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一个男孩,瘦骨嶙峋,似乎还有些病,惊吓过度,喘息不停,脸都开始发青。
男人见了,顿时横眉怒目,扭头吼道:“这样的你弄回来做什么?不值钱!”
不远处,被他训斥的同伙缩着肩膀,一声不吭。
可男人依旧不依不饶,走过去,指着他的鼻子,骂得很难听,唾沫横飞,“没用,拐个孩子都不会,你自己是个赔钱货,你还净弄这些赔钱货回来。”
他说话毫不留情,将另一个骂得无地自容,下巴几乎要戳到胸口,好几次被他推搡得摔倒。
叶秋水小心翼翼地蹭过去,挡在那个被骂的小男孩面前,压低声音说道:“没事啊,别听他们瞎说。”
小男孩瑟缩了一下,抓住她的衣摆,眼泪汪汪。
叶秋水知道他害怕,便无声地笑了笑,安慰他。
“我告诉你,这次换的钱我一分都不给你!”
同伙掀起眼皮,不敢看他,瓮声瓮气道:“当初说好咱们五五分。”
男人一听,更加震怒,“五五分,你跟老子谈五五分?你顶个屁用。”
他一脚踹过去,“这群小崽子们还不是老子弄回来的。”
“那你也不能一分钱都不给我。”
矮个子小声道:“我也出了力,有两个孩子就是我拿糖骗回来的。”
“一成,再多没有!不想干你就滚蛋!”
男人耐心耗尽,又踹他一脚。
矮个子倒在地上,眼冒金星,但一个字都不敢说,唯恐再多言又会挨打。
两个略卖人并没有叶秋水以为的那么团结,一个强势,一个软弱。
强势的对软弱的呼来喝去,他大咧咧地坐下,从地窖角落找出两坛酒,另一个只能站在一边,瑟瑟发抖,为他斟酒,还要算账,他只能分到一成的赃款,不乐意的话就会被赶走,反正这种来钱快的活有的是人来干。
不一会儿,矮个子男人被
使唤出去买下酒菜。
主谋的男人打算歇半日,夜里再将拐来的孩子转手,傍晚的时候,他准备出去与人商量买卖孩子的生意。
一个踩着梯子爬到地窖上面了。
剩下的一个留着看守他们。
男人叉腿坐在小板凳上,酒意上头,下意识像方才一样使唤同伙。
但人刚出去。
没人应他,男人“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低声啐了两句。
他目光移向角落瑟瑟发抖的孩子们身上。
一个个蓬头垢面,受惊的小兔子似的缩成一团。
挡在最前面的是那个扎着红发带的女孩,明明自己也害怕得直发抖,却挡在别人面前。
小姑娘吓白了脸,年纪不大,眉眼秀丽可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美人坯子。
男人眯了眯眼,招手,“你过来。”
叶秋水愣了一下,艰难站起,她手脚皆被捆住,只能跳过去,但行动困难,又一个踉跄摔倒。
小姑娘摔得不轻,眼角闪出泪花。
男人才想起来,这群小崽子们都被绑着呢。
他站起身,上前,拔出一把匕首,利索地割断了叶秋水手脚上的绑绳。
“你过来帮老子斟酒。”
男人重新坐下。
原来是同伙不在,他没了使唤的人。
“别想着耍花招,不然现在就弄死你。”
他目光凶狠,匕首插在桌上,闪着寒光,他不觉得这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有本事逃出去。
叶秋水抖了一下,脸色苍白,老实走上前,端起酒坛,倒酒。
男人喝红了脸,醉醺醺的,他大概气还没消,一边喝一边骂。
从他的口中叶秋水得知,这二人乃叔侄,侄子就是方才出去买下酒菜的矮个子,叔叔一直做这种拐卖人口的生意,而侄子读了两年书,本瞧不上这样的营生,但奈何屡试不中,又无其他一技之长傍身,父母双亡,便只好跟叔叔一起偷孩子。
但叔叔每日到头对他都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话里话外都是讽刺羞辱,明明很辛苦,但是分不到多少钱,他打不过做惯粗活,身强体壮的叔叔,只能任由使唤。
骂声太难听,孩子们都被他粗犷的模样吓坏了。
叶秋水垂着目光,斟酒,捶腿。
男人憨笑,有小娘子伺候,比毛手毛脚的侄儿顺眼得多,他一时也不着急将叶秋水重新捆起来。
“奶奶的。”男人看一眼梯子,“买个东西这么久,果然是废物。”
酒劲上来,他打了个嗝,合上眼睛假寐。
叶秋水跪在地上给他捶腿。
鼾声传来,她抬起目光,盯着男人闭上的眼睛,目光缓缓移向插在桌子上的匕首上。
他笃定她不敢怎么样,娇滴滴的小娘子,没吓傻就不错了。
叶秋水喉咙有些干,咽了咽口水,她紧紧盯着,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忽然抬手,一把拔出匕首,紧握在手中,看也不看,猛地往前扎去。
“啊……兔崽子!”
叶秋水连鸡都没杀过,拿到匕首,不知道要往心口捅才能致命,她胡乱地将匕首插在男人大腿上,顿时血流如注。
叶秋水吓傻了,手抖个不停。
男人已经醒过来,伸手就要抓她,叶秋水吓得跌坐在地,手脚冰凉,连躲都忘了。
然而他大腿上插着匕首,刚要站起来就重重摔下,碰倒桌子后,酒坛滚落,噼里啪啦砸了一地。
男人趴在地上闷哼,血流了一地,他拔出刀,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中流出。
“老子要弄死你,小贱……人!”
他刚爬起来又跌倒。
这时,头顶传来响声,先前出去的贼人返回,从入口探头,看到这一幕顿时惊骇。
“还愣着做什么!把这小贱人捆起来!”
矮个子急忙跳下来。
叶秋水回过神,手脚并用爬起,退后几步,大声道:“杀了我,你们可就少赚许多钱了。”
她盯着刚跳下来的人,掐紧自己的肉,逼迫自己冷静,说:“他好了,肯定要打你,怪……怪你回来得这么晚!你想、想好了,是要一个人数钱,还是两个人……分钱!”
矮个子愣住。
一个人数钱,还是两个人分钱?
若是分钱,他只能分一成!
他回头,看向流了一地血,挣扎着要站起来的叔叔。
男人察觉到他的犹豫,暴怒:“你是不是找死!快点扶老子起来,看我宰了这小贱人之后不弄死你!”
矮个子男人抖了抖,叶秋水继续哆嗦着说:“你犹豫不决,他站起来后……可就要……就要连你一起杀了。”
地窖中乱作一团,矮个子天人交战,男人骂骂咧咧。
他已撑着桌子站起,不管不顾大腿上的伤,气势汹汹就要扑过来。
矮个子终于撑不住,咬了咬牙,大喊一声,猛地捡起地上的匕首,恶狠狠地向前捅去,一连几下,鲜血溅了满脸。
角落里孩子们此起彼伏地尖叫,叶秋水脸色惨白如纸,双腿软得站不起来,滑落在地。
几下挣扎后,男人一动不动了。
矮个子握着匕首粗喘气。
片刻后,他回神,吓得连连后退。
孩子们瑟缩在一起呜咽,每个人脸上都遍布惊恐。
叶秋水浑身颤抖。
第一次目睹杀人,吓傻了一般,除了抖话都说不出来,男人身上的血,有许多溅在她身上,叶秋水呆呆地坐着,拼命想要爬起,可她太害怕了,一点力气也攒不起来。
矮个子转过身,看向她。
这个小丫头虽然漂亮,但实在是个烫手山芋。
他冲过来,一把抓起她。
“等、等等……”
叶秋水颤抖着求饶:“你别杀我、求求你了呜呜,别杀我……我有钱,我有钱的,你别杀我呜呜。”
他动作缓下来。
叶秋水手忙脚乱地将塞在袖口中的票据给他,“我有二十两,存在恒通钱庄中,这是票据,你别杀我……”
矮个子将票据抓过来,翻来覆去地确认真假。
叶秋水抱着头,哭得满脸鼻涕泪水,恐惧到了极点。
男人的尸体还躺在不远处,她不想成为下一个。
他拿了票据,将匕首紧紧握在手中,转身,先捡起麻绳将叶秋水重新绑住,比先前缠得更紧,又用东西堵住她的嘴,不准她再说话,接着将尸体拖到角落,爬到上面换掉带血的衣服,将地窖入口关上,用东西压在上面,确认底下的人不可能逃出来后,拿着票据出门。
恒通钱庄在城东,各大钱庄皆凭票据存取钱银,矮个子确认那丫头给的就是恒通钱庄的票据后,为避免夜长梦多,他现在就要赶过去将那二十两取出,今夜就找个暗场将她卖了!
原本叔侄两还商量着,要好好物色买家,小姑娘眉清目秀,最适合卖到大户人家做童妾,可以赚几十两不止。
但现在等不及了,那丫头心思缜密,他怕又被她算计。
一路跑到恒通钱庄,男人将票据放在柜臺上,掌柜的看他一眼,收了票据,没有过问,转身叫伙计去拿钱。
矮个子搓着手,焦急地等待。
下一刻,身后大门忽然“嘭”地一声关上,几名伙计从两边冲出,七手八脚将他摁在地上。
“娘子,人抓到了!”
柜臺后走出一个贵妇人,吴靖舒神情愠怒,扬声道:“先打个半死,让他带路,问清楚人都藏哪儿了!”
医馆的门被推开,有人扬声道:“小官人,你妹妹找到了!”
榻上,江泠立刻挣扎着要坐起来。
“别动别动!”
医馆的大夫按住他,“有人去了,你着急也没用,躺着,别再拉扯伤处。”
江泠很急,根本坐不住,不管大夫的劝说,拿起拐杖便下地。
“我妹妹在哪里?”
“那两贼人还没来得及出城,他们藏身的地方就在这附近,藏在民居中,贼人熟知地形,难怪昨日追出去的人找丢了。”
“说起来也是稀奇,小娘子真是厉害啊,竟将贼人离间了,叔侄俩互相残杀,吴娘子带着官府的人在恒通钱庄守株待兔,那家伙刚一露面就被按住了,等找到藏人的地方时,另一个贼人已经死了,地窖里一共
有五个孩子,小娘子没什么事,已经被吴娘子带回去了,就是受了些惊吓,哭得眼睛都肿了。”
江泠一瘸一拐地往东门街赶,吴靖舒暂住在王府中,原先官府还不想管这些事,是胡娘子找到王夫人,王夫人又告知吴靖舒,而吴靖舒的夫君正是京师派下来的巡盐御史,知道府城中有人牙子流窜,立刻派人下去搜寻。
人赃并获,五个孩子被各自护送回家,一个都没少,官府又从活着的贼人口中得知已经出手的孩子转卖到了何处,连夜赶过去将人带回。
按照大梁律,凡设方略卖良人为奴婢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杖一百,徒三年。杀人者,斩立决。
买主知情不报,以及买主明知有略卖事实而依然购买的,与略卖同罪。①
贼人已经死了一个,另一个供认不讳,罪大恶极,被判处斩立决。
叶秋水被吴靖舒带回王家了,她身上溅了不少血,吴靖舒与王夫人看到的时候吓坏了,以为她受了伤,大夫里里外外地检查过,说她没有大碍,只有一些磕碰的皮肉伤,几人才放心下来。
婆子撩开她的衣服,看到胸口有块大大的淤青,心疼得直叹气。
“好在性命无虞。”
这样机灵漂亮的小女孩,要是被卖到那些地方,不知道要遭怎样的罪。
吴靖舒让婆子带叶秋水沐了浴,换上干净的衣裙,饿了一天一夜,又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叶秋水一点胃口都没有,只喝了几口粥。
一睁眼就要出去,婆子拉住她,“你去哪儿?”
“我找我哥哥,我哥哥还在等我。”
叶秋水很心急。
“哥哥?”
她们还不知道叶秋水有一个哥哥。
“你哥哥是谁,在哪里?”
“我哥哥叫江泠,我们住在北坊青石巷最后一户人家。”
婆子们听了,面面相觑。
“江……泠,是江家二房那个吗?”
江家闹出的事情,曲州传遍,二房的小官人刻薄寡恩,不敬叔伯,又是罪臣之子,被家族赶出。
吴靖舒与王夫人正在谈事,听下人来传说小娘子醒了,吴靖舒站起身,“芃芃怎么样了?”
“没事,就是有些皮肉伤,小娘子醒了就要找哥哥,夫人,她哥哥是江家赶出来的那个孩子。”
吴靖舒疑道:“江家?”
吴靖舒刚来曲州,对这里的事情并不熟悉,她扭头看了眼王夫人。
哪知王夫人皱眉,说:“去年姓孙的知州因为贪墨被处斩,江氏是曲州豪族,二房的老爷跟着前知州做事,也贪过钱,还行贿赂之事,后来这个人畏罪自尽了,他儿子原本被举荐去国子监读书,没多久说是犯了包庇之罪,功名也没了。总之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个江泠年初的时候还因为不敬长辈,欺负堂弟被宗族除名,是个人人皆知的混账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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