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吹吹,立马就好。”
她甚至不敢把这几个字说清楚,含含糊糊地在嘴巴里嘟囔。
有点厚脸皮,但是厚得还不够彻底。
“什么?”江述月低头想确认下她说的话,显然这句话,也就只有陶栀子自己能听明白。
原本她早已没有勇气重复,但如今箭在弦上,而且她也对此无比期待,便放缓了语气,清晰地说道:
“我要你给我吹吹,就像……其他人那样。”
她放缓语气的时候,原本带着点狡猾的眼神却内敛起来,倒像是想到了什么画面,让她眼中充满了羡慕之情。
江述月不知道她所指的“其他人”具体是什么,陶栀子也不会向他言明。
大概是一种从小渴望的印象,就像她对母爱的认知永远源于对生活的观察。
她不知道电影里清洗伤口的时候细心地给伤口吹气意味着什么,但是应该不是只有止痛那么简单。
她不理解的行为,但是又偏偏深深地吸引着她,这让她多想体验一次。
她也想知道吹吹会不会真的有止痛的功能。
江述月听到陶栀子的请求时,明显愣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直接而又有些天真地表达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小愿望。
他抬眼看了看陶栀子,那双透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还有那纵深到不可知的隐痛。
“吹伤口并没有任何实际的止痛效果。”江述月轻轻叹了一口气,理性而客观地说道。
在陶栀子还未来得及露出失望的神情前,下巴上一抹微凉的风袭来,带着淡淡的薄荷味。
他靠近了些,俯下身子,轻轻地对着她的下巴伤口吹了一口气,动作轻柔,面容上没有过多的波澜,却诚意满满。
那一刻陶栀子脑海里想到了很多画面,茫茫的旷野,林间的水流声,还有辽远的教堂钟声,在千山万壑的山谷回荡,与她的心跳和鸣,像是清风安慰了森林。
原来……是这种感觉。
那种熟悉而温馨的场景,是她从小渴望却从未真正得到过的,又一次被他实现了。
分明是简单细微的动作,却悄然唤醒了她内心深处那些隐秘的期盼。
陶栀子莫名地眼眶一热,好在是仰头的动作,她很快通过快速眨眼让眼泪重新被吸收回去。
她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都是快要经历死亡的成年人了,还是会为这些最细微的事情动容到热泪盈眶。
吹过伤口后,江述月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冷静,他将涂抹了碘伏的棉球轻轻地按压在她的伤口周围,确保所有的细菌都被彻底消灭,防止感染。
碘伏不会像酒精那样剧烈刺激伤口,能够杀菌且不会引起强烈的刺痛。
整个过程细致又沉稳,江述月的动作如外科手术般精准,温柔中透出专业的严谨。
外科医生般的专业和冷静,通常是不带人性的暖意的,但是在江述月过往的生涯中,他将这些都当做一份需要严格要求的固定化流程。
却在医生生涯结束了之后,让自己的手法不再那样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酷。
陶栀子观察着他,心中有种绝妙的释然,在潮水种翻涌着。
她就像一个酗酒的醉徒,日日夜夜放任自己沉湎于江述月的眸光中。
那些令她头脑不清晰的举动,她却一再请求,甘之如饴地被裹挟着。
陶栀子垂下眼帘,手指悄悄捏紧了衣角,愣神间,脸上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她一直有病,江述月却也一直有药。
“述月,你真好。”她微微笑着,对他说道,声音带着一丝未散去的羞涩和感激。
像是飞鸟在苍穹中用叫声表达着钟爱。
原以为江述月会对这些话都免疫,从他放慢的动作中,她意识到江述月是听
到的。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他面色不改,用清润的嗓音说着,最后用纱布包裹住伤口。
最后,江述月帮她把下巴上的小伤包好,她对着手机的自拍镜头端详了一阵,脸上露出了一些忧愁之色。
“述月,你见到我这么丑的样子,以后应该更不可能喜欢我了吧。”
她在正常状态下可以满嘴跑火车,并不介意江述月是否正面回应她。
她就是这样一个时而敏感,时而钝感力十足的人。
也许因为一开始就没有对江述月对她的感情抱以很高的期望,她才敢这样放浪形骸。
回应她的果真不是江述月的语言,而是他的行动。
一包被他买得齐全的生活用品被递上,等陶栀子迟疑地接过之后,才回想起自己还处于生理期,一下子没了嚣张气焰。
“那里有个商场,比较干净,我们过去。”
江述月为她指明了方向,紧接着迅速将残局收拾好,送她一起去商场。
那里并非面向大众的普通商圈,而是带私人服务的地方,预约制。
陶栀子没有看清江述月是用什么证明身份的,一路上畅通无阻,连平时冷冰冰的保安也笑容可掬地送上一个颔首。
她对于这里的运行规则并不了解,就像一起游离在外的人,而这里避开了嘈杂的人群,虽然有种奇怪的森严的特权感,但是至少有江述月充当了她前行的护盾。
偌大的女士洗手间一尘不染,香槟色多折镜子以供客人多方位检查自身。
陶栀子处理好个人问题之后,才将那遮挡的衬衫重新往腰间系上,打了个活结,她浑身多处污垢早已无暇顾及。
她看着镜子中狼狈的自己,心想自己这辈子大概不会有第二次比今日还要狼狈了。
出来的时候,陶栀子快步走到江述月跟前。
两人一起步行回去的路上,陶栀子不免想起了一个疑问。
“述月,为什么今天你反而没有说我?”
毕竟,之前她跳下水池那件事还是让她对江述月的反应有些后怕的。
“因为这次的情形,不能简单用危险和冲动来评判。”
“为了一个鲜活的生命,那短暂一瞬的取舍,几乎是出于本能,而且你救人的同时还是全身而退,这份勇气没有可指摘的地方。”
说话间,江述月停顿了步子,转头扫了一眼陶栀子下巴处的纱布,眼神明灭不定,带着些许无可奈何:
“除了下巴多了个血窟窿。”
陶栀子浑不在意地抬手摸了摸下巴附近,原本对这伤痕毫不在意的她,眼底却染上几分难得的忧郁。
“会留疤吧……”
尽管她奇怪自己一个将死之人还担心这么多无意义的,但是她总有些本能地担忧。
“其实留疤我都不怕,我只怕……”她将后面半句吞进了肚子里。
“不会。”江述月言简意赅地说道。
也不知他回答的是疤痕,还是什么。
“我都没说完你就说不会,你知道我要说什么?”陶栀子在强烈的疑惑中,奋力追问道。
江述月眼神深邃地看向她,像是洞察了一切,随即低声回应道:“大概是知道的。”
陶栀子在他的注视下忘记了后续的言语,继而转移话题道:
“我觉得你不说我的原因其实是,你如果和我面临一样的抉择,你的选择和我是一样的。”
江述月似乎并不热衷于表达这些,只是沉默间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她忽然感受到一种极度的巧合的幸运感,好像得到了某种豁免,尽管她需要的不是赞同,而是这件事带给他们之间怎样的内心层面的联系。
如果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至少避免一个孩子免受车辆碾压,这个场景无论重复多少次,她的选择都是一样的。
她得到了这份答案后,前进的步伐轻快了少许,不由得沾沾自喜道:“所以我觉得我的眼光还是很好的。”
她若有所指,却没看见江述月此刻的神情变化。
在正午来临之际,太阳高悬头顶,陶栀子主动问道:
“我今年二十二岁,所以我们到底相差多少岁啊?”
“九岁。”江述月不假思索地说道。
“哇,这么多?看不出来啊。”陶栀子毫不掩饰地表示了自己内心的惊讶,像是在酝酿一份知难而退。
随后她又坦坦荡荡地补充道:“但那又如何,这不影响我喜欢你。”
江述月难得地脸色微变,清了清嗓子,眼中染上疑惑之色,“现在都流行这么直球的吗?”
陶栀子理直气壮地说:“嗯啊。”
第37章 争取 我想让你的目光多放一点在我身上……
这句“嗯啊”一出, 陶栀子长舒一口气,像是长久以来的郁结都随之解开。
曾经做好了搞砸一切的准备,如今的状况比她想象中要温和许多。
她之前最顾虑的一件事只有,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在暗处观察江述月的人。
如果用电影语言来表达的话,她就是那在深夜抬头的孤女, 狼狈又身沾泥泞。
这场相逢充满着戏剧性,仿佛耗尽了她前面所有人生里最多的运气。
说出来的那一刻, 尽管她没得到正面回应, 但是她的灵魂仿佛切实地从那寒冷寂静的冬夜苏醒,被温热的泉水浸泡,让她整个人都回温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身旁江述月的脚步也轻易地进入实现。
这个现状,她已经非常满意了, 甚至……超乎她的想象了。
有时候人在不问结果的时候, 才能更好地享受当下。
陶栀子一边走,一边用余光偷偷看江述月的神情, 似乎指望他对此能有更多的反应。
生灵总愿意在黑夜里凝视宇宙,像了解那神秘天际与凡俗造物的区别。
从侧面看去, 她只能看见江述月的侧颜, 睫毛下如漆的黑色瞳眸。
黑色的眸子,远看深邃如静谧潭水, 近看才能察觉到那抹淡色,仿佛是低垂的黄昏。
冷静、淡然, 难以揣测, 带着一如既往让人忐忑紧张的不确定性。
对于陶栀子来说,这份奇妙的感情就像一个人的丛林冒险,翻山越岭时的惊心动魄, 尘埃落定后的坦率和直白。
送陶栀子回到小木屋之后,她本该跟江述月说再见,又觉得今日才过了半天,还有下午和晚上。
她在往台阶上走的时候,每一步都带着万千思索。
“我今上午把见你的额度用了,下午……还能来找你吗?”
她转身,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不需要休息吗?”江述月考虑的角度好像和她有些不一样。
“能见你,不需要休息。”
她一语就将江述月所有委婉的话堵死,让他有些无言以对。
“我半天不见你就心里可难受了,抓耳挠腮……”
她承认后面这句话有夸张的成分,但想见他这件事一直都是真的。
江述月在她殷切的注视下,沉默了一阵,有些无奈地说道:“好吧……”
江述月很少拒绝她,这是她最近发现的规律,尤其是当有她凝视着他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忍心看她失望,他总会答应。
陶栀子丝毫判断不出他是情愿还是不情愿,总之他能呈现的信息量实在太少。
她一步步去试探着究竟什么样的距离是离他更近,又不会给他带来困扰的。
得到江述月的应允,她明明又是生理期又是受伤的,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跟他激动地说下午见,然后轻快地进了屋子。
“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下午来找你。”
正欲拿出钥匙开门时,身后传来了江述月的声音,语气漠然,带着别扭的关切,让她心里一暖,重拾了信心。
“新鲜的伤口,避开水。”
陶栀子原本想遵从江述月的叮嘱,当时脱下衣服后,才发现身上多了好几处擦伤,还有腿部的一些新愈合的旧伤。
她忍着疼痛将衣服贴在伤口处的地方很小心地分离开来。
这些地方,是衣服遮挡下,江述月不便看到的地方。
她原
本并不想理会这些擦伤的,但是有些地方还在渗血。
就算是下定决心等死,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引起伤口发炎活受罪。
最终放弃了进淋浴间的想法,而是用毛巾沾水避开伤口轻轻擦洗。
她的人生里,似乎从未有一刻如此爱惜自己,以前总觉不过是一具早晚会死的身体而已,多点伤痕影响不大。
但是今日她却开始好好珍惜自己的这副血肉之躯。
下午去到藏书阁的时候,她有些无精打采,可能因为午后容易困倦,加上生理期的原因。
她径直瘫倒在自己最常造访的沙发上,那细微的声响扰动了江述月,令他将视线从杂志上移开,投向对面的陶栀子。
这一个眼神,仿佛带着询问的意味。
陶栀子摆了摆手说:“我没事,只是我每次一踏进这里就条件反射想睡觉了,其实昨晚我休息得蛮好的。”
说话间,她收敛了神情,将目光投向楼下,藏书阁的氛围却是极为宁静的,午后的阳光斜照下来,均匀地洒在地面,眼前的一切都在让她感到放松。
“我有时候仔细分析着原因,为什么在这里总是觉得可以安心地犯困,大概因为我把这里视作避风港吧。”
江述月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丝猜想,问道:“那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呢,会让你觉得安心吗?”
陶栀子无所谓地耸耸肩,眼里露出短暂的苦笑:“那是个幸运的地方,但是绝对谈不上令人安心。”
在江述月耐心的视线下,她酝酿到嘴边的故事却又开始有些迟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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