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目睹了小女孩正在和她这个陌生人对话。
陶栀子不慌不忙地缓缓起身,尽管万分注意还是因为供血不足眼前有些发晕。
她侧目看向小女孩,说道:“你看是谁来接你了?”
小女孩抬眼看到熟悉的身影,眼中的戒备放下,但是也对养母的态度不算热情,像是仍然没能适应养母的存在似的。
年轻女人缓步上前,微微伸出手来,小女孩就上前去乖乖牵着。
直到这一刻,年轻女人才缓缓松了口气,好像是确定小女孩并没有因为陌生人而疏远自己。
陶栀子静静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一些的女人,但是对方保养得极好,应该顶多三十出头的模样。
“我刚刚看到她吃了些不该吃的,过来查看一下。”
陶栀子特意规避了一下“吃沙子”的字眼,当着小孩子的面过于直白终究是不好的。
年轻女人闻言,脸色微变,偏头看向小女孩,语气严肃地问道:“不是给你包里装了很多零食了吗?怎么又去吃沙子,非要进医院让医生给你做手术才甘心吗?”
年轻女人也从未成为过母亲,她似乎也在学习如何跟孩子沟通,可她面前这个孩子已经八九岁了,她早已错失了一些可以和孩子一同成长的机会,于是也手足无措起来。
“你要是饿了就吃包里的零食,不要吃那些奇怪的东西好不好啊,爸爸妈妈都很担心你。”
看着小女孩羞愧但是又无从解释的模样,那种作为养母的无力感又上来了。
小女孩看着养母的目光有些木讷,像是一时间变成了哑巴一样,毫不在意养母的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葡萄口味的棒棒糖放到嘴里,表情呆滞地吃了起来。
像是不知道小女孩究竟有没有听懂,年轻女人又重复了即便,最后语带威胁地说道:
“你要是再乱吃东西,我们就把你送回孤儿院。”
闻言,小女孩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吐掉嘴里的棒棒糖,就仰头爆发出剧烈的哇哇哭声。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空地上,一旁正在玩球的几个小孩也停了下来,好奇地站在远处张望。
小女孩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一听到要被送回去就完全无法接受。
她甚至判断不出来这句威胁究竟是否会变为现实。
陶栀子在小孩子尖锐的很有穿透力的哭声中,感觉自己心脏有点麻麻的,那位新手母亲手忙脚乱地给孩子擦着眼泪,安慰她,不断说着“妈妈错了”,可却再也止不住那哭声。
直到女人好不容易才把孩子安抚好,其实并不是安抚好,而是小孩子哭累了自动停下来的。
年轻母亲依旧惊魂未定。
陶栀子自己也不是很会和小朋友交流,可这小女孩却神奇地会认真听着她说话,红肿着眼睛仰头看着她。
她问道:“明天你还在这里吗?”
小女孩点头,年轻女人说:“她每天会在这里等我下班来接她,正好公司的班车会在这里停留 。”
“吃过玫瑰糖果吗?”陶栀子淡淡
地说了一句,立刻引起了小女孩的好奇心,看她的眼神都亮了几分。
“是会让你好好长大,变得越来越漂亮的玫瑰糖果,有玫瑰的香气的,还有青提茉莉的味道。”
哪有那么神奇的糖果,但是对于小孩子来说,有时候零食背后承载的神奇故事,远超零食本身的味道。
“你也是吃玫瑰糖果长大的?”小女孩果真将她的话听到了心里去。
陶栀子犹豫了一下,违心地点点头,嘴角扯出了笑容。
她其实心里更疑惑的事情是,她并没有如小女孩想象的那样成长得很好,她一出生就失去了健康。
所以她也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是否应该真的点头。
“那我明天在这里等你。”小女孩没有问过养母,就直接答应了陶栀子,她的语气直到此刻,才带有更多的孩子气。
年轻女人在一旁听着这番对话,隐有担心,但是想到了孩子的情绪问题,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陶栀子叹了口气,作为路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说:“可能有些心理原因,有空的话,带她去心理咨询室看看吧。”
临走之前,她微微回头,深深地看着这位母亲,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要是还希望和她建立亲情的话,不管再如何束手无策也决不能说出送你回去这种话。她……永远会当真的。”
陶栀子赶到地铁站的时候,正是林城的晚高峰,和一群经验丰富的上班族一同挤地铁,她站在角落的位置不敢动弹,用手臂勉强在胸前隔离出足够自己胸脯起伏的位置能让自己得以顺畅呼吸。
好在地铁内的换气装置不错,一路上没有令她感到明显缺氧。
她一路上双眼看着在地铁上埋头看手机的上班族,一时间觉得这样平凡而忙碌的生活都成了奢望。
她不知道接受寻常教育长大的人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大概是接受完义务教育之后上了高中,在激烈的竞争中分秒必争地考上了大学,在大学里浑浑噩噩又无忧无虑地度过,然后跟着校招的步伐进入工作岗位,可能有人去考研,有人早早决定出国,有人已经顺利保研……
人海里多数同龄人的命运大概都是这么交错的,被时间的洪流推着往前走,偶尔的某一瞬间,会突然找寻到自己的人生意义,但是多数人都在自己的赛道上或平凡或不平凡地日复一日地工作着。
而这些成长路线,都是陶栀子想出来的。
她不明白地铁上人们脸上的愁绪,在智能手机上刷着有趣又快捷的短视频和娱乐八卦,却鲜有人真正发自内心在笑,神情大多麻木,大概因为上了一天的班,不是很高兴吧。
可是,她却多羡慕啊。
叮咚。
地铁传来播报,她看着窗上自己的倒影,和自己相对静止,而外面的广告牌却飞速在眼前闪过。
她到站了。
来的多数都是年轻人,他们盛装打扮,很多甚至cos成了自己喜欢的动漫人物,身上背着精致小包,三五成群地和朋友们结伴入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和周围人的格格不入。
她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也不惧怕孤独,但是如今,她却明显地察觉到自己在人群中是为数不多孤独的个体。
“人”是一人,“从”是两人,“众”是三人。
怪不得, “人”喜欢“从众”。
“您的票请拿好,前面左转是检票口,右转是存包处哦!”
售票员小姐姐将磁吸金属环递给了她,方便游客戴在手腕上。
存了包,过安检的时候,工作人员用金属探测器扫过她手腕的时候发出了嘀嘀声。
她赶紧在工作人员的注视下露出了左手腕上的手环。
一般来说,如果不是医护人员,很少有人了解到免救手环的意义。
但是这安检人员,在看清上面的标识时,神情有些不自然了。
安检人员看上去大概三十出头,她一边认真地给陶栀子做着安检,一边佯装不经意地问道:
“姑娘,你期待今天的烟火节吗?”
陶栀子对这句突然问话感到意外,立刻弯了弯唇角说:“期待啊,这应该是人生中不错的体验。”
安检人员再也没有说过话了,直到安检程序全部结束了之后,陶栀子转身道谢,才注意到面前的安检人员早已泪流满面。
她用的工作服不断擦拭着自己眼泪,脸上扯出工作时的笑容。
陶栀子见状,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连忙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安检人员胡乱用衣袖在脸上一抹,连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专业了。”
陶栀子无所谓地笑了笑,“又没关系,人不需要总是情绪稳定。”
她看到安检人员没有纸巾,便将自己口袋里剩下的半包纸巾放在了她手心。
“姑娘,今天的通道比较拥挤,我带你走工作人员的通道吧。”
安检人员真的十分敬业,哭得连声音都沙哑了,还是给了她一个好心的建议。
陶栀子本想拒绝,见对方情绪不是很好,不是过多麻烦,但是她在和对方对视的瞬间,还是决定前往。
工作人员的特殊通道里,果然人员稀少,安检人员将她送到了门口,临走之际忍不住低喃道:“我妹妹当初也想戴上免救手环,我和全家人都不同意,后来她不堪治疗的痛苦,直接从楼上跳了下去……”
“我至今不知道免救手环的意义,你能告诉我吗?”
陶栀子闻言,收回了脚步,回头看着对方通红的双眼,一时间,她也想给一个更加温情的回答。
但是她最终只能实话实说:“就像体面的人一定要亲自掌控括约肌一样,如果有一天大小便失禁,即便活着也绝不体面,正如无力反抗治疗又必须忍受治疗痛苦的人一样,体面地死去,好过在医院里饱受痛苦油尽灯枯,比消耗了无数金钱也无力回天的好。”
“病发前后也就十分钟的时间,去得很快,没那么痛苦,而且在这之前不愧对每一天就可以了。”
她的神情晴朗起来,抬手不动声色地将免救手环重新藏进了衣袖里。
安检人员想了一阵,勉强笑了出来,眼带遗憾,但是又充分尊重他人决定,给了陶栀子最好的祝愿。
“希望你能多体验一些日子,如果你有一瞬间后悔了,就把它摘下来吧。”
陶栀子冲她灿然一笑,主动伸出手和她交握了一下,清浅说道:“谢谢你的善意。”
随后,她走入了那通道,孤身一人,前路宽敞。
夜幕降临,空气中飘散着烟雾的气息,烟雾将布满整个天空,为了烟火前的灯光秀做准备。
烟雾充斥着天空上方,才能更好地承载灯光和投影。
远处的热气球从天黑前就在一点点鼓气,在烟火节正式开始的前一刻,恰好将空气加热完毕,整个庞大的热气球被放飞,人在它的面前渺小不堪。
这场灯光秀的设计团队从加拿大远道而来,热情地用英文和为数不多的中文和现场的观众打招呼。
随着一束耀眼的绿色光束冲天而起,浓烟在天际飘散,在光线中风云涌动。
乐声起,无数光束交织一起,在整个头顶上空构建出如梦似幻的光之帷幕。
灯光随着音乐的节奏变幻着,不同的色彩与形状彼此融合,形成人造的震撼画面。
激昂的音乐声中,采用“Two Steps from Hell(
两步逃离地狱)”公司的音乐,极有让人热泪盈眶的史诗感,光束在空中跳跃,快节奏的鼓点配合闪烁的激光,仿佛让整个天空也跟着跳动起来。
烟雾机不断填充,和灯光一起配合,造出了人间海洋。
在这场视觉盛宴中,陶栀子连忙拿出手机拍摄,想要一会儿给江述月分享他错过的上半场视觉盛宴。
当最后一束光芒熄灭,音乐渐渐归于寂静,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看了看时间,大概应该是江述月入场的时间了,她早已将座位号发了过去,伸长脖子密切注意着新入场的人群,生怕和他擦肩而过。
下半场即将开始,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她不禁一面看着通道,一面快速给他发消息。
陶栀子:「下半场快开始了,你还能来吗?通道快关闭了……」
她不想过度催促他,毕竟知道他今天比较忙,有正事要办。
想了想,她觉得自己上一句话催促的意味过于明显,又低头飞速在手机屏幕上写下一行字。
陶栀子:「你不用太着急,来不了我给你看录像也是一样的。」
江述月:「我会来的,放心。」
收到这条消息,她心里很是喜悦,可下一秒,入场通道关闭了,她彻底知道,他来不了了。
满怀遗憾地倚靠着座椅,周围很多人很有先见之明地带来了防水的野餐垫,很多小情侣依偎在草地上一起欣赏今晚的夜空。
用野餐布欣赏烟火,或许才是烟火节正确的打开方式吧。
她有些心情复杂地用于余光看着周围那些有朋友和伴侣陪伴的人。
原以为自己是个彻底的独行侠,是不羡慕的,但是她还是深切地羡慕了。
一年一度的烟火节,但是她明年可能就不在这里了。
场上安静了下来,下半场开始了,她失神地仰着头,尽量让自己仍旧保持着对烟火的好奇心,试图一个人发现着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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