笑,“这有什么。”
“五哥怎么突然来京师了?”
叶秋水领他进门,问道。
江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支吾了一下,说:“那个,上次你离开儋州后,我就听你的建议,回乡好好准备科考了,真是走运,以前怎么都考不过,这次竟然过了府试,我来京师是为了参加二月的省试。”
叶秋水一听,惊喜道:“真的?”
江晖腼腆地点了点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那真是恭喜五哥了。”
叶秋水笑了笑,“你看,我就说,你肯定行的。”
“嗯……”江晖轻声道:“还是多亏叶妹妹,要不是你鼓励我,我肯定不敢再尝试的。”
他一直觉得,是叶秋水赐予了他运气,她就是他的福星!
走进前厅,叶秋水让下人去准备茶水点心,想到江晖舟车劳顿,说不定还饿着肚子,又让厨房做几道京师的特色菜,江晖果真是饿极了,要不是因为不想在叶妹妹面前丢面子,他真想狼吞虎咽,脸都埋碗里去。
吃饭的时候,江晖随口问道:“对了,三哥呢,怎么一直没有看到他?”
叶秋水嘴角的笑意僵住,眼睫垂下,“他出去了,有公务要做。”
“哦哦。”
江晖埋头苦吃,桌上的菜都被他一扫而空,末了打了个嗝,很是不好意思,脸红了红。
刚吃完饭,江泠出现在门口,府中的下人去知会过他,说是江晖来了京师,工部没有什么事,他同其他人说一声就回来了。
前厅响起脚步声,婆子张望了一下,说:“是大人回来了。”
江晖站了起来,笑着去迎,“三哥!”
叶秋水坐立难安,她站起身,一道高大的身影跨过门槛,江泠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少女始终低着头,下巴削尖,眼下乌黑,比之从前憔悴了很多。
江泠询问起江晖,听到他说进京赴省试,江泠为他高兴,点点头,“我书房里有些书,你可以看看。”
“好!”
江晖嘿嘿一笑,省试第五看过的书,做过的批注,定能让人醍醐灌顶。
“你如今落榻何处?”
“还没定呢,想着晌午后出去找找。”
江泠想了想,说:“你可以住在这里,还有一间空厢房。”
“会不会太叨扰了。”
“不会。”
江泠让下人带他过去看看,若是愿意,那就住下,若是不愿,就帮他打听打听这附近有没有靠近贡院的住舍。
下人带着江晖离开了,前厅里只剩叶秋水同江泠两个人。
从刚才他进来开始,叶秋水就一直垂着视线,换做往常,只刚走进巷子,就能看到她站在门前等待的身影。
江泠说到做到,那夜过后,他就真的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待她还是兄长一样的态度,会让她天冷多添衣,也会让下人做她爱吃的菜,但是叶秋水察觉得出,什么都不一样了。
因为兄妹
间除了关心与爱护外,还有避嫌,他可以为她将兄长的分内之事做到极致,但就是不会爱她。
第一百一十三章 看到他就不自在……
僵持了一会儿, 江晖回来了,笑着说:“我没什么不愿意的,叫我住柴房都行, 我就是怕会太叨扰。”
毕竟江泠现在当官了,公务繁忙, 江晖怕自己借住会打扰到他。
“不叨扰。”
江泠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顿了顿, 说:“我不常住在家中,你不必顾及太多。”
话音落下, 叶秋水心脏如同被攥了一下, 有些钝痛。
江泠确实不常回来居住, 明明是他买下的院子, 可是他避之不及,宁愿住在工部值房,也不会回来居住。
江晖愣了愣, 问道:“是太忙了吗?”
“嗯。”
“没想到当官后竟然这么辛苦。”
江晖叹了叹, 想到什么,又问:“那三哥,你现在回来没事吗?”
“没事。”江泠说:“我这就走了。”
“好。”
江泠回来安排好江晖的衣食住行,没坐一会儿就离开了。
全程都没有和叶秋水说过话,其实他不开口, 叶秋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等他走了, 她反而觉得轻松。
叶秋水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让下人帮忙将江晖的行囊搬到屋子里, 婆子先将卧房洒扫了,再铺上新的被褥,而叶秋水则带着江晖先将院子里逛了一圈。
推开后院的小门, 入眼的便是潺潺流水,远处雕梁画栋,游人如织,歌女咿咿呀呀的唱声顺着流水,悠悠扬扬地荡到了耳边。
江晖笑道:“真是个好住处啊,叶妹妹挑的地方?”
“不是。”叶秋水摇头,“是……兄长买的。”
“诶?”
江晖有些惊讶,三哥性子冷淡,不理内院之事,很难想象他会操心这些。
看完院子,叶秋水带江晖去西市看她的铺子,江晖知道叶秋水在京师开了间香铺,他一直很好奇,等到了地方,只看一眼顿时惊得瞪大眼睛,嘴巴张圆。
“这是你……开的?”
江晖指了指面前的铺子,牌匾上“檀韵香榭”四个字以古雅篆体镌就,其边有雕花缭绕,一入香铺,便觉异香盈室。店内架格皆以乌木制成,幽幽乌木之香与诸般香料之气融和,相得益彰。
进门一侧的柜子上陈着数座香炉,样式各异,其身雕刻的蟠螭怒目圆睁,鳞甲欲动,袅袅香烟自口中喷吐而出,另有宝鼎状的香炉上绘制着饕餮纹饰,古意盎然。
壁角之处,数束新制线香悬于一架,线香纤细,散着缕缕清香,气味幽而不腻,淡而不绝,犹如空谷幽兰之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雅韵,几缕斜阳自雕花窗牖透入,正落线香之上,恰似为其添了一抹金缕衣,更增几分幽丽之色。
铺子中客人络绎不绝,掌柜打算盘的手快得连影子都险些要看不清,见到叶秋水,每个伙计脸上都是一副恭敬的神情,唤道:“东家。”
江晖目瞪口呆,知道叶秋水有一间香铺,但没想到规模这么大,店面这般精致。
走到里面,才发现东西两面墙竟然是打通的,可以通向其他铺子,江晖愕然问道:“这里怎么是相通的?”
叶秋水随口道:“左右四间铺子,茶室,绣坊,药堂都是我的。”
江晖惊得合不拢嘴,这四个店面占地都很大,布置精美雅致,客人也多,又是在繁华的西市,租金可不便宜,江晖浅浅地估算了一下,叶秋水的家产早就胜过江氏一族了。
江家在曲州虽是大族,子弟众多,家业无数,但也不一定能比得过这一间铺子。
天子脚下,远不是他们小门小户能比得上的。
江晖想到许多事情,小的时候,父母总叫他要巴结贵人,讨好知州的儿子,只有这样,他们四房才能有好日子,那个时候江晖一直将长辈的话奉为圭臬,可是后来,被家族视为废人的三哥高中,成了官家面前的红人,他们江家再也高攀不起。
被江家视为野孩子,险些被大房打死的叶秋水,也早就拥有让江家望尘莫及的家业。
可见,靠人不如靠己,攀附别人,如水中浮萍,只能随波逐流,终究无法扎根成长的。
江晖轻笑,所幸的是,他已经摆脱父母掌控许久,如今江四爷与四夫人早就不能将他怎么样了,长大了后回想起以前,才觉得,其实长辈也迂腐愚蠢,目光短浅,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
叶秋水带着江晖将几件铺子逛了一圈,檀韵香榭开在西市,不远处就是太学,国子监等学府,街上,襕衫学子们并肩而行,高谈阔论,每个人身上都透着如朝阳般炙热的气息。
江晖刚来到京师,有许多东西要置办,西市书斋很多,一眼望去都是卖文房四宝的,江晖走近一间看了看,要准备笔墨纸砚,省试前,他要闷头温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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