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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玉——吃饱去睡觉了【完结】

时间:2025-01-19 14:49:06  作者:吃饱去睡觉了【完结】
  见儿子被夸,宋氏眉开眼笑,“哪里哪里,我倒想要一个像二郎那样的孩子,矫健又机灵,不像嘉玉,不爱说话,光会读书有什么用,书呆子一个!比不得二郎英姿飒爽,将来定然有出息。”
  知州夫人被她哄得笑面盈盈。
  她们互相恭维,身边的其他夫人们也跟着笑闹。
  江泠坐在一旁,他病没有好,身上没什么力气,闻着桌前的菜只觉得难受,头昏脑胀的,于是百无聊赖地看着院中景致。
  远处,孙仲言射中靶心,身旁的少年们欢呼雀跃。
  他循声看去,目光平静。
  江泠没有学过骑马,也没有学过拉弓射箭。
  在江二爷与宋氏眼里,这些是不学无术的技艺,且他身体差,没法像正常孩子那般蹦蹦跳跳,一吹风就会病倒,是个病秧子。
  他只能安静地坐在角落,看他们哄闹一团。
  “三郎。”宋氏忽然推了他一把,小声说:“你也去,和他们一起玩,多和孙二郎还有县令家的小官人说说话。”
  江泠淡淡道:“我不会射箭。”
  “不会可以在旁边看着,你一个人坐在这里算什么。”宋氏瞪了他一眼,“不是叮嘱过你,要多与孙仲言还有杨知县的儿子接触吗?你看五郎。”
  她目光扫了一眼那群少年,江晖拉开弓,和孙仲言有说有笑,宋氏有些不满,觉得江晖占了自己儿子的风头,她不服气,暗暗懊悔,早知晓几年前也让江泠学一学射箭了。
  “看看他,多殷勤,依我见,现在孙郎君同他的关系比同你要好多了,你可不能落后。”
  江泠心想:当然要好多了,因为他和孙仲言根本不熟。
  江泠没有动,宋氏更加不满,张嘴还想要说什么,这时知州夫人邀请女眷们一起去看花,宋氏急忙跟上去,走之前又不忘推了江泠一把,“快去!”
  说完就立刻迎到知州夫人旁边了。
  江泠一个人坐在亭中,低头看了眼先前知州夫人让下人端给他吃的点心。
  有白玉霜方糕和琵琶酥等等,做得精致可爱。
  江泠看了会儿,垂首将别在袖口内的手帕拿下,仔细挑了几种好吃的点心,用帕子包好。
  等宴席散了,带回去给叶秋水吃。
第17章 亲近 “拍一拍,病痛飞走啦!”……
  知州夫人的生辰宴办得热闹,很晚才散。
  宋氏与孙夫人拉着手,在门前依依不舍,孙夫人还叮嘱宋氏,要多带着江泠来孙府拜访。
  同样,江二爷与孙知州在席间也说了许多话,孙知州有意无意地提起府衙有一个职位空缺,他已准备上书举荐江二爷,听到这话,江二爷高兴地一连敬了几杯酒,出来时脸颊通红,喜不自胜。
  江泠静静地听着大人们相互恭维,末了上前向知州夫妇二人行礼,这一天的忙活也总算到头了。
  深夜,江泠拿着白天从孙府带回来的点心,爬上墙。
  叶大已经安葬,院子里空旷许多,穷人的丧事很简陋,一张草席便可了事。
  叶秋水席地而坐,撑着下巴,茫然地看着庭院。
  叶大走后,家里只剩她一个,她忽然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了,虽然他活着也没什么用,还只会抢她的钱,打她,甚至要卖掉她。
  没了爹娘,她就是彻彻底底的孤儿。
  连每月去县衙领一斗米的资格都没有了,因为前提是家中乃赤贫户,且有能做事的大人。
  叶秋水年纪太小,出去做工没有人要,她也不会识字,不会算数,就算长大了,大概也只能做一些帮人端盘子与浆洗衣物的活来维持生计。
  贫穷像是一个笼子,人就是关在里面的驴,透过缝隙,驴可以轻易窥探到外面的绚丽与广阔,“未来”就像是一个挂在笼子边缘的萝卜,吊着驴拼死拼活地往前走,萝卜看似触手可及,似乎只要伸出手,总有可能够到,但实际上,驴在笼子里跑到死,都够不到那根萝卜,只因这个笼子是筑死的,没有钥匙。
  穷人生出穷人,世世代代,好像永远都摆脱不了这个诅咒。
  叶秋水不想成为叶大那样的人。
  “叶秋水。”
  墙头突然有人喊了她一声。
  叶秋水循声望去,看到江泠从垣墙上探出头,他有些费力地踩上来,跳上柴火堆,一点一点爬下。
  “江宁,你病好了吗?”
  叶秋水一见到他就小跑上前,仰起头,担忧地盯着他。
  叶大死去那夜,一直到他下葬,她都没有再看到江泠,她听垣墙内的下人说起江泠病了的事情,她想去看他,但是怕被江家的人发现。
  “好了。”
  江泠脸还是白的,病中一直没什么力气,且一整日都在应付知州夫人的寿宴,要见许多人,向许多长辈行礼,他不能懈怠,不然那样会很失礼,也怕在宴会中露出一点病态,坏了寿宴的喜庆。
  等回到家中时,他已脚下虚浮,自己偷偷摸了摸额头,十分滚烫,衣服里衬也早已被冷汗浸湿,黏腻地贴在身上,他脸色苍白,虽然本身肤色便很白,但若是留心一些,一定能发现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对。
  不过宋氏与江二爷沉浸在喜悦中,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点心放到明日会坏,江泠想着将吃的送给她,询问她父亲的丧事有没有处理完,再叮嘱一些事情,他就回去睡一觉。
  江泠低下头,将手帕仔细包裹的点心拿出来,白玉霜方糕与琵琶酥都是极易碎与掉屑的食物,但江泠手中的这几枚却完好无损。
  “给你吃。”
  叶秋水眼睛亮了一下,接过,这时候才注意到江泠的打扮,他穿得精致漂亮,任谁看了都觉得他是全曲州城最好看的小官人,束了发,戴着抹额,衣着规整,模样清俊,一看就是出过门,去了什么重要的地方。
  叶秋水一边吃一边好奇地问:“江宁,你病刚好就出门了吗?”
  “嗯。”江泠说:“去给一位夫人祝寿。”
  “哦。”叶秋水点头,仍问道:“你真的好了吗?”
  “真的。”
  但他说“真”,叶秋水的样子看上去却好似很不相信,她盯着江泠的脸,目光探究,忽然踮起脚,抬手,摸了摸江泠的额头,寒冬腊月里,他的额头却烫得吓人。
  小娘子掌心有些冷,江泠烧得晕乎乎的,看到她伸手过来,第一时竟然忘了躲。
  等冰凉的触感传来,他才回神。
  叶秋水皱眉,“江宁,你的额头好烫,你在发热。”
  “你的病没有好。”叶秋水看着他,“你在生病,为什么不好好躺着,还要出去?”
  江泠往后一步,避开她的手,“我没有事,你快吃吧。”
  叶秋水摇头,“你骗人,你在生病。”
  江泠烧得很厉害,嘴唇泛白。
  以前阿娘还在世的时候,每次她生病,阿娘都会摸她的额头,背着她去看病,叶秋水知道,如果一个人脸色很难看,额头又很烫,那他就是发热了,且病得很严重。
  江泠垂着眸子,因为发热,反应迟缓,想一会儿才能回答她的问题,“有一些,不严重,回去吃药,睡一觉就好了。”
  叶秋水将点心放下,转过身,忽然抬起手,抱住他,她手很短,只能够到江泠的腰身,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拍一拍,病痛飞走啦。”
  小时候生病,阿娘就是这么抱着她哄她睡觉,拍一拍,第二天醒来,病痛就不见了。
  叶秋水学着母亲哄她那样,哄江泠,拍一拍,明天他就好了。
  她的手小,力气轻,像是一片羽毛。
  江泠愣了一下。
  从小到大,宋氏与江二爷没有这么同他说过话。
  最开始生病时,他们还会担忧地围在他榻前,江泠先天不足,常有心悸的症状,气喘,咳嗽总不见好,一年到头都在吃药,后来渐渐的,他一哮喘,父母就会叹气,怕生病耽误学业,怕他会落后于别人,父母总是语重心长地告诫他,即使是生病,也不能忘了看书温习。
  甚至是吵架,当着躺在病榻上的江泠的面歇斯底里地揭开那些旧事,宋氏斥责江二爷偷养外室,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早产,不会生下一个先天不足的儿子,江二爷忍无可忍,痛诉宋氏的高傲,他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早就受够了。
  而后两人
  不欢而散,独留还在病中的江泠,他沉默地听着爹娘吵架,不知道该怎么劝阻,听多了,只能拉起被子,蒙住头。
  宋氏还会抽噎地对他说,如果不是因为他,她早就同江二爷和离回老家了,他一定要争气,不然就是对不起当娘的受的委屈。
  再之后,江泠生病就不会告诉任何人,再难受他都自己忍着,连近身的书童都不知道。
  他已经习惯与药石相伴,心悸哮喘的时候,自己服下药,睡一觉,难受的时候不会有人拍他的背,告诉他病痛很快就飞走了。
  “我没事的。”
  江泠轻声开口,“真的,只是受了寒,有些头痛,回去吃了药,歇下就好了。”
  叶秋水问:“真的?”
  “嗯。”
  江泠点头,“我没有骗过你。”
  他看着古板正经,不像是会撒谎的模样,叶秋水犹豫地收回手。
  “你不要给我送吃的啦,你好好休息,我有钱的。”
  叶秋水笑起来,眉眼弯弯,“你给我的钱,还有许多。”
  五两银子,叶大丧事只花去一点,叶秋水很宝贵自己的财产。
  “好。”
  江泠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回去了,你记得不要乱跑,我上次同你说过,年关时人牙子很多,别去人少的地方。”
  他说到后面,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
  “知道啦。”
  叶秋水乖乖点头,“你快回家吧,我看着你。”
  “嗯。”
  江泠转身要走,叶秋水又不知想起什么,拉住他,“等一下。”
  江泠疑惑地看向她。
  叶秋水上前,再一次环住他,动作很轻,“拍拍拍,将病痛全都拍走。”
  她如同在掸去衣衫上的灰尘,拍动江泠的衣服,神情认真,煞有其事。
  结束后,叶秋水仰起头,笑盈盈,“好啦。”
  她身上罩着江泠上次给她的兔绒外衫,将自己裹得圆圆胖胖,因为怕冷,所以只露出一颗脑袋,两只手想要抱住江泠十分费劲,动作也笨拙,仰着脸,嘴角有浅浅的梨涡,笑起来甜甜的,像是冬日难得一见的暖光。
  江泠垂下眸子,眼底静静的,点了点头。
  *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曲州开始下雪。
  江家与知州府走得越来越近,隔三差五,宋氏就会与孙夫人和杨夫人人相约一起喝茶游玩。
  江二爷也终于在府衙谋得一官半职,他已不是小小的主簿,仕途上更上一层楼,应酬变多,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知州知县有什么事情都带着他在身侧,江二爷升迁,整个江氏都为此高兴,同样,他们也期盼着江泠能早些被举荐入京,去国子监读书。
  因此将要年关的时候,江泠能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少,他从早到晚都在看书,生病的时候,床头也摞满厚厚一叠课业,常常还在发着烧,便被拖起来看书背经史,眼前烧到发白,什么都看不清,也得等背完书才被允许躺下来休息。
  没有长辈,没有县衙的补贴,叶秋水开始学着做事情。
  但她能做的不多,只有帮别人跑腿、端盘子,许多地方会觉得六七岁的孩子毛手毛脚,不如大人灵活,但也有的地方觉得孩子好压榨,明明干着同样的工作,报酬却只有一小半。
  叶秋水在一间酒肆替主人家端盘子,一日的报酬是两文钱。
  不识字,又没有一技之长傍身的文盲,连糊口都困难。
  店家是个抠搜的男人,舍不得花钱雇大人,专找一些半大的孩子,用低廉的报酬雇佣他们给自己干活。
  两文钱,不仅要跑腿端盘子,有时还要择菜,洗碗。
  叶秋水只干了几天,脚底便长满水泡。
  店家看不得工人停下来歇息片刻,她只能不停地走动。
  夜里酒肆打烊,叶秋水踮着脚,擦桌子,擦柜臺,一旁店家正在拨动算盘算账,身边站着他的小儿子,圆头圆脑,胖得衣服都挤开,男人一边伸着手在账本上指指点点,一边拎着儿子的后领,教他怎么算。
  可惜儿子是个猪头猪脑的,挠着头,拨动珠盘,算了几遍,账目都是一团糟。
  男人暴怒,“你把九归口诀背来。”
  小孩生不如死,嗡声嘟囔:“逢一进一,逢二进二……逢三进一,逢六进二,逢九进三,三一三余一,三二六余二……”
  他背得磕绊,男人手拿戒尺,错一下,打一下,不一会儿,小孩涕泪连连,抹着眼泪拨弄算珠。
  叶秋水在不远处看得津津有味,手上也模仿起拨算珠的动作,低声念叨:“三一三余一,三二六余二……”
  那小孩算术学得不精,长辈只能从头教起。
  许久,叶秋水擦完桌子,擦柜臺时,她刻意慢了些,盯着小孩写字的动作。
  等背完九归口诀,男人问了一个简单的算术题,小孩支支吾吾,在纸上涂涂画画,久久说不出答案。
  一旁的叶秋水拧了拧抹布,脱口而出,“是三十又七钱!”
第18章 逾矩 如今见面,确实很不方便。
  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并没有人注意,店家还在教儿子打算盘,无视了叶秋水的话,只当她是胡言乱语。
  倒是店家的儿子算术算的头疼,听到她的声音,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忙回答,“是三十七钱!”
  闻言,男人哼了一声,握着戒尺敲了敲他的肩膀,“她不识字,随口乱说的你也信,你自己算,算不出来就跪在外面。”
  男孩愁眉苦脸,耷拉着肩,握着笔继续在纸上图画。
  叶秋水听到父子俩的对话,咕哝道:“就是三十七钱。”
  半晌,男孩算出答案,“爹,我算出来了。”
  男人接过纸张,看了两眼,诧异,“还真是三十七钱。”
  方才那个丫头随口之言,居然是对的。
  “水丫头。”
  店家搁下算盘,唤道。
  叶秋水放下抹布,小跑过去。
  “你怎么知道方才那道题是三十七钱?”
  叶秋水答道:“算的。”
  店家笑道:“你学过算术?”
  “没有。”她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会算?”
  叶秋水说:“听你们说的,九九八十一,八.九七十二……二二如四……逢一进一,逢二进二……三一三余一,三二六余二……”
  她开口,一字一顿,流利地将口诀背出,甚至还记住了几句珠算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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