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夜色愈加黑沉,狂风怒吼,仿佛要将整个房间吞噬殆尽。
她的胸脯起伏不定,看着眼前几乎要将她迎面生吞的风雨,看着地面上崩裂状的晶莹碎片,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幸运免于受伤,还是受到了什么警告。
她保持着理智,一步步小心地避开玻璃渣退离窗口,直到抵达了安全区域,她连忙用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水,动作用力而焦灼,棉麻质地的毛巾将她脖子搓得通红,只觉那里有些发热,也顾不得太多。
下一秒,她抓起外套和雨伞,马不停蹄地向门外走去。
外套穿在身上,艰难地撑开这柄黑色雨伞,两只手握着伞柄,数次险些被刮跑。
她迎着风雨,艰难地穿过庭院,一路上焦虑不安,唯恐抵达小花园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废墟。
狂风卷集着银杏树,金色叶子被吹落一地,叶片在风中打着转,像无助的蝴蝶一样飞舞着,再狠狠跌落在泥泞里,残破又萎靡。
走到小花园的时候,尽管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建设,但是见到眼前那些惨状,还是令她眼前发黑。
雨滴如同无数重锤砸在柔弱的花苗上,刚刚展开的嫩叶
被打得衰败,鲜嫩的绿色被风雨冲刷得失去了光泽,瘫软在泥土中。
泥水被风雨搅得四处飞溅,原本整洁的花坛成了一片狼藉,幼苗被风雨连根拔起,苗根被暴露在了空气中,细小的根须仿佛无助地伸向天空,似在苟延残喘。
雨点密集而急促地打在那些刚刚冒出头的花苗上,地上的泥土被冲刷成一道道沟壑,细小的根系在雨水中摇曳。
她曾小心呵护的每一株幼苗,此刻在暴风雨中显得如此渺小无力,逃不掉被连根拔起,断裂在泥泞中断裂。
仍有些幼苗一息尚存。
她将雨伞收起,穿上雨衣,取来篷布,想要将它们重新保护上。
篷布不断会被风雨吹开,她只好搬来重石块将它的边缘一点点押上。
虽然穿着雨衣,但是周身已经全部被淋湿,这里仿佛是被人遗忘的角落,庭院里照明的灯光照不到这里,恰如被世界长时间遗忘的她一样。
这过程对于她来说极为艰难,她忙活了很久还是在看到\8 幼苗不断死去。
有好几个瞬间,她眼眶一热,但是又被雨水憋了回去。
人只要一哭,就会泄气,什么也做不了,即便要哭也要先憋着,回去再哭。
她无法解释为什么在这场景下悲从中来,大概是她想到了自己一路走来做过太多的无用功。
她抬手下意识用衣袖擦去脸上和眼里的酸涩雨水,却忘记了自己身上穿的雨衣,没有半点吸水功能。
最终咬着牙,将石块准备压在篷布上,却手下一滑,直接坠落幼苗上,将那片本应被保护的幼苗砸了个稀烂。
那一刻,心里紧绷的弦应声断裂,她无力又绝望地跌坐在地。
风雨依旧在肆虐,雨水毫不留情地从她脸上滑落,她望向天际的神情在此刻变得无望和麻木,就连雨水落在她脸上也毫无察觉。
那些脆弱,是她埋藏在心里的恶魔,唯恐有一天被残酷的生活挖出来,那些年积攒的疲惫和心酸,在这一瞬间无声地倾泻而出。
她的泪水混杂着雨水,无法分辨,她想要呼喊,想要发泄,可声音被风雨吞噬,她甚至连呜咽都显得无比微弱。
那一刻,她脑海中想起她当时和牧师的对话:
「牧师,我犯过什么罪告诉你之后,你会帮我传达给上帝吗?」
「上帝的宽恕是无限的。只要你愿意忏悔并试着弥补,你的灵魂依然可以得到救赎。」
此时她多想重新发问:
「可是牧师,我犯了什么罪,要体会这样的生活和绝罚。」
「世上如果真的有上帝,为什么我与人为善认真生活,从未轻生,可我活不下来,也死不过去。」
「世上有万千活法,为什么偏偏我遇到这一种……」
她的思绪如同风雨中的花苗,被无情地摇曳、摧折。
定定看着天际,她终于停止挣扎,往身后一躺,就着雨衣躺在湿润的泥土上。
总是像尘归尘,土归土……
鲜有这样接近大地的时刻,这让她的不满与愤懑消磨大半,内心只剩下平静的呼吸。
这不是绝望,而是无望后的麻木,对生活服从。
她无论多努力都不能如愿,江述月替自己许的那个愿望,半点不会实现。
耳边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一双脚踩着相同泥泞的路走了过来,握着雨伞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他在她身旁驻足,一低头就看见她平静地平躺着,眼神迷蒙地看着天际。
看清她还保持着清晰,且没有昏迷时,他终于长舒一口气。
陶栀子看清来人,总觉得江述月出现在这里的场景,似乎不符合常理。
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嘲讽道:“每次我决定服从命运的时候,上天就会派你出现,该不会是以为你是什么特效药,发现有效果就一直派你来,给我用药吧。”
“就像是打一个巴掌,立刻给一颗蜜枣,还要让我对此感激涕零重燃希望,让我……像个引人发笑的小丑。”
她心中的无望让她语气中满是隐忍的不满,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变得颤抖,两行清泪从眼角流出。
她用手指着天上,诉苦道:
“述月,你看它多讨厌啊,就是不想让我如愿。”
沉默中,她感受到了一只温暖的手,轻轻穿过她后背和膝弯,缓缓将她从泥泞中抱起。
如同从业海中将如一片破败枯叶的她打捞起。
一步步走屋檐下,他身上也被雨水沾湿,原本手上的黑色雨伞早已不知所踪。
他的衣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眼神如寒渊,却透着一股子坚定。
将她放在廊道中,江述月俯下身,用温和的声音跟她说道:“等我一下。”
随后,他重新走入雨幕中,弯腰拿起篷布的一角,开始帮助她重新固定篷布。
那一刻,她只觉这画面动容得让她不知是不是环境,只是强忍了很久,才任由泪水汩汩滚落。
那篷布在江述月的手中变得分外听话,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没有出现差错,连给花园盖篷布也如同翻书一样慢条斯理一丝不苟,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见到的这一幕,心中的废墟又重新滋生出生机。
终于,他篷布彻底固定好,江述月走了回来,两人都浑身湿透,在廊檐下面面厮觑。
陶栀子看着他两手的泥泞,还有自己周身狼狈,在泪光中绽放出笑意,带着哭腔说道:
“你看着比平时狼狈。”
江述月浑不在意,看着她的神情有些无奈,“走吧,先带你回去。”
她本欲站起身,却发现江述月已经背对她矮下身子,就像之前一样。
“我又没受伤,自己能走。”她抑制住自己下意识的冲动,不忍心看他冒着雨前来,还要背自己。
“都哭成那样,还能有体力原路返回吗?”江述月声音沉稳。
陶栀子闻言,意识到什么似的,胡乱将脸上的泪水一抹,张开双臂乖乖趴在他背上。
雨没有减弱的趋势,但是这节骨眼上打伞已经失去了意义,两人衣服上的水已经往下滴了。
第76章 坠地 众生平等
陶栀子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江述月也会将自己弄得满手泥泞, 她完全无法将他与世俗联系起来。
她将江述月当做一只偶然停留在自己指尖的蝴蝶,她不敢声张,不急于向任何人炫耀, 就只希望蝴蝶能多停留。
天空的雨水没有减少,但是体感上仿佛风雨没有那么急切。
偶尔的风吹会让她下意识离他后背更近, 去攫取更多温暖,这让她总觉得自己贪婪不堪。
是啊, 她一直都是那个贪婪的孩子, 一个无法掌控口腹之欲,一口吃掉棉花糖的孩子,不愿意冒任何风险,不指望长远未来的孩子。
思考间,她将头更深地埋进了江述月脖颈, 仿佛想闻一闻这颗淋过雨的棉花糖是什么味道。
她的双唇擦过他脖颈处的皮肤, 那种顺滑细腻还带着一些温度的感觉似乎格外可口。
最后,她的唇顺着脖颈线条往上, 从他的侧脸处寻到了耳朵,然后半张着口轻轻贴了上去。
很难分辨这到底是进食的动作, 还是亲吻。
也许进食和亲吻才承载的渴望并没有极致的不同。
江述月感受到耳朵处的柔润气息, 脚步微微一滞,像是不习惯她的新招数, 以往她都是亲脸颊和脖子。
而且陶栀子对待耳朵竟然是半张着口的,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带着些许的轻咬。
“你在干什么?”江述月身体有些僵硬, 连声音都出现了一些一样。
她没有任何惭愧地低声说:“你还挺可口的
。”
她淋了雨,跟没事人似的,没有任何煽情, 没有强调苦难,当她成为落汤小狗的那一刻,只要被人捡回家,她便开心得如同没有流浪过一样。
她就是那只记吃不记打的落汤小狗,而江述月,成了停留在她鼻尖的小蝴蝶。
想到小狗和小蝴蝶的意象,就觉得那画面十分可爱,她不有得在雨声中笑出声来。
一场分明绝望的暴风雨,竟瞬间失去了威力,退化成了背景墙而已。
她凑在江述月身边浅着气息问道:“大半夜你怎么不睡觉出来了?”
“我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去查看的时候发现你走得匆促,连门的都没关,就顺着足迹找过来了。”
江述月并没有放大自己的担忧,用平铺直叙的语气,描述着全部过程。
“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以为你会说我,像上次跳进泳池一样。”
陶栀子颇有感触地说道,一时间,好像也不知道如何去表述了。
正当她以为江述月也无法作答的时候,他进入了走廊,迎面的风雨小了下来。
他说:“不是任何事都适用于同一套逻辑,也不能总是用绝对理性去指导行为,人只会为自己认为值得的事物冒险,我只能辅助你,无法阻止你。”
“任何无法穿上你的鞋子跳舞的人,都无法感知到你看待生活的角度,我相差甚远,只不过在尽量,复原一个真正的你而已。”
陶栀子听着这些话,忽然安静下来,仿佛陷入了沉思。
“真正的我……我也差不多快忘记了,可能每一个当下,都是真正的我,我做出的所有理性或感性的决定,都凝聚了我从小到大的一切逻辑。”
她是张斑驳的、飘散的、四角发黄的纸。
说话间,她气息微弱,好像很快就要睡着。
“先别睡,现在睡会着凉的。”
江述月意识到她的变化之后,很轻微地晃了晃她,出声提醒道。
在这个声音下,本来即将闭上的双眼又重新睁开,她总是随心所欲,但是这次她强行打起了精神。
她睡意朦胧的眼,看着庭院里的落雨,一时间很是茫然。
后来她才知道为什么江述月没有带她从庭院经过,而是直接带她从建筑内穿行,上了楼。
“这不是去小木屋的方向。”她说了出口。
至于她为什么能察觉到陌生的场所竟然没有让她过分惊讶,是因为她察觉到空气中有江述月生活过的痕迹。
“你那里窗户坏了,地上都是碎片,等明天找人修理好了之后再说。”
江述月替她已经考虑好了一切。
陶栀子一时间有种莫名的心虚,那里有她的遗书,虽然被锁在了抽屉里……
“应该没人会窥探我的隐私吧……”她的声音弱了几分。
“放心吧,他们都很有职业操守。”江述月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疑惑,耐心跟她解释道。
“还有我的小鸟……”
那只会跳舞的小鹦鹉。
“我会让人暂时帮你照顾好它,明天就送回来。”
一切的疑问都打消了之后,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是一处陌生的住所,是绕过了主楼后的白色建筑,构造比小木屋隐秘很多。
“是去你的住处吗?”陶栀子无暇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好奇地问道。
“给你住的。”
江述月这句话给她留下了很深的疑问,但是她当下比较疲惫就没有追问太多。
有个温暖住处就可以了,她向来想不了那么多。
风雨声渐渐远去,世界仿佛重新回到了平静之中。
她在困意席卷之前,撑着最后一丝力气问道:“现在我可以睡觉了吗?”
江述月意识到她的困意有些难以组织,抬手开了门,进入了一个极为干净的宽阔房间,将她放下,扶了扶她已经有些歪掉的身体。
“先把湿衣服换下来,浴室里面东西齐全,睡袍和浴巾都是新的。”
“那你呢?你去哪里?”
这是陶栀子打起精神后最关心的问题,像是一个试探,更是一场交换。
63/103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