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今天要是去晚了,江述月下班回家了怎么办。
话虽如此,陶栀子还是矜矜业业和工人们一起干活到了下午六点。
江述月大概率已经下班了。
她看到时间的时候,疲惫的心早已凉了大半,总觉得一天不和江述月说说话就生活少了点什么。
尽管两人对话还是陶栀子说得多。
她心情有些低落地穿过一整个庭院,倒没有平时那么火急火燎。
又稍微在那片绿地上大致做了一下种花的规划,才沿着以往路线走到了藏书阁前的院落中。
她用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一块花园里捡来的鹅卵石,本已不抱希望时,她视线闪过间……
竟然发现藏书阁的门竟然还半开着。
陶栀子眼前一亮,马不停蹄地三两步冲如门内,将刚才的鹅卵石彻底晾在院中。
一转头,高处阅览室亮着灯带,空气中弥漫着袅袅茶香和旧书混杂的古朴气味。
她终是楼下看到修长的身影,略带懒散地半倚在真皮沙发上,专注地看着一本极厚的叫不出名字的书。
这里是越是隔绝般地安静,他如同一缕孤高的灵魂,身处林城最繁华之地,仍然离群索居,空寂得如与城市隔绝的游魂。
也许正是这份格格不入,才让陶栀子如目睹明镜般照见了自己。
陶栀子径直上了楼,也不知是不是木质楼梯比较费力的原因,每次她抵达江述月面前的时候总是有些发喘。
心跳只要略微加速,她的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
“我还以为你下班了,今天见不到你了。”
她说话间,搬来的蒲垫熟络地一屁股坐下,仰头看着江述月,气喘间用袖口大致擦了擦今日在太阳光下暴晒一下午出的薄汗。
之所以不坐沙发,是因为沙发离得太远,总觉得隔着冒热气的茶案不够将他的面容看清。
江述月轻轻合上书,将那本旧书拿离腿上,工整地放到一旁,像是命定的儒雅之人。
他的视线略微落下,抬手从身旁的木头匣子中抽出了一方纸巾,递到陶栀子面前,待陶栀子结果才缓缓说道:
“我的时间比较自由。”
像是在说明他为什么这么晚还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谢谢。”
陶栀子接过纸巾,不好意思地将自己的袖口重新收了回去,错乱中左手腕处的银色链条倒是短暂吸引了江述月视线。
他落下的视线带着某种敏锐的力量。
陶栀子眼疾手快地将袖口用力拉下,飞快将那手链挡住,头脑飞快运转,说道:
“今天帮忙打理后花园,我还看到藏书阁附近有一块不被规划的绿地,我准备在那里种点东西,刘姨很好说话,帮我去跟江先生申请了。”
话音落下,并没有如陶栀子预料的那样引来江述月的好奇心,她反而发现眼前江述月眸色愈发幽深。
她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像是一个用笑容掩饰着内心恐惧的罪犯,忐忑地等待着法官审判。
“你……不好奇我想种什么吗?”
陶栀子试探性地问道。
江述月用琥珀色的眸子凝视了她半晌,空气中流动的空气不知不觉带上了异样的凉意。
他缓着语调吐露两个字,像是极有耐心:“你说。”
“林城处于亚热带季风气候,我想挑选一些在不同季节开放的花,比如秋天的丹桂和海棠,冬天腊梅和山茶花。”
“山茶花刚好可以开到早春,花期长,春天有玉兰和风信子,夏天有木槿和栀子花……和我的名字一样……”
说到这里,她的滔滔不绝因喉头一紧,断了一瞬,立刻接着说,只不过当她和江述月四目相对的时候,语气弱了下去,带着很轻的颤抖。
“花瓣洁白,有暗香……”
她移开视线,拿起刚才的纸巾吸掉额角的汗珠,也趁着这个动作,将心里有些呼之欲出的情感重新关进的匣子里。
沙漠里的人,最容易死于暴雨。
正如同没有目睹爱的人,更容易在突如其来的爱与善中溺亡。
她如此小心着突如其来的暴雨,小心着汹涌的不可名状的强烈情感。
收拾好内心后,她听到耳边响起江述月的隐隐叹息。
江述月终于将视线从她的手腕处移开,浅问道:“你就在这里三个月,来得及种吗?”
“能种多少算多少吧,剩下的,只能劳烦刘姨交给园丁了。”
陶栀子语气乐观随意,倒没有给自己半点压力的意思。
随即她目光闪闪,笑着问他:“对了,你今天有喝咖啡吗?我昨晚送你的豆子尝了吗?”
江述月回到了之前坐姿,腰后垫着厚实方靠枕,令他可以随时保持礼貌的坐姿,不露出半点散漫。
“你每天操心的事还挺多。”
又是花花草草又是咖啡的……
他略微侧头,分明的指骨恰好轻点在刚才他阅读的书的钢印上。
陶栀子悻悻一笑,依旧保持着一脸期待。
总觉得在他面前的自己好像没有那么脆弱,会因为一些波澜不惊的语气而被吓退。
陶栀子算直觉动物,在江述月面前她没有感知到半点危险和不善,才会有勇气每日厚着脸皮来找他。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厚颜换来了江述月的松动,只见他略微指向远处茶台。
“没发现今天多了些设备?”
那边正安放着咖啡研磨器,还有一个法压壶和金属手柄的咖啡杯。
陶栀子立刻起身去查看了一番,寻到了研磨器内残留的咖啡粉,还确认了一下香味,便立刻知晓他已经尝过了。
重新看向江述月的时候,却发现他嘴角似乎上扬了几分。
“早知道咖啡豆能让你开心,我就应该天天给你供应咖啡豆。”
好像目睹江述月情绪变化的她,反而比他开心得多。
江述月略微抚额,似是对她外露的情绪有些无奈,但也没有开口解释什么。
“让人开心的永远不是咖啡豆本身。”
他的话像是只说了一半,却让陶栀子严肃做思考状,去猜测这句话更深刻的含义。
刚想到一半,江述月清了清嗓子,忽然开口:
“明天想去看音乐剧吗?”
刚回过神的陶栀子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任凭她想象力如何天马行空也觉得这不像是江述月主动说的话。
“嗯?”
她凝神侧耳又确认了一遍,面对人生第一次音乐剧邀请,她激动到仿佛有种心脏跳动到即将飞出嗓子眼的感觉,一时间难以
置信。
稳了稳心神,纵使心里有千百种对音乐剧的好奇,却只能有些遗憾地表示:
“明天我可能要继续去后花园干活,可能也是六点结束,来得及吗?”
“明天公馆放假。”江述月简短地说道。
“昨天刚公休完,又放假?”陶栀子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有些发懵。
他略微颔首,云淡风轻地解释:“避暑假,夏天随机休的。”
“时间上我没问题,但是……票价多少啊?”
她有些迟疑地问了下,在价格问题面前,她的脸有些羞赧地发着烧。
“票已经买好了。”简单的回答,很奏效。
但是陶栀子在这节骨眼上,却一反常态开始优柔寡断起来:“需要穿什么衣服吗?我可能带来的衣服都比较随意。”
“无所谓衣着。”江述月耐着性子回答道。
陶栀子踌躇了很久,才小心谨慎地问道:“我能不能问问为什么突然要一起看音乐剧啊……”
“明天是德语版《莫扎特》今年的尾场,大剧院夏日最精彩的演出,也许能作为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
他表达得有些含蓄,以至于过了很久,才听到陶栀子的欢欣声,充斥着这平日里死气沉沉的藏书阁中。
“原来你是要送我生日礼物!”
今日,最后的傍晚时光,陶栀子内心的狂喜难以抑制,整个人像一只刚被放出来的柯基幼崽在江述月面前走来走去,像是要欢呼也不是,要故作深沉也不是。
每个细胞都充满着欣喜,噔噔噔下了木质楼梯,脚步声格外轻快,让远方的落日也晃了晃。
第16章 温柔钝刀 你……能不能叫我一声‘栀子……
翌日, 原本还对避暑假这种说法将信将疑的陶栀子,醒来后拉开窗帘,看见冷清的庭院, 才吃惊地发现今日竟然真的放假。
她一早出门去超市买了一些烘焙原料,准备去刘姨的休息室打声招呼, 借用下厨房,却发现刘姨已经换下了平时严肃的工作服, 正在打包行李。
“刘姨这是要出远门吗?”陶栀子站在门口伸出个脑袋, 好奇地问道,未经允许向来都自觉待在屋外。
刘姨今日将一头卷发从头上放下,很有弹性地搭在肩上,随性又生活化,容光焕发, 和平日里职业化的微笑很不一样, 更显亲和,也更有邻家阿姨的错觉。
“我最近找江先生调休, 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准备和全家人一起去海边旅行一趟。”
听到这个描述, 陶栀子想起这偌大的庭院一路走来空无一人, 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李叔将车已经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停在了草坪前方, 准备直接送她去机场。
临行前,刘姨嘱咐道:“小陶, 你平时有什么需要可以问问值班的工作人员, 或者直接打我的电话。”
“刘姨要去多久啊?”陶栀子虽然跟人交情不深,还是开口关心道。
“半个月就回来了,对了小陶, 昨晚我帮你问了,江先生同意你种花的,一切费用报给我们就好。”
挥别刘姨的时候,陶栀子一个人原地站了很久,眼前寂静的庭院如同旷野。
有人爱旷野,但旷野里所暗含的落寞,让陶栀子觉得不安。
上午她对照着甜品方子想要做一个抹茶蛋糕卷,厨房用得不是很熟练,但是烤箱温度很准,按照方子来在烤蛋糕胚这环节没有出过岔子。
加入奶油稳定剂后打发奶油,加入熬透的红豆,和奶油搅拌在一起,小心翼翼从两侧卷起来。
这个步骤比较考验技术,卷坏了两个后,失败品进了她的肚子,早餐和午餐都省了。
将最终成品小心翼翼放入冰箱冷藏,这才心满意足地返回小木屋准备收拾下自己。
门口安放着一个黑色礼盒,上面留了张字条。
比起礼盒里的东西,倒是江述月字迹更能引起她的兴趣,用很细的笔尖书写,清秀的行书,带着笔风,内敛而不失个性。
「栀子,这是给你准备的衣服,也许不一定符合你的尺码,请根据你的意愿决定是否穿它,别有任何压力。」
阅读完这句话之后,陶栀子立刻直起身,向后方警惕地张望,下意识会觉得这是一个恶作剧。
因为这完全不是记忆力江述月的口吻,他目前只唤过一次自己的名字,还是在泳池边上压抑着愠怒唤的全名。
让人心里发寒的语气,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但这份暗戳戳的心意,避免当面赠送时的尴尬,倒是符合江述月的性情的。
她在脑海中形成一个逻辑闭环后,忍不住又低头看了一眼开头的那句“栀子”。
没有带姓氏,唤她“栀子”的人,也几乎是年长者,带着爱护与温柔,夹杂更多的是带着叹息的怜悯。
久而久之,她反而有些想象不出江述月的语气,不带怜悯语气的“栀子”,她好像从未听过。
人的想象永远无法脱离自身阅历。
当江述月用富有质感又兼具磁性的嗓音唤出一个名字,也许有无数人自甘沉溺于那份罕见的温柔里。
一份极度难得的,从硬骨头的缝隙里渗透出的温柔,该是如何极致。
心情复杂地抱着礼盒进了屋,打开一看,正是一条精致的小黑裙,裙摆是斜边设计,周身不做过多复杂修饰,一切巧思皆为黑色,将成本大幅放在了流线和材料上,手工缝边也是精致感的一部分。
作为人生中第一条半正式礼服裙,它完美地满足了一切想象,一时间联想到江述月平日的穿衣品味,陶栀子这下才对这条裙子的来源深信不疑。
她或许永远无法忘记自己拎起裙子的手,指尖不住微颤,浑身血液在体内剧烈涌动。
这陌生的心颤让她感到不安,连忙打开床头抽屉将药物拿出,以备不时之需。
试穿裙子的时候,她赤着脚,在木质地板上行走,走到落地镜的面前,端详着……
那鲜少见到阳光而过白的皮肤,将手腕上青色血管反衬得更加明显,深陷的锁骨,嶙峋的肩头,一条修身的礼服裙被她穿成了宽松款。
没有宽松大袖的遮挡,她像一只沾湿了毛发的鸡仔,被黏腻的羽毛困得纤瘦。
面对自己身体的那一刻,她下意识想起自己是个病人。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略微伸出手,将领口的衣料往下勾了几分,来测试这领口是否能全然遮挡她胸口的手术切口。
面色凝重地测试完后,她松了口气,在镜子前来回多踱步了几次,好像又觉得自己不像病人了。
叮铃……
门铃响起的那一刻,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陶栀子赤着脚到门口将门开了个缝,露出自己半只眼睛。
瞳眸浸了水似的乌亮透彻,带着一种下意识的好奇,不住地观察着他的衣着。
不同于以往,他今日穿的是深灰色的西裤,比平日多了一道位于腿部正前的一道细密缝线,料子细看之下藏着对比度不甚明显的细密条纹。
独特,又考究,绅士装很适合他。
江述月绝不会忽视她这双眼每次对他的关注,倒也对此没什么懊恼。
因为陶栀子这双眼,并非无礼审视,而是将心里全部思绪都全然写了进去。
但是门缝太小她遗憾没能欣赏到江述月的全貌。
像是突然间变得含蓄起来,有些舌头打结:
“我……收到你送的礼服了。”
直到江述月问出那句:“喜欢吗?”
她才嘟囔着说:“已经穿上了,但是我还没想好要不要穿着它出门。”
江述月倒对此表现得很随意,很诚恳地说道:“以你的喜好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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