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叶秋水就重金聘了一位曾在宫中呆过的教习嬷嬷来教习自己礼仪,走路、行礼、斟茶敬酒……嬷嬷教习严厉,稍有不慎就会被打板子。
叶秋水肩背挺直,来来回回学习走路、行礼,第一日结束时手酸得抬不起来,捏了好一会儿才能动,第二日,因为行揖礼的时候肩膀不够直,被嬷嬷罚靠墙站了两个时辰。
她每日天不亮就去学礼仪,而后再去盯铺子,夜里众人都歇下了,叶秋水也不忘翻阅古籍,去学习何为茶道,名士是如何品茶焚香的。
一日睡两个时辰,白天出现在铺子时也是精神抖擞的,绝不会给客人展示一点疲软无神,无论何时都是笑容满面,殷勤热切地去介绍自己铺子里的东西。
叶秋水还购置了一批富人所使用的餐具,她以前在曲州无法无天,不拘小节,来了京师得学会这里的礼仪,讲究的大户人家,饭前饭后光是净手、漱口就有好几道流程,叶秋水反复练习,还不忘练字,看书学习其他人是如何写拜帖,反反复复背诵,练习,记有批注的纸都写了厚厚一沓。
等教习嬷嬷笑着告诉她可以出师时,已经冬天了。
京师下起小雪,叶秋水郑重地写下拜帖,托人送到那名商贾府邸,不久后有小厮回话,他家老爷愿与叶秋水在茶楼一叙。
叶秋水心里有些紧张,挑了得体的衣服穿上,选了适合时节的茶与点心,早早在茶楼等候。
不一会儿,商贾走上阁楼,叶秋水起身去迎,抬手作揖,姿态谦逊,手臂、肩背没有一处瑕疵,商贾挑了挑眉,有些诧异。
待入座后,案上摆着的也是他喜欢的茶,对于不同的茶叶,注水的高度和速度有讲究,需要根据茶性熟练操作,不精通的人只会贻笑大方。
但少女动作优雅从容,手法轻巧精确,一看就知道是下了苦功夫,敬茶时,双手捧起,无论是礼仪还是技艺,都挑不出一丝可以指摘的地方。
商贾不禁刮目相看,接下茶,抿一口。
叶秋水嘴角扬起,但也只是淡淡一笑,沉稳、端庄,喜怒不形于色。
前辈喝了茶,那就是认同她这个人了。
后续的生意与合作,二人交谈甚欢。
叶秋水来到京师三个月,终于谈下第一笔大买卖。
二人一直谈到太阳落山时,商人起身,叶秋水出门相送。
回去的路上,商贾忍不住感叹:“那叶秋水,实非池中之物啊,来日必有大作为。”
这个世上,能认清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并为此竭尽全力的人少之又少。
少女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没有气馁,没有恼怒,而是努力克服这种差异,她目标明确,迎难而上,越挫越勇。
这笔生意谈下后,往后便轻松许多,叶秋水开始见一个又一个商人,参加商会,再大的场面她都礼数周到,无可挑剔,一点也不像小地方出来的人,短短几个月,迅速积累起自己的人脉。
初冬的某一日,叶秋水去齐府拜访吴靖舒,齐府的梅园在京师很出名,一枝上可以有四种花色,每年梅花开放时,吴靖舒都会在梅园办宴会,请众夫人小姐到家中赏花喝茶。
宜阳郡主也在,齐府的赏梅宴办得很热闹。
叶秋水准备了许多礼物,送给在场的夫人小姐,花厅中点着香氛,是叶秋水特地调配送给吴靖舒的,她很喜欢,叫丫鬟在花厅点上。
客人来了后,闻到味道,好奇地问吴靖舒是什么香,她指一指不远处正在逗小小姐玩的少女,说:“我干女儿送的。”
大家都看向叶秋水,小娘子站起身走上前,欠身行礼,落落大方。
有些人知道她是穷乡僻壤来的,曲州那样的地方,京师的贵妇人们瞧不上,原本有些嫌弃,可女孩举止款款,眉眼如画,让人见之喜爱,丝毫不见粗鄙,也没有小家子气。
众人都新奇地打量,有夫人问起香从何处买来的,叶秋水说:“回夫人,是晚辈自己做着玩的。”
“你会调香?”
说话的人声音惊诧。
叶秋水点点头,说她有个铺子,叫檀韵香榭,在西市太学附近。
“我好像有些印象,刚开不久吧。”
“是。”
夫人笑了笑,“有机会定要去看看。”
叶秋水直接赠给她们几枚香囊,她早有准备,来赴宴就是为了拉拢客人的,其中香料乃精心调配,就连香囊上的图案都是请大师先画出样式,再送去有名的绣坊,请绣娘制作而成。
样式精巧,气味宜人,有小姐接过后爱不释手。
宜阳郡主好奇地打量送到面前的香囊,她用惯宫廷名香,对外面的合香有些好奇。
气味很好闻,甜而不腻,叫人闻之欲醉,宜阳很感兴趣,想叫那叶娘子上前说两句话。
这时,一旁突然传来窃窃私语,宜阳
郡主就坐在几人前面,将她们的交谈声听得真真切切的。
“她就是那个姓叶旳丫头吧,长得也没什么特别的,谈不上多漂亮,我还以为是什么绝色天仙,看不上凡夫俗子呢。”
“表哥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真是瞎了眼,不过一个低贱的商女子,能迎她进门是她的福气,她这样的身份,难不成还想高攀皇亲国戚吗?”
说话的人语气不善,宜阳侧目看一眼,身旁的侍女会意,垂首低声道:“郡主,那两位是孟府的小娘子。”
宜阳身份高贵,一般门庭的人听都没听过,孟府是哪个,根本不知。
她扬了扬下巴,“喂。”
还在窃窃私语的两个人顿时一激灵,颤颤巍巍,不敢应答,宜阳瞳光浅,泛着琥珀色的光芒,耀眼明艳,不可逼视,她目光定定落下来,两位孟府的小娘子意识到郡主是在说她们,吓得脸色苍白。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我没听明白,那小娘子与你们有什么过节?”
孟小姐煞白着脸,二人低着头,犹豫很久才支支吾吾,小声说起缘由。
原来,孟府的表少爷姓王,家在曲州,今年春向一位商女提亲数次被拒,那商女就是叶秋水,王家不算小门小户,王公子能在国子监读书,也算是人中龙凤了,他不计较叶秋水低贱的身份,诚心求娶,可叶秋水竟然拒绝了?
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拒绝王家的提亲,换成其他与她同样门第的女子,早就欣喜若狂。
王公子曾在孟家住过几年,与孟家小姐、郎君一同在家塾读过书,关系很好,她们听到这样的事情,心中很不满,今日见到本人,忍不住说起这件事,话里话外尽是讥讽。
可这毕竟是家中私事,求娶被回绝一事太丢人了,两人不敢大声议论,但没想到竟然被郡主听到了。
她们吓个半死,说完埋下头,肩膀微颤。
“哦。”
宜阳移开目光,懒散地看向四周,视线最后落在那个绿衣少女身上。
方才宜阳还觉得她有意思,想叫她过来玩玩,可如今听了孟家娘子的几句话,不免觉得,那个姓叶的少女,趋炎附势,心比天高,不是什么好人。
她顿时没了兴趣。
第八十六章 “不是兄妹,是姘头才对。……
初春, 藏书阁里冷得如同地窖似的,仿佛手指只要从袖口伸出就会被冻掉一截,严琮冷得直跺脚, 不远处,江泠拿着单子核对书目, 指节又青又红,长了两块冻疮, 他面色寻常,一一整理架子。
为了防止明火点燃书册, 藏书阁内不允许烧炭火, 一到冬天便冰冷刺骨, 大家不愿意干活, 连公文都不大乐意写了,这些活计都推给了江泠,他要写许多字, 还要校正国史, 一天要在这宛如冰窖的地方坐上好几个时辰。
就是入了春,京师的气候也依旧很严寒。
在翰林院已经大半年了,江泠还没有见过官家,别的进士大多受人举荐,已经在官家面前露过几回面, 甚至有些番邦来京师朝见, 他们也会过去迎接,但江泠负有腿疾, 朝廷怕影响脸面,一般不会让他去出席这样的场合。
对此,江泠早有所料, 心里波澜很少,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平静。
严琮反倒为他着急,“你想想办法啊,官家记不住你这个人,想不起来要提拔你,要是考察不过,会被黜落回乡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江泠淡淡道:“我尽我所能,该做的都做了,若我真的不适合留在官场,回乡做个教书先生也好。”
严琮无言以对,“我真是佩服你,超然脱俗了已经。”
江泠心绪平静,他知道自己走路比别人慢,仕途上自然也慢,能一步步地往前走,那就往前走,不能,人生也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严琮问起铺子的事,说他前几日去檀韵香榭买香囊,带回去后母亲还有家中姊妹都很喜欢。
“我打算多买些,祠堂的香篆也不够用了。”
严琮问道:“对了,嘉玉,你同叶小娘子是亲兄妹么?为何不是一个姓氏?”
江泠正低头写字,闻言,回答道:“不是亲兄妹。”
“我知道了,是义兄妹吧。”
江泠点点头,“她于我而言,同亲妹妹没什么区别。”
“看得出来。”严琮笑了笑,“感情真好,就同一个娘生的似的。”
话音刚落,一旁传来其他士子的嗤笑,“兄妹是假,姘头才是真吧,这世上,哪来什么义兄妹之言,怕是情真意切,难舍难分才对。”
江泠手中笔停了下来,目光冷冷地看过去,“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别的意思啊。”说话的士子笑容促狭,“我就是那个意思,欸,嘉玉,我若是你,我定然不会叫自己妹子在外抛头露面,伤风败俗的,我要拖回来,打断腿,对了,你妹妹做的什么买卖,卖什么的,莫不是……”
他话未说完,江泠忽然站起身,拂开面前的桌椅,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冷着脸,一言不发,猛地挥拳砸上去。
阁中静默一瞬,下一刻,士子惊叫,“江嘉玉,你疯了!”
江泠脸色阴沉,扯着他的领子,将人摁在地上,他看着脾气好,但绝不温顺,下手狠厉,一拳砸得那个士子眼睛都睁不开了。
严琮愣了片刻,回过神,冲上去拉人。
“嘉玉!”
拉了一下还拉不动,江泠平日清冷沉静,鲜少与人发怒,大家都以为他很文弱,可严琮忘了,他少年时便经常干农活,劈柴打水,力气极大,发了怒几个人都拉不起来。
被打的士子一开始还在怒骂,后来则哆嗦着求饶,抱着脸直嚎:“我错了、我错了……嘉玉,我再不敢胡言乱语了,我吃了酒不清醒,我混说的……”
江泠被严琮拉开,他漆黑的眸子里虽平静无波,可却阴沉得直叫人发颤,士子被打得鼻青脸肿,意识到自己不该拿他妹妹打趣,哽咽一声,被江泠盯着,大气不敢出。
他缓了缓,低声道歉。
江泠不予理会,振了振衣袖,拉好自己的衣襟,转身离开。
“你做什么?”
严琮追了上去。
“找掌院认错。”
江泠沉声道,走出阁楼,径直往掌院的值房走。
他打了人,犯了错,要去领罚。
掌院是非分明,听到江泠动手打人,吓了一跳。
中邪了!外面的疯狗冲进翰林院咬人江泠都不可能打人的。
掌院询问清楚缘由,知道事出有因,没有过多怪罪,扣光江泠本就少得可怜的月俸,罚洒扫阁楼两个月,抄公文一百篇。
另一个口出不逊的士子,被罚得更重。
今日的事叫人大开眼界,严琮也吓了一跳,确信,谁要是敢对江泠他妹妹不敬,江泠能和人拼命。
*
每隔一个月,士子们学写的公文要交给掌院查阅,接着再拿给官家过目,考察这近一年来新科进士们的表现,待再过一段时间,可能就要对部分人进行授官了。
大半年来,有些人的身影很活跃,京师大大小小的诗会宴席都能看到他们,这些人目的性太明确,急功近利,心思不放在民生上,只顾着结交位高权重之人,掌院很不喜。
他将众人写好的公文拿给官家,官家见了,神色忽明忽暗。
“这是写公文,还是写诗赋?”
皇帝看几眼,将一张辞藻华丽的公文团成一团,扔废品一样丢出去。
公文这种东西,理应严肃求实,而有些人写的文章,徒有其表,空洞无物,皇帝眼底有微微的怒意,“公务之事,岂容他们这么胡闹,不知道在卖弄什么东西,这样的人,就是做了官,也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掌院垂着头,不敢应答。
官家励精图治,最是痛恨这样靡靡的风气。
掌院了然,这几个人怕是要被黜落了
。
皇帝沉了沉气,继续翻阅其他的公文。
他取出一篇,仔细阅读,再看一看撰写者的名讳,“江泠……”
掌院立刻道:“启禀官家,此人就是那个有些跛足的士子。”
皇帝抬起头,细细询问起他在翰林院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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