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愣神之际,年轻女子已经将她手中的簪子取下,陶栀子在她的引导下,下意识地背过身去。
这一转身,恰好与身后不远处的江述月对视上。
陶栀子的头不敢乱动,以至于这样一个略显滑稽的场景落入江述月眼中,她如同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被人摆弄,让她心里有些躁动。
年轻女子手法娴熟精妙,三两下就为她盘了个发髻,稳稳插了上了簪子,拿出一面镜子给她看。
“小姑娘头发没有经过任何烫染,发质很好,平时适合戴点中式装饰,瞧瞧,是不是和平时不大一样,看起来真是个标致的小姑娘,中式很衬你的……”
陶栀子被她妙语连珠的赞美弄得有些丧失自己客观的判断,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从镜子中真的洞见一个全新的自己。
脸上的颓然一扫而空,全发盘头能恰好露出她鲜少注意到的发髻线,鬓角的碎发倒多了几分不同寻常清婉感。
陶栀子的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视觉的错觉,好像是经过老板的话语包装,连心境都变了。
“不信你让你男朋友帮你瞧瞧。”
年轻老板想也不想就一轱辘将话就这么直寥寥地说出来了,没有半点犹豫和停顿。
陶栀子连忙更正:“不是男朋友。”
“那就是未来的男朋友咯?我都看见你们牵手来着,要是哥哥和妹妹,那就当我没说。”
年轻女子随手打开了一把扇子,环抱着手在胸前轻扇,身上香水味带着风钻进了陶栀子的鼻子,有点发甜的味道。
不难闻,但是闻过这么多不同人身上的香水味,她依旧还是主观觉得江述月身上的最符合她的嗅觉审美。
她斜眼观察了一下江述月,发现他正低头整理自己袖口,气定神闲的模样不像是听到老板玩笑话的模样。
趁着江述月低头之际,她飞快转头,用最小的声音说着最坚定的话,“其实是我单恋而已。”
老板美丽的脸蛋上没有露出半点同情的神色,而是用略微老辣的目光看向陶栀子,收了折扇,掩在红唇边上悄声说:
“你可能已经成功大半了,相信我这过来人的直觉。”
陶栀子瞧了瞧那妆容下的脸庞和被服装修饰的身段,也开始对老板的魅力深信不疑。
虽然她理智上还是能分清,老板为了卖货刻意说些取悦她的话,但是她却觉得这簪子好像非卖不可了。
老板愉快地展示了价格,陶栀子从未给自己买过这样的饰品,但是一想到生命短暂,索性咬咬牙,付了款,四位数,足以让她心疼很久。
陶栀子正欲带着纸袋,来到江述月跟前,正欲离开之际,老板又叫住了她。
她和江述月同时回了头。
“小姑娘啊,我看你也是个识货的,我这里有一柄晚清的点翠簪子,是真正的点翠,镶嵌的是翠鸟羽毛,现在市面上已经禁止用真羽制作了,点翠大师当年是专门给西太后打首饰的,很有收藏价值。”
说是给她推荐古董簪子,实际上目光更多是看向江述月,好像老板自己可以判断出,江述月才是最有可能买下古董簪子的人。
陶栀子对古董簪子没兴趣,但是她担心江述月被坑,正欲拉着他走掉。
手刚到江述月跟前,就被他看也不看就浅浅用手握住,像是让她稍安勿躁的意味。
陶栀子看着自己的手竟然可以被江述月整个握住,心脏开始突突地跳,再也不敢动弹。
江述月站在原地耐心听她说完,眼波未动,只是留下了一句。
“多谢老板,但是这柄簪子两年前在香港苏富比拍卖行出现过
,虽然买家不可查,但是可以稍微去看看成交价,确认下是否信息有误。”
高端艺术品、珠宝和古董拍卖中为了保护买家的隐私,拍卖行通常只会公布拍品的成交价格,而不会透露买家的个人信息。
所以只需要稍加对比拍品价格和成交日期,大概就能推测出是否为赝品。
但是陶栀子听出江述月表述中的委婉,毕竟如果一针见血指出,可能对于对方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但是他还是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提醒的作用。
老板脸色微变,笑容僵了僵,再看向这簪子的时候,已经很难辨认出她的情绪了。
如果真的是赝品当真品买下,那可亏上好几栋楼了。
趁着这个空挡,江述月就着刚才握住陶栀子手的姿势,带着她走出了这家店。
陶栀子听得似懂非懂,问道:“但是那个老板她的意思应该是说,那簪子和西太后的匠人是同一个,说不定是匠人退休离宫之后另外做的?”
江述月目光微沉,松开了她的手,说道:“那他敢做一柄和西太后一模一样的簪子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陶栀子瞬间明白了,“所以那柄簪子其实是和西太后的那柄一模一样,而且出现在拍卖行过,有迹可循,所以老板这柄大概率……额,或者几乎可以断定是假的了。”
虽然心里很同情老板,但是陶栀子却发现了一些江述月身上的华彩。
“你居然连两年前的拍品都能记得住,这记忆力果然很强。”
她,好像非常在意记忆力这件事,险些写在了脸上。
江述月吸了冷风,干咳了两声。
当年老太太喜欢点翠,为了给她祝寿专门飞了一趟香港拍下的。
结果被当宝贝放在保险柜里藏着,一次都没戴过。
第44章 外伤 把腿放上来。
走出店门不久, 户外的雨势变小了,云层短暂散开,刺眼的天光从灰色云雾的缝隙处漏出, 像是指缝中洒下的金粉一样。
陶栀子微微抬眼,一缕阳光恰好落她的脸上, 混杂着雨水。
她是那不惧怕直视阳光的人,于是也会成为第一个发现彩虹的人。
太阳雨, 最容易出现彩虹的气候现象。
“有彩虹, 还是两道!”
她惊呼一声,抬手指着天花,脸庞被细雨淋湿,一柄黑伞直接将她扬起的脸庞淋湿,在白净得有些过分的脸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江述月像是配合地抬眼, 但是他并非是看见彩虹就能激动的人。
但是这世上总有人像陶栀子一样, 在自然现象前激动得奔走相告的人。
路人在听到陶栀子提醒之后,纷纷往天上看, 拿出手机对准彩虹拍照,好像连今晚朋友圈的文案都已经想好了。
陶栀子赶紧将自己的伞收起来, 躲到了江述月的伞下。
她能明显感觉到身旁之人脚步慢了慢
从江述月的身高下低头一看的景象应当是这样, 突如其来伞下多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头颅,脸上和身上沾着雨水, 周身带着外界吸收而来的寒意,但是皮囊下的灵魂却在火热地跳舞。
略微垂目, 他亲眼看见陶栀子拿出了手机, 跟路人一样抓拍天上的彩虹。
好像……为了腾出手抓拍是一个很合理的进入他伞下的理由。
陶栀子并没有无休止地拍照,她找好角度最多拍上三张就见好就收,因为老款智能机内存比较小的缘故。
她收好手机, 跟着他并肩走,丝毫没有要走出伞的意思。
“你会感到奇怪吗?其实我不是为了要拍照,只是想和你一起打伞而已,挨得近,暖和。”
前面一句话倒是没有让江述月有太多波澜,但是最后几个字,倒像是突然降落到眼前的小石子,一颗一颗砸在他身上。
世上怎么会有人在夏天说,挨得近,暖和。
“如果是你,好像就不奇怪。”
他语气很淡地搭腔,如果是旁观者,也许觉得他态度清冷,但是陶栀子看到的却是,他的伞面向自己倾斜了几分。
别去看一个人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
陶栀子这是才图穷匕见,在他身旁说:“等到秋天的时候,抱着你取暖应该就像抱着大猫一样。”
江述月似乎终于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颇有严肃地说了句:“栀子……”
“好,我不说了,多说无益,我属于行动派。”
她大着胆子去仰头观察江述月的脸,想看看他究竟是脸红了还是没脸红。
他的皮肤好像跟泛红没有半点关系,据说是皮肤越脆弱越容易看出来红晕,但是她从未看出他脸上,甚至耳根也没有红。
像是激起了她某种内心的胜负欲,她很想知道江述月的耳根子,究竟是红了看不出来,还是说压根没红。
外出玩到了傍晚,两人回家的时候,身上都是潮湿,两人都有先洗一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的打算。
“淋浴间有个竹筐,需要洗的衣服可以直接放进去,浴袍是新的,已经洗过了,你需要的话直接穿就行。”
这时陶栀子才意识到他们的淋浴间其实是分开的,一个楼上一个楼下,这样就可以两人互不干扰地洗澡和使用卫生间了。
陶栀子近期因为伤口的问题都是擦洗,但是现在所有的新鲜伤口已经隐隐结疤,比较深的伤口在下巴,是肯定不能碰水的,其他伤口是擦伤,倒也没有很严重。
也许她该怀着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洗澡,但是她没有,像是一种对轻度疼痛的麻木一样。
她在浴室的镜子里,看见自己身上各种疤痕,尤其以左肩处的最为丑陋。
这样以来,那些擦伤没有什么大不了。
因为擦伤发生在伤痕的表面,于是就显得不那么严重了,再严重也抵不上胸腔里那颗苟延残喘的心脏。
楼下的浴室门被打开之时,饱和的热气从淋浴间奔腾而出,带着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氛味。
陶栀子穿着浴袍,绕过木质楼梯,用干毛巾擦拭着自己的头发。
江述月正在茶室里坐着,周身已经换了一套,头发已经吹干,但是他似乎没有穿浴袍的习惯,哪怕沐浴过后,也是随时可以出门的状态。
“我需要,换一身和你对应的装束吗?”
陶栀子穿着拖鞋过来的,身上没有滴水,装束不算暴露,但是看到江述月的衬衫西裤,她就有些惭愧起来。
“这只是我的个人习惯,不要求别人和我一样。”
陶栀子在脑海里仔细分析了一番,便如蒙大赦一般,在茶室里侧面椅子上坐了下来。
像是从藏书阁中带出的习惯,当她坐下的时候,面前就自动被递上一杯茶。
有时候她口渴的话会一口喝掉,暂时不想喝的时候,就将茶杯捧在手心暖手。
室内的光线没有很强,茶室里中响彻院落里传来的淅淅沥沥的雨声。
经历了一场淋浴,陶栀子似乎又从外放变得内敛起来。
她的性格如同天气,下雨和出太阳,总在瞬息之间,但是总体,她的心情天气总是晴朗的。
不会给人带去任何麻烦的晴朗。
她正捧着茶杯,迟迟不喝,说明她正在暖手。
“冷吗?”江述月的声音幽幽传来,没有掺杂很多关心的成分,但是还是无形地撞击了一下陶栀子的内心。
她下意识摇摇头,动作是先于脑子的,但是小腿却不住回收了收。
她这次没来得及表达真实感受,尽管她只是条件反射而已,但是这似乎是违背了她刚从江述月那里学的一些东西。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补救,她又重新点点头,为了加强语气,说了一句:“有点。”
于是江述月起身去帮她把窗户都关上了,治愈的雨声杯阻隔在外,听起来已经不再清晰。
他在室内走动的脚步声低沉地落入耳中,带动了身上清雅的白茶香,若有似无,让她有些心痒。
作为一个嗅觉灵敏的人,她一度想好奇地随着身影走动
,去捕捉这份很淡的味道。
“你……换香水了吗?”陶栀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正常些,再正常些,将浓厚的好奇心表达得再单纯些。
“应该是沐浴露的味道,现在没用香水。”
江述月似乎也没觉得这问题奇怪,平铺直叙地回答道。
“哦……”她一时无言,有一些滑稽话,到了嘴边,但是引起气氛不是很活跃,她又咽了下去。
在昏暗的光线下,尽管她用桌子挡住了小腿,但是江述月关窗返回的时候,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什么。
“纱布掉了?”他沉声问道。
“我洗澡的时候沾了水,直接扯掉了,结果……”
结果可想而知,但是她不想把自己愚蠢行径彻底说出,明明已经结痂的小腿,被她暴力地一扯,又造就了一个新的伤口。
这是她身上目前最严重的伤口,上次去看音乐剧后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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