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琅恍然大悟,又转回脸,看了男人几眼,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息消散了,薛琅扬唇一笑,熟稔地套近乎,“噢……原来是大舅哥,误会了误会了。”
“薛琅!”叶秋水听了,头皮一跳,怒道:“你不要胡说!”
薛琅嘿嘿一笑。
江泠紧紧攥住手,呼吸一瞬间凝滞,胸腔里被一股无名的气堵满了。
姓薛,看衣服的品级也不低,他猜出,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乃靖阳侯薛琅,储君的堂兄。
为人风流倜傥,潇洒不羁,很早就在军营历练了。
二人的模样,不像刚认识,有些亲昵,叶秋水还允许他叫自己的小名。
江泠站了片刻,平度心情:“侯爷,久闻大名。”
薛琅点头致意,“江大人,也是久闻大名啊,方才我有些糊涂,还以为是哪个贼人,大人也真是,怎么只站着不说话,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望你海涵。”
江泠目光沉沉,那种冷刻严肃的气质又在他身上蔓延开,他恢复了以往的不苟言笑,眉眼锋利,声音沉静,“无碍。”
薛琅热情熟络,询问起朝中的事情,江泠惜字如金,但都一一答了。
“真没想到,你还有个兄长呢。”薛琅侧目朝叶秋水笑了一下,“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
江泠目光移向叶秋水,她眼睫低垂,总是避开他的视线,不爱笑,话也少,薛琅问起,她便回答,“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没提过。”
她尽量不去想起江泠,更不用说在朋友们面前提到与他有关的事。
听到这句话,江泠眸光黯了黯。
恰巧有将士过来叫人,大将军为京师而来的钦差们准备了接风宴,叫他们过去。
叶秋水转身,先一步走出营帐。
薛琅与她并肩而立,他时而低头同她说话,叶秋水轻轻地笑出声,心里的那股别扭的情绪消散不少,自在许多。
江泠默默地走在后面,凝视着二人的背影,薛琅个子高挑,乌发束以红绸带,塞北风大,走出营帐,发丝飞舞,并肩而行的两人,束发的绸带几乎纠缠在一起。
她不肯接他的斗篷,后退,克制而疏离,笑意也是淡淡的,不达眼底,除了对兄长的敬畏外,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绪,江泠从小便知道察言观色,心思敏感,能感受得出,叶秋水面对他的时候,神经一直是紧绷的,直到薛琅出现,这根弦才松开,她也松了口气。
江泠慢吞吞地走着,大病过后,腿脚越发不如从前了,心里犹如浇了一泼冷水,外面风很大,他拢紧了斗篷,沉默地走向设宴的地方。
一抬头,发现叶秋水同薛琅说说笑,走远一大截。
江泠收回目光,心里很闷。
“你兄长话真少。”
薛琅随口道:“冷冰冰的,也不笑。”
叶秋水道:“兄长一直是这样的性子,他没有别的意思,不是针对你,他对谁都这样。”
“真的吗?”
薛琅挠了挠下巴,感觉那位江大人看着不是很待见自己,虽然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真的。”
叶秋水走着走着,突然停住。
方才只顾着逃离,竟然忽略了江泠的腿疾。
她回过头,正正与江泠撞上视线,他一直在注视她,目光晦暗幽深,里面好像蕴藏着许多情绪,凝结在一起,黑沉沉的,如大雨即将来临前的天幕,她愣了愣,下一刻,江泠垂下眼眸,大雪天里,他的腿疾很容易发作,行动没那么自如,走得很慢。
叶秋水回过神,跑过去,“兄长。”
江泠看向她,沉默不语。
“怎么了?”
薛琅不明所以地问。
叶秋水说:“我兄长腿脚有些不便。”
“哦,那我们走慢点。”
叶秋水仰起头,“没事,薛琅,你先过去吧,你有军职在身,还没有去见过其他钦差,这样不好,你早点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
薛琅这几日一直在外巡视,回来后第一时间也是抱着白狐裘找她,怕是还没有来得及同钦差们见面,等他姗姗来迟,说不定会被人诟病,说他傲慢无礼。
薛琅一听,觉得有道理,“那我先过去了。”
“好。”
薛琅同江泠颔首示意,先一步离开。
从方才说话的地方走到主帐有些远,寂静无声,只余靴子踩在雪地上的清响。
江泠走路不平,踩到雪里的树枝,脚下一滑,叶秋水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手抱着他的胳膊,感受到骨头的硬。
江泠真的很瘦,以前,她觉得他很高大,宽阔的肩像是一叶安稳的舟,她趴在上面,永远不用担心会摔下。
此刻,竟觉得他的身形有些佝偻,叶秋水摸了摸他的脉,抬眸,“你病了?”
江泠说:“只是着了些风寒,不碍事。”
风一吹,他咳嗽两声,眼尾都呛红了。
叶秋水皱了皱眉,说:“西北天寒,兄长不应该来。”
气候寒冷的时候,他的腿疾容易复发,旧伤钝痛,知觉消退,要拄拐杖才能行走。
“你身体不好,还长途跋涉,从京师到西北,路程遥远,普通人都不一定受得了,路上生个病也没个大夫医治,年关的时候,这里一直在下雪,道路结冰,很容易滑倒。”
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叶秋水不敢松手,只能搀扶住他的手臂。
江泠咳了几声,牵扯到太多旧伤,哪哪都很痛,听到她责备的话语,江泠低着头,轻声道:“对不起,麻烦你了。”
叶秋水语塞,沉吟半刻,“你早些回去吧,下次别来了,舟车劳顿,官家通情达理,不会逼着非要你当这个钦差。”
她也是想不通,江泠为什么会过来,他升任工部侍郎,不应该很忙吗?朝中那么多的事情要做,怎么会派他来护送军饷。
江泠脚下停住,掀起眸子,望着她,眼中光芒暗淡,忧伤,“你先前答应过我,最多一年就会回来,可是你没有,你也不给我写信,我知道你很忙,忙到忘了,我就是……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但是她好像并不想看见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 气她这么快就移情别恋……
朔风渐起, 簌簌雪花飘洒,落在眉梢上,冷得人一颤。
叶秋水喉咙一紧, 干巴巴地说:“看我做什么。”
江泠紧紧按着手杖,“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担心她吃不饱, 穿不暖,担心她会受伤, 被刀砍伤,骨头碎裂, 血肉淋漓的时候真的很痛, 江泠不希望她经历这些。
“我……我都挺好的。”
叶秋水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询问。
“兄长呢?”她又看向他, “你……瘦了很多。”
不敢问得太多, 太亲近,怕又越界。
因为她的关怀,江泠黯淡的眸子亮了亮, “我没事。”
怕叶秋水担忧, 多想,他赶忙道:“就是前阵子受了点风寒,没什么胃口,已经好了。”
叶秋水点点头,“好, 要保重, 多穿些。”
江泠笑了笑,“嗯。”
又安静下来, 一路无话。
好不容易走到设宴的地方,叶秋水终于觉得轻松起来,呼出一口气, 松开扶着江泠的手。
看到她,薛琅拍了拍身边的位子,“过来,这里!”
叶秋水头也不回地走过去。
江泠看着她抽身离开,手臂上残留的温度褪去,站了会儿才走到同行的钦差旁,心不在焉地坐下。
一群人围绕着篝火,炉子上热着酒,一人一小盅,喝不尽兴,架子上还烤着鹿肉,撒上一点盐巴,花椒,香气扑鼻。
薛琅用小刀划开鹿腿,取下一块熟肉,递给叶秋水,“给。”
“谢谢。”
叶秋水小声道谢。
“小妹肩上的斗篷真好看,是什么毛皮?”苏叙真观察着叶秋水,发觉她今日穿着一件从未见过的裘衣,毛领蓬松,雪白无杂色。
“白狐的!”薛琅替她答道:“我前不久刚猎到,请城里的师傅帮忙做的斗篷。”
“好看好看。”苏叙真赞赏说:“很精致,很适合小妹,侯爷骑射一绝,这白狐猎起来不容易吧。”
“再不容易也要猎回来,我一眼就看中了,我追了三天三夜,眼睛都没闭过。”
像这样的狐狸,很有灵性,狩猎起来棘手,薛琅盯了几日,直到那狐狸没力气了,跑不动了,才总算将它捉住。
白狐裘珍贵,先帝在时,宫里的娘娘都不一定有一件,这样的斗篷,只有价无市。
一名钦差举杯致意,“求令娇娥喜,不辞千般辛,侯爷风流潇洒,真是亦如当年啊。”
早几年,薛琅十五六岁,还没有去军营前就爱招惹小娘子,喝醉了酒,踩在巴掌大的的鼓上舞剑,衣袂翩飞,长袖如鹰隼振翅,猎猎作响,那酒壶立在剑尖,佳酿竟也未洒出一滴,惹得台下小娘子们脸红了一片。
钦差回忆起来,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薛琅顿时大窘,“这些旧事还说出来干嘛。”
钦差笑:“还不好意思,嗯,是啊,小叶大人在侧,侯爷不肯我们说起这些风流旧事。”
薛琅瞪他一眼。
叶秋水移目看向薛琅,很是好奇,“你真的能在巴掌大的鼓上舞剑吗?”
薛琅低头回视,“你想看?”
叶秋水点头,“好奇,那么小的东西上怎么站的下啊。”
薛琅得意地笑,朝她挤眉弄眼,“那我下次单独表演给你看。”
她笑了笑,低头吃炙肉。
江泠坐在远处,篝火燃烧跳动,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火焰熏得眼睛有点疼,他别开目光,失神。
接风宴结束后,叶秋水去了伤兵营,给受伤的将士换了药,端着血水出来的时候,发现黑漆漆的雪地里站着一个人。
他气息淡淡,无声地站着,与雪夜融为一体,叶秋水察觉到有人存在时,吓了一跳。
“兄长?”
她眉头微皱,看过去,“怎么没去休息?”
护送军饷的队伍赶了许久的路,晚上的宴席都没持续太久,很快就结束,其他钦差早就去营帐里休息了,他们待不了几日,还得赶回京师,路途颠簸,不抓紧休息是不行的。
江泠说:“天黑了,你一直没有回去,我有些担心你。”
叶秋水将铜盆里的血水倒了,“我没事,我在这儿很久了,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我是朝廷派来的女官,军中规矩森严,不会有人将我怎么样的。”
江泠点头,“好。”
“不过……”
她顿了顿,说:“兄长不熟悉这里的规矩,虽然你是钦差,但是也不能随意走动,天这么黑,又是雪夜,旁的将士走过,发现这里站着一个黑影,说不定会直接将你当做贼人拿下。”
叶秋水有些严肃,“而且,我先前也和你说过,雪地路滑,你没事不要出来乱走动,要是摔了怎么办?西北这么冷,很容易就冻伤了。”
“知道了。”江泠垂下眸子,“对不起,我下次注意。”
他今日安静得过分,甚至有些乖。
叶秋水纳罕看他一眼,行到前面,“走吧,我送你去营帐。”
江泠说:“我自己能回去。”
“像白天那样踩到树枝要滑倒怎么办?”叶秋水看他一眼,“摔伤了还怎么回京城?”
江泠不说话了,撑着手杖,慢慢地走在她旁边。
四周寂静无声,雪花飘落,如碎琼乱玉,远处,传来哨兵巡岗的声音。
“芃芃。”
江泠突然唤了一声。
声音很轻,叶秋水惊愕了一下,一开始没有听到,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他在叫她。
“明日回京,你会和我们一起走吗?”
江泠看着她,轻声问。
黑暗中,他锁住她的视线。
叶秋水诧异地望过来,目光交接。
江泠心里很不安,害怕听到不想听到的回答,盯着她的眼睛,不漏过一丝痕迹。
叶秋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面,眼睫浓纤,遮盖住所有的情绪,她手指攥住衣摆,犹豫地开口,“我……我在这里有朋友,他们都很照顾我,有敌情的时候,也都会先护送我离开,苏姐姐,薛琅她们还经常打猎给我吃,我在这里都挺好的,挺开心的。”
江泠的心抽痛了一下,“所以,你不愿意回去?”
叶秋水停顿须臾,“我想留在这儿。”
“你答应我的,你说过最多一年就会回去。”
“那是一年前的事。”叶秋水小声道:“都过去好久了,人的想法是会变的,我现在找到了我想做的事情,我想留下。”
江泠声音沙哑,“你骗我。”
骗他很快就回来,不给他写信,总是避着他。
叶秋水沉默住。
良久,江泠再次询问,“你和靖阳侯是什么关系?”
叶秋水如实道:“朋友。”
他目光凝在她身上,好像并不相信她的回答。
“什么意思?”
叶秋水停下来了,“你在质问我吗?”
江泠说:“没有,我只是关心你。”
他对靖阳侯并不了解,往常也没什么接触,薛琅少年风流,总是逗小娘子玩,他对薛琅那种嘴上轻佻的人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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