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什么人,你了解他吗?”
叶秋水说:“比你了解。”
她知道薛琅是个混不吝的,没什么正形,他爱逗女孩玩,但是很有分寸,不会动手动脚,不该说的,不该做的,绝不会逾矩。
江泠面无表情,喉咙里如同塞了一团棉花。
“我先前以为你一直是在苏将军麾下做事。”
苏叙真可以保护她,但是薛琅不行。
男人多的地方,危险防不胜防。
叶秋水抓了一把头发,有些烦躁地解释,“赤云军中原本的几名军医都因为中了瘴气,病的病,死的死,我是临时过来帮忙的。”
江泠问:“那你什么时候回苏将军那边?”
“哪里缺人我就去哪儿,现在赤云军里缺人手,我走不开。”
江泠直言:“那我回去后就和官家说,多派太医过来。”
叶秋水呼吸沉了沉,“随便。”
她心里生起一股怒火,眉头紧锁。
江泠静了片刻,没头没尾道:“薛琅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担心他会对叶秋水轻慢,许多世家名门的贵公子,以玩弄平民姑娘的心意为乐。
“男人怎么了?”
叶秋水气笑,反问他,“我不是也和一个男人同一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吗?”
江泠被她的话堵住。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又答不上来。
叶秋水转过身,面对江泠,“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说,
你与我只是兄妹,同普通的男人与普通的女人不一样,你不会对我有任何非分之想,哥哥和妹妹怎么会发生什么,对吗?”
火药味十足的话,一触即发。
江泠的脸陷在阴影里,伴随着篝火的余晖,忽明忽暗,“我说这些,是希望你能慎重决定。”
“我也是不明白兄长同我说这些的意义是什么。”叶秋水笑了一声,尽量保持语气的平静,“男欢女爱不是人之常情?薛琅年轻,又有一副好相貌,好身躯,我乐意爱谁,碰谁……”
“叶秋水。”
江泠打断她。
“也不用你管。”叶秋水补上未说完的话,“就算我和他在军营里发生什么,也不关你的……啊。”
江泠毫无预兆地靠近,死死握住她的手腕,铁钳一般挣脱不开,他的手很冰,叶秋水打了个颤,抬头,江泠眸光阴沉沉的,叶秋水察觉到他的手都有些抖,他力气很大,可是又不敢握紧,像是怕弄疼她。
“你干什么?”
叶秋水警惕地道,她心中恼怒,愤恨地抽手,抽不动。
“放开!”叶秋水推他,另一只手撕打着,“江泠,你到底要干什么,难道你大老远的过来就是为了管教我?管教这么多年,还没管教够,你放开!”
江泠回过神,肩膀都在跟着颤动,他固执地抓住她,心里翻江倒海。
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气她这么快就移情别恋,气她不爱惜自己,气她说这样的胡话。
心口的一片完全是空的,耳边呼啸的寒风好像也灌入了他的胸口。
他声音轻颤,“你在撒谎。”
叶秋水推他,“你爱信不信,真话非当做假话,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你管那么多,难道就不是僭越了吗,哪个兄长会刨根究底地追问妹妹的私情,你要我说什么,莫不是以后我与谁耳鬓厮磨还要事无巨细地告诉你,好让你来评判评判是不是真的!?”
明明拒绝的是他,逃避的是他,现在转而问这些是什么意思,他有什么立场在这里询问。
叶秋水眸中的愤怒如利刃一样扎下来,推拒的手掌划过江泠受过伤的锁骨,铁钩戳穿身体的时候都没这么痛过,江泠无力地松开手,退后。
他闭上眼睛,哑然,再开口,嗓音如刀割般粗粝沙哑,“我不是想要管教你,这样的话……你不要再说了。”
叶秋水握着自己的手腕,有些痛,“管你什么意思,与我无关,若不是你非问,我根本就不会说。”
叶秋水别过头,一点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只是想到江泠走不快,还是忍住大步离开的冲动。
江泠木然地跟在后面,雪落了一头。
叶秋水怕江泠开口,又是训斥的话,他很凶,有时候说出来的话真的很伤人。
而且,她是真的生气,讨厌江泠询问这些,不是说好要有分寸,要避嫌,那关心她的事做什么,她愿意喜欢谁就喜欢谁,哪怕昨天刚说过喜欢他,明日也可以转而看上别人,关他什么事,是他先严词厉色地拒绝她,现在又来问东问西。
好像她做什么他都不满,总能找出错误的地方,他有什么资格立场质问她。
第二日,叶秋水一大早就躲去伤兵营,避开江泠,她甚至跑到城里为百姓看病,也不愿意回去。
钦差们待了一晚就要走了,收拾好东西,干粮,晌午后启程,天黑前能到达驿站。
江泠没有睡,想了一夜的事情。
他不敢去赌叶秋水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
悲伤外,心里还有些庆幸。
当初没有轻易地答应她,他在想,也许叶秋水真的只是一时兴起,醉酒冲动,如果那个时候他答应她,占有她,她同现在一样,喜欢上薛琅该怎么办?
那样就真的是耽误她一辈子了。
江泠无措地绞紧手,心脏如同被一只大手攥住,压得他踹不过气来。
天亮后,将士说,叶秋水很早就出去了。
江泠茫然地站在雪地里等了许久,过了正午,同行的钦差催促,“嘉玉,该走了。”
叶秋水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就连苏叙真都有些奇怪,“怎么回事?不是去喊了吗?也不来道个别。”
又等了片刻,一名钦差着急道:“再不走就赶不上天亮到驿站了。”
大雪天若是留宿荒郊野外,那就等死吧。
江泠只能收回目光。
一夜过去,他比昨日更显疲惫,消瘦,眼睛里布满血丝,嘴唇干涸。
“江大人昨夜没休息好?”
同行的钦差担忧地问。
江泠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风正紧。
他轻声道:“没事,走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回来了。”……
洋洋洒洒的雪飘落下来, 军营中的将士过来问了几次,叶秋水都没有动身。
她心里挣扎,拧巴, 吵架过后完全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江泠。
冷静下来,思考一番, 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说了气话,可她就是忍不住, 她觉得自己变了,变成了一个火药桶, 一点就炸, 明明知道, 也许江泠只是在关心她, 怕她上当受骗,受到欺负,却还是口无遮拦地说了不该说的话。
因为最是了解彼此, 所以最知道什么样的话说出来能刺痛对方, 鲜血迸溅,有道裂缝在他们之间悄无声息地绽开了,收都收不回来。
叶秋水失魂落魄地看着前方,写方子的手顿在半空,墨汁滴落, 将纸张晕染开一片污渍。
脑海里回忆起昨日的事情, 他们已经快一年没有见面,连信件都很少互通过, 叶秋水不了解江泠的近况,他亦不了解她的,再见面, 连温和的话都没有说几句,不知道怎么又变成了争吵。
其实仔细一想,江泠劳途奔波多日,好不容易到了西北,也只能待一日,他身体一直很不好,还得了风寒,那么瘦,说不定一路水土不服,夜里的宴席上,也未曾见他怎么吃过饭。
晌午后他就要离开,这一去,不知道又是多久才能见面,她话说得那么难听,一年半载,三五年都是有可能的。
叶秋水想了想,还是站起身。
不管怎样,他都是她的兄长,叶秋水还是希望他可以保重身体,长命百岁,别再生病了。
叶秋水起身,策马回到军营,苏叙真看到她,“忙完了?怎么才过来。”
叶秋水来不及回答,四处张望,营地已经空了,没有朝廷的车马,“人呢?”
“你说钦差?”
苏叙真道:“早就走了,那位姓江的大人等了你许久,你一直没回来,他们再不走会赶不及在天黑前到驿站。”
叶秋水听了,泄力地塌下肩膀,因为疾行,有些喘气,脸被冻僵,哈出气的热气顷刻间凝结。
“知道了。”
她心里很懊恼,叹着气,慢慢转过身,牵着马到马厩里拴着。
算了,就这样吧,大概也到此为止了。
抬头,寒冬腊月,耳边朔风呼啸,纷纷扬扬的大雪如同棉絮一般,从阴沉沉的苍穹倾注而下,叶秋水眨了眨眼睛,眼睫上的雪粒飘远,被风卷起,落在江泠鬓角。
他抬手接过一片雪花,看着它慢慢在掌心融化,这次回去之后,大概很难再有见面的机会,他责备自己,不善言辞,总是惹叶秋水生气,又不免心中苦涩。
江泠醒悟得太晚,愿意往前走的时候,却发现想要的人早就跑到更前方了,他与她的距离并没有因为他的前进而变近,
是啊,没有人会一直等他的,可能他这辈子就是这样,不管做什么,都不合时宜,所求皆不得。
就像雪花一样,偶尔在他掌心驻足片刻,终究还是会化作泡影。
队伍南下,靠近京畿时,青黛色的山峦逐渐显现,开春后,万物复苏,百废俱兴,一切欣欣向荣。
年轻的男子走进殿中,容貌俊秀,姿态雅正,礼仪也万全,宜阳看了看,心里还算满意。
官家登基已经半年多了,储君与安庆侯府二公子的婚事去年就定下,只是一直没有选婚期,年关过后,正是莺飞草长的好时节,宜阳同林家公子见了几面,礼部的人商量着,请奏了官家,将婚期定在三月。
江泠回到京师,开始上朝处理公务,春汛将要来临,许多事情要他去办,去年曹宰相倒台后,曹氏一党被连根拔起,曹宰相靠姻亲关系拉拢了许多人,朝中近一半都与他瓜葛着,这些人被铲除后,许多职位空缺,工部尚书无人,由病中江泠代管着整个工部,他一忙起来就不要命,试图靠公务麻痹自己。
朝中的官员都说,江侍郎大病初愈,人还没完全好就跑来跑去,这身体可怎么吃得消,从西北回来,也没见休息几日,又去忙疏防春汛的事了,当真恪尽职守。
叶秋水未曾回京,院中还是冷冷清清的,以为会热闹起来,过年时,下人们争先将院中布置一番,喜庆的灯笼,春联,窗户上张贴着新年画,大人还请教同僚的夫人,买了几匹姑娘家喜欢的料子回来,准备给姑娘做新衣,还叮嘱她们,每逢晴天就要将被子拿出来暴晒,姑娘喜欢暖融融的被褥,等她回来过年,看到这些会很欢喜。
叶秋水住的房屋里仍是从前的布置,只是那只妆奁坏了,江泠修不起来,便按照以前的式样做了个新的,他大病后,手艺不如从前,腕力不足,花纹雕刻得没那么精致,江泠做了好几个,打算将最完美的那只重新送给叶秋水,比以前的还要好看,精巧。
然而,她没回来。
回到京城的那夜,江泠将自己关在书房,他孤身一人,仆从想问又不敢问,屋里也没点灯,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一夜,第二日下人进屋打扫,发现江泠仍坐在那儿,盯着桌上的妆奁发呆。
同僚们觉得他奇怪,具体奇怪在何处也答不上来,江侍郎一直话就少,去了一趟西北回来,话变得更少,除了公务上的事基本不会多话,他独来独往,孑然一身,家中只有两三老仆作伴。
江晖倒是时不时过来看他,他隐隐约约知道江泠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是因为叶秋水。
自从窥探到这个秘密后,江晖坐立难安了许久,他回想起过去,他那么直白地告诉江泠,他想要求娶叶秋水,希望三哥可以帮忙撮合,江泠竟然答应了。
三哥当时怀有的究竟是怎样的心态,他真的就心甘情愿,将心悦之人拱手让人吗?
不过很快,江晖就想通了原因。
叶秋水这样的人,就像太阳一样,见过她的男子,都难免为这光芒动容,江泠呢,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被抛弃,被诬陷,他的人生一路坎坷,除了叶秋水,没有人陪伴在他身边,喜欢上她,是命中注定的事。
清冷沉静,永远稳重自持的江泠,其实很自卑,那张波澜不惊的皮囊下,是一个极度脆弱的躯体。
胆小,懦弱,因为害怕,所以情愿远离。
那么,叶秋水知道他的心意吗?
江晖想了许久,答案显而易见,江泠不可能让她知道。
储君大婚的日子将近,京中传话,要靖阳侯回京。
宜阳也给叶秋水写了信,告诉了她这件事。
“敏敏要成婚了。”
薛琅问她,“你要不要回京?”
叶秋水握着信纸,点点头。
“回的,她给我写了信。”
宜阳的终身大事,叶秋水要亲自去为她庆贺。
本来还以为要再过个三年五载才回京,没想到事发突然,礼部年初的时候将日子定下,算了算日子,得快马加鞭才能赶上。
第二日,薛琅就将军中事务交给了部下暂管,靖阳侯班师回朝,叶秋水随行,同军营里的朋友们告了别,收拾东西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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