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叶秋水那夜、那夜……
他不敢去回想,只是稍稍想到一些,那种失控,如溺水般的感觉就会再次将他席卷。
不能给她,一定不能再给她。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成何体统!”……
江泠义正词严地拒绝, 这样的闲书,会把脑子看坏的。
叶秋水哪里管得了这些,她平日算账看铺子无聊得很, 闲暇的时候就会找两本话本瞧瞧,这些民间俗书上, 难免提到一些男欢女爱的情节,叶秋水根本不当回事, 面不改色地翻阅,反正是打发时间的东西, 她又不是要拿到宫里面见天子。
可是江泠不这样觉得, 他是个读书人, 最是讲究礼教体统, 上次在安济院的值房里,叶秋水做了坏事,他又气又怒, 回来后就将她屋里的东西都拿走了, 翻开一看,目瞪口呆,觉得是这些闲书将叶秋水带坏,不能再让她看。
叶秋水问他要,他不给, 她就自己在屋中翻找起来, 走到书桌旁,将案面上的书翻了翻, 没看见自己要的那本,气得张牙舞爪,转身拉了拉江泠的胳膊, “你快给我,给我。”
看着她着急的模样,江泠纳罕,“有那么好看吗?”
“有啊有啊。”
叶秋水说:“我正看到有趣的地方。”
江泠就是不还给她,还说自己已经丢掉了。
“你知不知道,那书可是有价无市!”
叶秋水瞪大眼睛,气得脸都红了,书局里早就不再刊印,就一本还是她淘来的,故事精彩,跌宕起伏,讲的是一个闺阁小姐,女扮男装考科举,一路做到丞相,然后顺便和各种形形色色的男子这样那样的故事。
叶秋水正看到小姐高中,意外被探花郎发现女子身份,还不知后续进展如何,书就被江泠收走了。
江泠一听,竟然还有价无市,不由一怔,“看得人很多?”
“当然,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买到的,不然还抢不到呢。”
叶秋水嘟囔一声,一想到已经被他丢掉,心里便有些可惜,只是时至深夜,万籁俱寂,她也不好再缠着江泠,只好说:“算啦。”
反正她还能再买到,下次偷偷看,不给
他知道就是了。
叶秋水转身,“兄长早些休息。”
江泠若有所思,“嗯”一声。
送她离开后,江泠转身吹灭烛火,上榻睡觉,躺了一会儿却了无睡意,又坐起身,将灯重新点上了,犹豫片刻,江泠从柜子里拿出那本翻了两页就匆匆合上收起来的书。
他坐在灯下,从头开始翻阅,脸色一会儿黑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硬着头皮看了十来页,又猛地合上。
“成何体统,真是成何体统……”
江泠将书丢开,乌糟糟的,看得他眼睛都有些痛。
又过了半柱香,他沉默地将书捡起,这次没再丢掉,端坐在灯下,抿着唇,紧锁眉头看了一整夜。
第二日清早,东方鱼肚泛白,天光乍现。
叶秋水睡醒了,洗漱完去前厅吃饭。
一向起得很早,天不亮就会在庭院里晨练的江泠今日却姗姗来迟。
叶秋水奇怪地看向他。
江泠面无表情,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就是眼下乌青,眼睛也很红,看上去有些憔悴。
“你昨日没睡好吗?”
叶秋水担忧地问。
“有一些。”江泠随便扯了个理由,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隔壁人家养的公鸡天不亮就在叫唤。”
他们住的地方一墙之隔外也是户民居,家中圈养数只鸡鸭,很爱叫唤。
叶秋水一听,有东西吵着江泠睡觉可还得了,早膳一吃完就带着奴仆过去理论,花钱将吵嚷的公鸡买回来了,拔了毛,炖了一大锅。
午膳的时候,江泠看着桌上摆着的鸡汤,一时无言,长这么大第一次对一只鸡产生了愧疚之感。
*
已是冬日,气候渐寒,京畿往北的地方听说已经开始下起小雪。
叶秋水出钱,由织造局赶制了五万件冬衣送往西北军中,另外还有兵器署新造的战备,弓.弩、火器、皮甲等等。
护送军饷的队伍很快便到了西北,又是一个冬天,苏叙真带着部下接待了这次的钦差,薛琅正在前线,听到消息,半夜才敢回。
先与钦差打过招呼后副将拿着一件冬衣笑呵呵地跑上前,“侯爷,侯爷!冬衣!”
薛琅扫一眼营地,最后目光才落回说话的副将身上,问:“刚送过来的?”
他伸手摸了摸,冬衣很厚实暖和,贴身穿在轻甲里面,在前线迎敌时,风雪再大,应当都不会感到寒冷了。
副将答道:“是,钦差们刚护送来的,说是今年织造局刚赶制的,一共有五万件。”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另外还有各种战备,弓箭成箱运来,火器也装了好几车,有了这些东西,再迎战敌人时,打得也能轻松许多。
难怪今日他回到营地时,全营上下都那么喜庆,人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但薛琅是知道的,朝廷并没有多少钱,没法负担得起这么多的军需。
看出他的疑惑,副将犹犹豫豫说道:“听钦差说,这些……都是小叶大人让人准备的。”
薛琅的目光顿住。
“小叶大人用自己的家产,填补了朝廷的亏空。”
副将摸了摸额头,不敢去直视薛琅,他们赤云军中,跟着侯爷久了的人都知道,薛琅对以前在西北任职军医的叶女使有意,只不过人家没瞧上他,靖阳侯是个风流人物,一向桃花运极好,结果竟然还有摔一跤的时候。
副将抱着冬衣,问道:“那个……侯爷,您要冬衣吗?我特地挑了件最好的,您瞧这针脚,多细密,不愧是织造局的绣娘做的,这要是贴身穿着,走两步可不得冒汗?”
薛琅别过目光,“不用。”
又不是她亲手做的,要了干嘛。
薛琅一想到他出征那日,叶秋水甚至都没来城门送他,就连那些手札,也是托宜阳交给他,真是避嫌到了极点,薛琅气得好几晚没睡,现在想到还来气。
什么冬衣,他才不稀罕。
薛琅扭过头就走。
副将见状,低头去摸怀里的冬衣,“哎呀,侯爷不要,那这件就是我的了,真暖和……诶!”
远去的薛琅忽然折返,一把从他怀里将冬衣抢走了,“你重去拿件,这是本侯的了。”
说完又扭头走了。
怎么说也是她出钱做的,好歹和她有点关系,还是得拿一件。
副将呆愣在原地,须臾回过神,委屈地撇嘴。
第二日大家才知道,原来这次送到西北的军饷只是第一批,年前还有一批,军营上下一听,激动不已,打起仗都有了冲劲,外敌再来骚扰边疆时,西北驻军靠着朝廷送来的新军饷,将敌军打得措手不及,年关前,一个接一个的捷报送回京师。
皇帝见了,笑容满面,早朝的时候,一向沉稳的官家也是一脸掩饰不住的激动,腊月初,官家亲自题字“仁惠长昭”四个字赠予叶秋水。
叶秋水受宠若惊,磕头谢恩,回了铺子,叫工匠将皇帝的题字裱起来,挂在铺子门前。
作为一个商人,这是莫大的荣誉,足够光耀门楣,她的事迹被传开,本来叶秋水都做好了关门歇业的准备,怎知牌匾一挂上去,铺子里客人如潮,堵得水泄不通,现有的货物无法满足需求,叶秋水赶紧让底下的人带着商队出去进货。
因为她的义举,其他商人也受到启发,工农士商,许多时候,商人虽能靠自身的财富与穷人区分开,但与真正的士族比起来,商人的地位并不高,甚至遭受歧视,可是只要获得皇帝的题字,或者是朝廷的褒奖,那么地位便会水涨船高,摆脱低贱形象,进入更高的阶层。
只是损失一部分利益而已,但是却可以提升个人声望,还可为家族发展带来更多机遇,何乐而不为。
接着,越来越多的商人主动呈上部分财产,或提供货物,或直接提供钱银,国库逐渐充盈起来,朝廷也给每个做出义举的商人发放了匾额,有的甚至赏赐了一官半职,虽然只是小小的员外,但也与普通的商人不一样了。
效仿之人越来越多,叶秋水很开心,真商之大者,求利在己为小营,富众于邦为大营,他们经商的人,并非只有狡诈阴险,趋炎附势之辈,他们也能为朝廷作出贡献!
西南的城墙在年关前有望修建完,腊月的时候,江泠公务繁忙,开始早出晚归。
叶秋水知道他忙,并非故意不遵守规矩,并未怪他,只是让婆子每日做些滋补的饭菜,给他好好调养。
一日,难得是个大晴天,叶秋水正好休沐在家,江泠不在,她便去他房里帮忙将被褥,以及柜子中的衣物捧出来晾晒。
江泠的房中很整洁,东西也少,被子叠得整齐,衣服也妥帖地放置。
叶秋水推开门,径直走到榻边,将被子捧出,刚抱起走了两步,忽然有一物“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叶秋水疑惑地低下头,发现掉在地上的是一本书,扉页看着还有些眼熟。
她将被子先放回榻上,弯腰将书捡起,中间还有根木书签要掉落,叶秋水急忙塞回去,书页一摊开,她脸色霎时一愣。
这不是她丢失的那本话本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哭了。
腊月时, 皇城西南方向的城墙就要竣工,墙身几乎重建,墙体内开凿了数个排水的暗沟, 边上的民居也重建完,安济院中暂住的百姓陆陆续续返回家中。
最忙的一段日子已经过去, 江泠叮嘱了下属一些事情,很早就收工回家了。
好几日早出晚归, 但是一点也不觉得累,因为每天都会养生, 家中仆人还会做药膳, 所以江泠的身体养得比前两年好多了, 在牢里折腾出的那一身伤病也基本好全, 工部的同僚都说,江侍郎近半年瞧着,不像以前一样弱不禁风, 形销骨立, 健壮许多,脸色红润,看着就康健。
每日点卯上下值,绝不在值房熬着,到点了就回家, 搞得同僚们都以为江泠鬼上身了。
到家时刚傍晚, 天色昏暗,西天方向还有一点余晖将落不落, 江泠跨过家门,叶秋水看见他,说:“兄长回来了, 净手吃饭吧。”
他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水净手,擦干了走到前厅,仆人已经将饭菜摆上,叶秋水给江泠夹了一筷子菜,看着他笑了笑,江泠心里没来由觉得有些奇怪,迟疑地吃完饭。
回家后和平日没什么两样,吃饭,看书,喝药,再是各自回屋睡觉。
江泠洗漱完,换了衣服,坐在榻上打算将没看完的书看完时,一摸枕头,发现书不见了。
他脸色霎时一僵,站起身,将床榻每个角落都翻了翻,空空如也。
江泠呆坐着,房门忽然被敲响,接着,叶秋水推门而入。
叶秋水背着手
,眼底似笑非笑,关上门,走到床边。
四目相对时,江泠有些慌张,眨眼间,她已经走至身前。
叶秋水垂首看着他,从身后拿出一物,晃了晃,笑面盈盈道:“你是在找这个吗?”
她手里是一本书,夹着木签,江泠只瞄了一眼,神情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眼皮颤了颤,没说话。
见他没有要承认的意思,叶秋水便直接当着江泠的面翻开,书页哗哗作响,“江侍郎不愧是江侍郎,就是看这种书都会写批注,不知你看了这么久,心中可有什么感想,我们交谈交谈?”
木质的书签上写着小字,一手苍劲的笔迹一看就是出自江泠之手,他看书的时候很认真,会另外准备纸笔,有感想便随即写下,夹附在纸页中,叶秋水以前经常翻他的书看,看江泠看过的书很方便,不懂的地方会有他的标注,一本书他会看许多遍,每次都会留下不同的小字,叶秋水读完常常领悟颇深。
这些闲书,她看完便忘了,但是江泠没有随便对待,就像看其他圣贤书一样,认真读完,留下见解,如果不谈内容的话,叶秋水甚至会以为这是一本前人所著的典籍。
江泠很心虚,听着她调侃的话,伸手,想将书拿过来。
叶秋水手往后一缩,眉梢轻挑,盯着他笑,目光揶揄。
“我记得,兄长上次还教导我,少看闲书,你不是已经丢掉了吗,为什么我会在你屋中看到它?”
江泠很不自在,他不想承认的时候,就会装傻,装哑巴,糊弄过去。
可是叶秋水才没有那么好糊弄,她眉眼弯弯,捧着书,读他的批注,声音清晰,语气抑扬顿挫,江泠头皮发麻,受不了了,站起身,借着个头的优势,一手锢住叶秋水的肩身,不让她乱动,一手将那本书夺了回来。
叶秋水读到一半话语顿住,愤然去抢,“我还没有看完!江嘉玉,你好过分,你不准我看,你自己却偷偷看!”
江泠不给她,她就伸手抢,争执之下,江泠撞到床榻,叶秋水也跟着摔下,幸好有江泠垫着,他眼疾手快地抱住叶秋水,两个人齐齐砸在柔软的被子上。
叶秋水趴在他胸膛前,抬起头,盯着他躲闪的目光,佯装责备,“江大人,你怎么这样,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说罢,伸出手指,在他胸前戳了戳。
江泠不敢说话,无措地抬起手,握住她的手指,不让她乱动。
叶秋水觉得江泠真好玩,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偷偷将那些书藏起来,夜里躲在屋里翻阅,难怪前两天总看他眼睛红红的,还以为是没睡好,好吧,其实是真没睡好。
她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那你看了这么久,觉得好看吗?”
江泠还是不说话,可是耳朵却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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