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医生迅速取出肾上腺素注射剂,找到合适的位置进行静脉注射,同时再次准备好除颤器。
“电击准备完毕。”私人医生侧目说道。
江述月点头,将除颤板重新放置好,再次确认没有人接触到陶栀子后,果断按下了电击按钮。
这一次,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终于开始有了变化,一条相对稳定的心律波形逐渐显示出来。
江述月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他的眼神才开始有了变化,声音微微发颤:“好……继续监测她的生命体征,保持供氧。”
刘姨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眼中也不由得泛起了泪光,她默默低下头,由衷捏一把汗,一时间在她的立场被推到了伦理面前,不知如何抉择。
但她清楚,虽然江述月的职业生涯早已结束,但是这将会是他唯一一次明知故犯。
很有可能因此招来道德和舆论的无情审判。
*
陶栀子在黑暗的甬道里走了很久,那甬道尽头是一束白光,她不得不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最初的感知是冷,仿佛整个身体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使她微微颤抖。
她的意识模糊而混沌,仿佛漂浮在黑色的海浪中,周身都是彻骨的寒冷。
好不容易走到了尽头,却发现那里不是温暖的天堂,而是真正的极夜,被雪山环绕着的深蓝深渊。
为什么眼前是寒冷的深渊,不是极致的白光,和走马灯一样的一生。
她在极夜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寻不到半点出路。
她凝视深渊良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心里仿佛牵挂太多,黑色的暗潮如同一面镜子,并非播放着她的过往,而是重现了很多人的面容。
她心里梗着一块大石头,完全喘不过气,耳边是糖果罐子的碎裂声,一次又一次在耳边重演。
在这世上最孤清的地方,她用力抱紧了双膝,如同在母体中一样。
她对母亲没有记忆,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求安全和陪伴,但是脑海里却一遍遍回放着江述月的每一个垂眸,他严肃下的亲和,他从容稳重的举手投足,还有……
他最后一天清晨,用力抱住趴在他面前的自己……
总不住在想,和他在同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苏醒,和他辗转在宽阔柔软被子里。
他无意间拼凑和修复了她遗落在世间的碎片,让她时隔二十多年才重拾自己,只不过……他只来得及将自己修复一半。
死后的寒渊如此寂寥,希望他永远别来。
隐约中,胸口传来真实的剧痛,纷杂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像是疾驰的火车进入隧道后的声音,听不清人声,只觉得好像格外热闹。
她感知到自己清晰的呼吸,每一次呼吸都伴随胸骨的疼痛,本能地想要张开口吸气,却觉得空气像是被压缩在她的肺部,怎么也无法顺畅呼吸。
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是清凉的风声,偶有江述月和他人的对话声,带着一种近乎执着到偏执的力量。
江述月向来不偏执的,她本能觉得自己听错了。
眼皮仿佛有千斤重,眼前的寒渊消失了,空气开始回暖,她能感受到心脏每一次从容地对血液的挤压,让发烫的血液为她的四肢提供知觉和温度。
她拼尽全力想睁开双眼。
终于,一道微弱的光线透过眼帘刺入她的视野,是一片湛蓝晴天,伴随长青绿树,像是宫崎骏动画里的梦幻场景。
直到,她眼前闯入了一双焦灼的眼。
他垂眸的模样像极了上一次从泥泞中拾起自己的场景。
将浑身被黄土和雨水掩埋的她,从泥沼中拎出……
她重获新生,看着眼前的天地却格外平静,阳光落在脸上,暖洋洋的。
刚从极夜中走出的人,惬意地享受着的阳光。
她的身体依然虚弱,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去与参与了一场兵不血刃的抗争。
她微弱地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让自己在这份温暖中稍作休息。
第78章 啃一口 耳朵凑过来,给我啃一口先。……
意识从涣散中一点点找回, 看了看天空浮动的云,她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左手腕的袖口褪去,免救手环依旧安然无恙地在她的手腕上, 非常明显的被查看过的痕迹。
她微微一动,发现胸骨一呼一吸之间还是透着疼。
她轻易知道这感觉, 她已经经历过了急救……
如果免救手环被查看过,说明不可能是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进行的急救, 私人医生也不可能, 因为他仍然会考虑到自己未来的行医生涯。
那么能够实施专业施救的人,好像只剩下一个,但是她在印象里又觉得普通人对心脏病人的急救不可能到这种完善的程度。
她的猜想陷入了矛盾中,心情很是复杂。
原以为自己申请免救手环的那一刻已经考虑清楚,但是今日当她休克前真正清楚地嗅到死亡气息时——
她没有害怕, 有的只是遗憾。
江述月看向她的眼神, 带着几分凝重,余光看向那手环时, 瞳仁像是一瞬间被洗刷掉了颜色,很难让人读懂他的心绪。
在这样的目光下, 她本能地想要隐藏着什么, 有些心神不宁别开目光。
面前一边是江述月,一边的戴着胸牌的私人医生, 她甚至一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经历了劫后余生,只是目光被地上的玻璃片和糖果纸吸引的时候, 她才知道猛然想起什么。
“现在几点了?”她连忙问道, 作势要起身。
“血压有些低,心率还不太稳定。”私人医生在一旁一五一十地说道。
江述月看着陶栀子,神色依然柔和, 抬手略微按下她的双肩,用严肃的口吻淡声道: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虚弱,不能随便起身,至少要等生命体征稳定下来。”
由于心里有迫在眉睫牵挂的事情,她的心率不知不觉地上升了一些,这是极为不利的,但是她完全无法控制。
“我和那个小孩约好的……”
几乎难以想象,作为成年人在一个小孩子面前爽约究竟会带来多么负面的影响,兴许她会跟自己一样,多年都会对陌生人保持无端质疑,直到无数个日夜之后才能勉强修复。
“放心吧,我已经托人临时买了一份糖果送过去了,你以后还会见到她的。”
江述月语气低柔,平铺直叙地说道,微微扫了一眼
免救手环,像是出鞘的寒刃一时间没了目标,飞驰的箭矢在半空中解体而杀伤力全无。
再齐全的准备,也敌不过自己种下的终极杀招。
他的瞳孔中如同覆了一层燃烧后的灰烬,只剩下满满的无奈和垂败。
陶栀子闻言,这才满满平复下来。
当她问及是谁给她进行侵入式抢救的时候,私人医生原本淡定的眼神多了几分慌乱,他不敢轻易承认,只好保持沉默。
江述月低哑着声音说道:“是我做的,抱歉,我会承担一切追责。”
陶栀子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复杂的情绪。她没有料到是江述月亲自对她进行急救,尽管她早有猜测,但真正听到答案时,内心依然无法平静。
她呼吸着这熟悉的空气,身体没有承受很大的痛苦,而且……
大概只有江述月敢明知故犯了,因为他比其他人都了解她身上的秘密,和她肩负的使命。
他了解她的过去,尽管并非全部,但是他也同样与她思索着同一片宇宙。
免救手环更像是她逃离生活的一种标志,给了她笑对余生的勇气,让她可以知道自己头顶上悬着一个倒计时,于是更加用力地尝试新鲜事物。
她完全可以放任自己一走了之,如果今天但凡晕倒的地点再偏差一些,那她就再也不会醒来。
在生死面前,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而已。
她倒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猜测道:“你并不认识免救手环是吗?”
出乎她意料的是,江述月笃定地回答道:“我认识,并且明知故犯。”
原本想要给他找一个更合理的理由开脱,没想到他却非常诚实,但是打破规则这件事,完全不像是江述月的行径。
他应当是从小到大都是家庭成员的骄傲,卓越优秀又正直,会遵纪守法原则感极强。
“你不像……明知故犯的人。”
陶栀子平静地推测道。
江述月说:“我深知免救协议里面对于人权尊重的部分,这次事发突然,我很难判断你是否在那一瞬间后悔过,而且……”
“我只是个普通人……”
有私心有共情的普通人……
她的目光与江述月的对话,他们都读不懂的对方的情感,执着、痛苦、无奈,还有深藏的温柔。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其实这一次的确突然,我倒是不怕死去,但是我盼着能在多来点时间,让我能再做点什么……”她语气艰涩,满怀遗憾地说道,声音中有些许的疲惫。
江述月问道:“你想要完成什么?”
陶栀子心中的念头非常明确,但是她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就微微一笑,打着哈哈,“花园还没弄好,鹦鹉没有完全训练好,《神曲》也还没有听完……”
“还有旅行和上学,以及岛屿上的花园洋房。”江述月帮她补充道。
陶栀子淡然地摇摇头,苦涩地笑了笑,“那些就不用了。”
*
经历了这场生死考验,陶栀子的心态好像变了些。
她愈发珍惜那些好时光。
小木屋的玻璃修好了,而且换成了隔音玻璃并且进行了加固。
当晚两人刚要作别的时候,江述月问道:“去我哪里,还是来你这里?”
陶栀子一头雾水,一脸问号看向他。
江述月不露声色地说道:“睡觉。”
她这才恍然大悟,本应该是大病初愈后无比虚弱,但是她却仿佛瞬间回到了平时的样子,故意凑近了打量着他的脸。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你居然都开始自荐枕席了。”
她嬉笑着开着玩笑,笑声张扬。
江述月清了清嗓子,并没有助长她的笑声,而是轻轻按了按她不安分的双肩,低声道:“你的情况,有很多潜在的风险……”
陶栀子无所谓地笑了笑,若有所思地说道:“病发了又能怎样呢,总有一天,是你多努力也救不回来的。”
她趁此机会,像是交待后事一样说道:“我床头的抽屉里有一叠纸,是我准备好的遗书,如果我真的一命呜呼,可以拨打上面的电话,火葬场会派车把我运走……”
“能救回来。”江述月在她的滔滔不绝中无所适从,开口打断道。
陶栀子轻哼一声,没由来地多了几分幼稚的攀比心:“救护车来了都拿我没办法,你能怎么样。”
“有办法,有的是办法。”江述月声音比夜色还沉,眼神如同强行在她世界里强行闯入的光亮。
可偏生她就本能地相信着这句毫无依据的结论,明明有一肚子可以反驳的话,可是,她却像是中了邪一样深深地相信着。
此刻不想辩驳什么了,她一时兴起,大大咧咧地说:“这些都是后话了,耳朵凑过来,给我啃一口先。”
她原本只是习惯性地说着调笑的话,但是他的身影前倾几分,严肃的一张脸没有什么不自然的神色,在她面前微微侧头。
江述月发梢处的柑橘调突然闯入鼻息间,对于她来说像是一种致命的诱惑,让她一时间呼吸加重几分。
“你如果这么容易激动的话,那就先不给了。”
江述月刚说完,陶栀子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他握住,微凉的指尖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见他似有直起身的趋势,她心里一急,连忙抬手环住他的脖子。
原本只是想轻轻碰一碰,结果一心急,竟然真的长着嘴巴在他耳垂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她事后连忙定睛检查了一遍:“这个力度应该不会咬破吧……”
原本冰凉而精致的耳垂,在她仔细的检查下竟然温度上升了几分。
陶栀子心里有点慌了,连忙说道:“好像要发红了。”
正当她准备再仔细看一看的时候,江述月直起身,让耳朵到了一个她没办法触碰的高度。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格外正经地问道:“到底睡哪里,决定好没有。”
“这还用问吗?只要是和你睡,睡大街都可以。”
她亲眼看见江述月的嘴角抽动了一分,立刻正色道:“一处地方一天,交替着睡……怎么样?”
她试探地抬眼观察了一下他的面容,总觉得他进行格外秀色可餐,伸手准备拉他的领带,故技重施。
江述月轻轻覆上她的手,哑然说:“先别急,等躺下再说,你心脏不好。”
说话间,他的呼吸好像也乱了几分,陶栀子对于这微小的变化不是太敏感,但是转念一想,胸骨因为急救还发疼呢,还是不能做得太过分。
他们并肩一起去江述月住处的路上,陶栀子在心里憋了半天,关于她心里的疑问。
她终于忍不住问道:“述月,你是不是因为知道我活不久了,才突然这么纵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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