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琅眼睛有些红,抹了一把脸,忽的站起身,咬牙切齿,一脸怒气,右手紧紧按在腰侧刀鞘上,“铮”的一声,长刀拔出,寒光凛冽,薛琅从齿间碾出声音,“曹氏余孽,我非亲手宰了他们不可。”
说罢便握着刀要冲出去,屋里的下人们都吓坏了,不敢上去阻拦,生怕惹怒侯爷,也挨上一刀。
叶秋水眼疾手快,赶忙拉住薛琅,“侯爷,你等等,你先别冲动!”
她低声劝解,“你刚回京,还没有进宫面见过官家,逆党余孽已经下狱了,侯爷现在提着刀是要往哪儿去,你将刀放下,先进宫见过官家才是,别让夫人担心,松手。”
薛琅个头高大,舞刀弄枪的手臂粗硕坚硬,寻常女子站在他身侧都会显得娇娇小小的,还不及肩膀高,叶秋水艰难地拉着他的胳膊,薛琅回过神,回头看她一眼,怒极的心慢慢冷静下来。
他放下刀,收回鞘中,敛起一身戾气,“是我冲动了……”
曹氏余孽,说不定都不一定是曹家的人,京师暗流涌动,谁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捣的鬼,就是要他冲动,无令回京,他举着个刀是想干什么,对皇帝不敬吗?
薛琅冲动回京,就是着了这些人的道了。
他冷静下来,神情凝重,赶紧去换衣服,打算收拾一身进宫。
“先别收拾。”叶秋水拉住他,“你就这么过去,你越狼狈才显得你越有孝心,越着急,这次的事情情有可原,夫人还昏迷不醒,你进宫请罪,官家应当不会怪罪你的。”
薛琅想了想也是,解衣的手停住。
他有些着急,慌不择路一般,放下刀,又左右徘徊两下,看一眼榻上的李夫人。
叶秋水见状,知晓他心里在想什么,说道:“你去吧,我看着夫人,没事的。”
她语气沉稳,神情坦然,未见一丝惊慌失措,薛琅看向她,心里的焦躁也跟着平静下来,见到她,霎时心安。
“好。”
他点了点头,连忙出去了。
靖阳侯突然回京,军规森严,原本是要被降责的,但事出有因,皇帝念在他是因为担忧母亲,一时着急糊涂的份上,并没有怪罪他,只让他回家思过,待李夫人好了,再启程前去西北。
那个刺杀李夫人的曹氏余孽被抓进大牢,没多久就被砍头了。
有皇后,太子求情,薛琅只被罚了一年的俸禄,他回到靖阳侯府时,天已经大亮,叶秋水守了李夫人许久,见他回来,叶秋水站起身,问起情况。
薛琅告诉她,官家没有怪罪,但是罚了俸禄,降了军职,不过他可以在京师多留一段时间,待李夫人好了再走。
叶秋水松了一口气,无奈地说:“侯爷下次万不可如此冲动了,不然夫人醒来知道后,又要担心。”
薛琅点点头,低着头认错。
叶秋水神情疲惫,“夫人的情况我看过,之后应当没有大碍,好好休养就好,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薛琅追上前,送她离开。
“这次真是谢谢你,我听家中的下人说,是你拦住了发疯的马,昨儿个你也守了母亲一夜。”
“没事。”叶秋水笑了笑,“我是大夫,这是我应该做的。”
“等等。”
薛琅忽然喊住她,眉心微蹙,他低着头,轻握住叶秋水的手腕,抬起,发现她虎口有伤,皮肉被磨掉一层,看着很严重。
“这是缰绳磨出的伤口吗?”
薛琅有些心疼,轻轻捧着她的手,抬起,想碰又不敢。
叶秋水想收回手,“没事”,说完,薛琅却反而攥得更紧了。
他紧抿嘴唇,目光心疼,盯着叶秋水手上的伤口,忽的低下头,吹了吹。
微凉的气息拂过火辣辣的伤口,叶秋水额角跳了跳,想要收回手,但薛琅却抓得很紧。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冰冷,没有情绪,“芃芃。”
叶秋水吓了一跳,手直往回抽。
江泠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站在靖阳侯府大门前不远处,似乎站了多久,肩头因霜雾而微微洇湿,他抬眸,看着檐下的二人。
叶秋水一直没消息,江泠担忧着急,知道她在靖阳侯府,忍了一日,还是忍不住过来问问情况,早上,听同僚们说靖阳侯赶回京城了,江泠一下值便赶过来寻叶秋水,刚要登门,看到叶秋水和薛琅两个人走出来,薛琅捧着她的手,神情心疼,小心翼翼,捧着她的手,如捧着什么世间珍宝一样。
他实在控制不了自己卑劣的心思,故意出声打断,叶秋水肩膀一颤,像是被吓到,转头看过来的时候目光都有些心虚。
叶秋水是真的心虚,虽然什么也没干,但是怕江泠误会,心防筑得更高,她想将手收回,可薛琅拽得死紧,越收越紧,怎么都抽不回来。
“侯爷……”
叶秋水压着声音,让他松手,薛琅非但无动于衷,还走近两步,姿态亲昵,朝她眨了眨眼睛,眼神狡黠。
叶秋水愣住,没有再动。
薛琅牵着她的手,朝江泠笑了笑,“江大人,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江泠死死盯着他们牵着的手,目光阴沉沉的,双手紧握,他的呼吸放慢了,额角突突地跳,有一瞬间晕眩。
叶秋水低着头,也不挣扎,任薛琅牵着。
“多亏了有芃芃,不然我母亲还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罪。”
“江大人作为芃芃的兄长,长兄如父,我要谢谢你,这些年一直替我照顾她。”
薛琅笑着说,他正经起来,还真挺像那回事。
叶秋水后脖颈凉飕飕的,薛琅越说越起劲,什么情深义重,此生不负的话都一股脑地说出来了,江泠沉默不语,一句都没有搭理过他。
叶秋水咳一声,怕薛琅再说就要玩过火。
“好了。”
她出声道:“侯爷,你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快回去休息吧。”
薛琅笑眯眯地看向她,“好,还是芃芃关心我,我这就回去了。”
叶秋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能忍着不抽回手,点点头。
薛琅朝江泠点头示意,接着转身进门。
叶秋水目送他离开。
江泠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恋恋不舍的模样。
听军营里的人说起过,叶秋水曾经一个人闯进尸山血海里,将重伤的薛琅救走,她那么瘦弱,单薄的肩膀,是如何支撑起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为了他,叶秋水可以出生入死。
为了他,她会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救他的母亲,哪怕自己的双手被伤得鲜血淋漓。
而薛琅,多次在江泠面前,表达过自己想要求娶叶秋水的想法,他对叶秋水的偏爱,京城的人都看在眼里,明目张胆,无所顾忌,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江泠的心很空,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因为担忧她,巴巴地寻过来,结果就是亲眼看着,她同别的男子手牵着手,亲密无间。
薛琅走之前,还不忘对叶秋水挤眉弄眼了两下,他的坏心思太多了,一茬又一茬的,叶秋水摆摆手,催促他赶紧走。
待薛琅进了院子,叶秋水才慢吞吞转过身。
江泠一动不动,他看着好像很平静,情绪并没有什么起伏,还是平常那清冷淡然的模样。
叶秋水嘴巴抿了抿,心中腹诽,江泠怎么那么能憋呀,一点反应都没有,让她心里都有些挫败了。
“兄长,你怎么来啦?”
他不说话,那就她先开口好了。
江泠目光森森,漆黑的瞳孔里暗然无波,长长的睫毛将一切情绪都掩盖住了,他启唇,声音略微沙哑,低沉,“听人说李夫人遭遇刺客,是你救了她。”
“嗯嗯。”叶秋水回答,“我正巧在附近,看到曹氏余孽想要伤害李夫人,马受惊冲进林子,我就追过去了。”
江泠手指僵硬,他说:“发疯的马太危险,控制不好会伤人。”
她真是冲动,竟然上手去夺缰绳,要是没拉住,说不定会将自己带着飞出去,马车正在疾行,一不小心,自己也会深受重伤。
叶秋水在军营里待过一年,学过许多东西,她比普通人更知道该怎么掌控马,不过也确实是冲动了些。
“我知道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想救下夫人,以后不会的。”
江泠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着比从前要冷淡许多,连说出口的话都是毫无起伏的。
她没有想那么多,是因为那是薛琅的母亲吗?她才不顾一切只想救下李夫人。
江泠控制不了自己心中的胡思乱想,他想将心头的千头万绪全都压下,可是越想控制,越会反噬,他只能掐了掐手心,用痛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管怎样,自己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知道了,兄长。”
叶秋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江泠走在前面,突然问:“手怎么样?”
他看到她的手上有伤痕,包扎过的地方透着淡淡的血迹,应当伤得不轻。
江泠想要查看,但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伸出去。
叶秋水看了一眼,“没事,就是皮肉伤,涂涂药就好了。”
江泠无言,神色也凝重。
许久,叶秋水说:“兄长,我去铺子了。”
前方是岔路口,一直往前就是檀韵香榭,旁边的小道能通往江泠家门前的巷子。
叶秋水停下来,与他分道扬镳。
江泠回头,看向她的背影。
他们早就已经不同路,各自的人生在未来的几十年,交汇的次数很少,甚至是没有。
江泠看了许久,才缓缓垂下目光。
接下来的许多天,薛琅一直留在京师,没多久,李夫人醒了,叶秋水登门为她看诊。
怕李夫人会中风,叶秋水时不时地会为她按摩,疏通穴位,她照顾病人细致,从不会偷奸耍滑,不会因为身份的高低贵贱而厚此薄彼,尊贵的侯爵夫人在她眼里,同普通的平民并没有什么区别。
从李夫人睁开眼开始,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叶秋水,少女坐在榻边,替她把脉,沉稳持重,纤瘦的肩身却蕴含着一种庞大的,让人难以轻视的力量。
李夫人想到,前几日在白鹿寺遇刺,疯马冲进山林,她在车厢中颠簸,衣衫鬓角凌乱,以为自己就要摔死时,白裙杏衣的少女策马狂奔而来,一把夺过飞舞的缰绳,用尽全力将疾行的马车勒停。
李夫人一睁眼,看到的也是她,少女垂手,按着她僵硬的半边身子,血液渐渐流通,毫无知觉的胳膊也能动弹。
待李夫人醒
了,叶秋水就让到屋外,叮嘱侯府的下人要怎么照顾李夫人,吃什么药,按压什么部位能防止中风。
声音清脆悦耳,句句荡人心弦。
叮嘱完,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没有讨赏,也没有献殷勤。
李夫人突然就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太过狭隘了,没有高贵的出身又如何,人之贵重,在于心性,而非身份。
薛琅突然回京,李夫人除了担忧外,还有欣慰,薛琅没有喜欢错人,现在,李夫人很赞成他和叶秋水在一起。
“我母亲让我叫你没事多来府上玩,陪她说说话。”
薛琅跑到檀韵香榭找叶秋水,趴在柜臺上,看着叶秋水低头忙活。
她既要算账,还要研究合香的配方,才没空陪他胡闹。
薛琅虽然今年已经及冠了,从少年变成男人,但他看上去仍然很不靠谱,笑嘻嘻的,说话也不着调。
“诶,我上次那样说话,江大人可有什么反应?”
叶秋水拨动算珠,“没有。”
“怎么会呢!”
薛琅直起身子,“没有男人能忍受自己心爱的姑娘和别人走得那么近,除非……你并不是他心爱的姑娘。”
叶秋水生气,随手捞起手边的算盘要砸他,“你不准胡说。”
薛琅抬手抱头,“别打别打,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只剩另一种了。”
叶秋水问道:“什么?”
“说明这把柴添得还不够多,不足以让火烧起来。”
“还不够?”
叶秋水嘟囔一声,“你这些都是馊主意,我不干。”
薛琅想了想,说:“要不,我直接上门提亲吧。芃芃,你可不可以选我啊,我对你,肯定不比江大人对你差的,他是个闷葫芦,都不会逗你笑,多没意思啊。”
“不要!”
叶秋水瞪他,“我就喜欢他这样的,你不能说他。”
薛琅抬手,做了个抵挡的动作,服气道:“好好好,我不说。”
他低头,掩去眼底的失落之色,转而说起先前的话题,“对了,你还没答应我,母亲让我叫你去府上玩,你去不去?”
“明日吗?”
“是。”
叶秋水想了想,“改日吧,明日七夕,我想找兄长。”
薛琅无奈一笑,声音低低的,“那好吧,那就改日,你一定要来,别忘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绝望的吻。
七夕佳节时, 御前街上天还没黑便开始张灯结彩了,少女们罗裙彩绸,结伴而行, 檀韵香榭门前挂着许多精巧的香囊,做成巧果形状, 路过的客人都会忍不住买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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