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栀子脑海里立刻闪现出某个熟悉的身影,知道刘姨说的是谁。
原本她一直好奇私人医生的职责范围是什么,难道她一个普通的外来租客也可以享受到这份待遇吗?
但是刘姨作为公馆内极有发言权的人都没有表示疑惑,那她就只好简单地理解成善意了。
她点点头,由衷说道:“能在这里遇到各位,是我的幸运。”
原以为自己免救手环被人看到后,公馆工作人员会觉得她如果随时会死,会不会比较忌讳。
她对此完全理解,但是她日子如常,没有遭受任何驱赶,而且刘姨考虑到她身体的问题,没有继续让她去花园干活,而是每天带着几袋饲料去指定的地点喂喂鱼,还有在很远的后山处有一群小羊,刚好是毛茸茸很可爱的阶段。
她利用喂鱼的机会,走遍了公馆内所有鱼塘,一些她想到的没想到的都有。
不同的鱼有不同的讲究,这些都会有专门的人从旁协助她。
她知道自己得到了格外的照顾,反而有些惭愧起来。
“小陶啊,你性格这么好,这么热爱生活,这世界到处都是你的容身之地。”
刘姨已经尽量让话显得委婉,没有刻意去提及那些严肃的字眼,轻巧地避开了有可能让人情绪过分波动的点。
“其实偶尔我的脑子也有点乱,如果我足够幸运,我还能有时间进一步思考下,但是如果只有无休止地待在医院这一条路,我还是会坚持我之前的想法。”
陶栀子心中了然,她不想格外尖锐地表述自己的全部想法,尽管这样的劝告她已经听过很多类似的了。
“抱歉啊小陶,我没有这部分和你一样的经历,可能无法感同身受,只能尽量理解你,对于一部分人来说,自由比活着更重要,这一点我还是可以理解的。”
刘姨尽量用笑容掩住眼底的怜惜,转而喝了一口茶来化解气氛。
陶栀子在原地有些尴尬地往四周张望。
恰好遇到小厨房里有个小姑娘端着餐盘走了出来,餐盘上简单放着一个水煮蛋和可颂,还有一小块独立包装的黄油。
这基本算是小厨房里最常见的哪类早餐,中西式都有。
陌生小姑娘和她打了个照面,对方直视着她,用了很多探寻的目光,双方对于对方都是极为陌生的。
在这种情况下,陶栀子会率先微笑点头,以表达友好。
多数人其实会冲她微笑一笑,有些社恐的人可能会很紧张地收回视线。
但是很少有人像此刻这样,直接原地翻了个白眼,像是很晦气地掉头离开。
陶栀子的表情僵在脸上,但很快收回了视线,低头看着手边的茶汤。
刘姨刚好错过了这一幕,转头只看见一个离开的背影,笑着介绍道:
“那是阿眉,你之前应该没见过,最近新来的员工,还在实习期。”
陶栀子听到这里,倒也没怎么放心上,毕竟人的性格不能一言以蔽之。
“最近公馆的人比之前多了一些,是新来了很多人吗?”
她语气随意地问道。
“是啊,招了有三十几个新人,有些教不会规矩,有的只顾着勾心斗角,很是头疼,今年这批新人到底和以前遇到的不一样了。”
陶栀子恬淡一笑,她极少听见刘姨抱怨些什么,作为非常专业的管家,保持着极高的素养。
听到一些怨言,她反而觉得刘姨在自己心里似乎多了些寻常人的世俗气,这让她反而觉得亲切。
这几天秋风送爽,凉意透过窗户的缝隙轻轻渗入室内。
陶栀子又一次站在码头前,和几天前相比,这里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细看之下,却多了一些秋天特有的寂寥感。
江面上漂浮着落叶,仿佛那些无处可归的心事,随着波浪起伏,最终被远远地带走。
阳光透过
稀薄的云层,洒下一片淡淡的金黄,将码头上的一切笼罩在柔光中。
陶栀子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糖果罐,和上次一模一样的配制,玻璃的罐壁上反射出斑斓光影,和星空色的糖纸相得益彰。
有时候她反而有些羡慕这个小女孩了,如果相同年龄的自己得到一份同样的礼物,那她的童年和青春期应该都会好过很多,她会更早获得希望。
慢慢地走向码头的尽头,目光在嬉笑打闹的孩子们中寻找。
那片金色阳光中,小女孩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她穿着那件旧旧的棉布裙,肩上依旧背着红书包,站在一群孩子中间,略显孤立,目光时而露出星点渴慕。
成年人不懂孩子在渴慕什么,认为她渴慕视线之内的一切。
可是陶栀子知道,那时候的自己在透过插满玻璃片的高墙偷看自己的未来而已。
陶栀子走近,小女孩也看见了她,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喜,但随即又带上了一丝不确定的神情。
她呆愣地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陶栀子,好不容易上次两人刚破冰,但是几周不见,女孩又变得怯生生的。
陶栀子慢慢走过来,站在小女哈面前,一双黑亮懵懂的眸子仰起头望着她。
不知道她是不是每天都在这里守候,在这块空地上守候的孩子很多,因为附近刚好是一个班车停靠点,吞吐着这个都市里忙碌的人。
在孩子们放学和家长班车抵达中间是有一段时间差的,附近的小亭子里面坐着个值班的保安大叔,算是帮家长们看着孩子。
在忙碌的角落里,诞生出多少不被人注意到的场所,一个废弃的码头前的沙地,反而可以成为乐园。
陶栀子在长凳上坐下,看着小女孩此时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远处的女孩子们正在玩跳房子的游戏,男孩子们则在互相踢一个易拉罐。
笑声此起彼伏,甚至偶尔传来小孩子激动的尖叫。
陶栀子顺着她的视线和她一起看那些人跳房子,看了一阵,感觉到身旁的小女孩对她的戒心慢慢放下,她才缓声开口:
“你想和她们一起玩吗?”
小女孩收回实现,摇了摇头,心里憋着话,又表述不出来。
或许太多人都试图去教会她如何融入,但是陶栀子却清朗地说:
“不想就自己玩,不用试图融合任何集体。”
小女孩动了动嘴唇,好半天才低声说了一句:“你跟其他大人说的不一样。”
陶栀子笑了开来,往长椅上一靠,姿势慵懒地和她一起看着眼前的喧嚣:
“我小时候觉得自己这样挺孤僻的,但是你知道吗,其实人并不是像皮球一样圆滚滚的,而是像岩石一样带有棱角,但是很多人,包括你自己,都会不知不觉地打磨自己,打磨得像鹅卵石一样光滑,可你觉得这还是原本的那块石头吗?”
“如果你小时候也和我一样,那我就……不怕了。”小女孩的声音轻轻的,偶尔会偷偷打量几眼身边的陶栀子,像是在偷窥一片温柔美好的梦境。
她如美梦一样,突然前来,又突然消失。
她塑造了了自己对长大后模样的渴望,不偏不倚,她想成为这样特立独行又温柔的模样。
“你上次是不是以为我骗你了?”陶栀子微微一笑,将身旁的糖果罐递给她,罐子偏大,怕她抱不过来,先帮她暂时放在身旁的石凳上。
“没有……有人跟我说,你生病了,暂时不能来。”
小女孩垂眸,盯着糖果罐,似乎在努力掩饰心中的好奇,模样有些拘谨。
她看向陶栀子的时候,又看不出任何外伤,不知道是具体哪里生病了,只觉得那修长的手指好像分外苍白。
阳光透过她的指缝,在长凳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是破碎的玻璃,又像是她心底的期待与惶恐。
“谢谢姐姐。”小女孩低下头,声音细得像一丝风,在这个偌大的码头上几乎被风吹散,但陶栀子听得很清楚。
她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那发丝有些粗糙,夹杂着阳光的味道。
“无论如何,别去管那些讨厌你的声音,多听听喜欢你的声音。”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能让这孩子的童年过得更好,但是也言尽于此了。
陶栀子点点头,看到天色渐暗,远处站着上次那位熟悉的养母。
小女孩偷偷跟她说:“我现在不叫她阿姨了。”
陶栀子很是配合地问了一句:“那叫什么?”
“妈妈。”小女孩笑了一下,仿佛是苦尽甘来的微笑,又带着强烈的生疏感。
看着小女孩抱着糖果罐费力地走向那年轻女人,女人帮她连忙接过罐子,温柔地揉揉她的头发,蹲下跟她说了什么,然后看向陶栀子,远远朝她颔首,嘴型说的是“感谢”。
码头的风依旧带着凉意,秋日里的夕阳,虽不炽热,却足够温和。
陶栀子站起身,离开了码头,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暮色中,远处也有人影等她多时,心里刚升起的那抹失落又重新被填满。
江述月将车挺在附近,按照事先说好的那样来接应她。
她迎面走来,抬眼的瞬间眼底染上了笑容,像是城市傍晚亮起的霓虹灯一样盈满眼眶:
“你把握时间的能力挺强的,分毫不差。”
原本他们约好一会儿去餐厅吃晚饭的,江述月对于小女孩来说是陌生人,就让他晚一些出门,在码头附近相遇。
“我恰好看见班车到站,稍微估计了一下。”江述月倒是并没有将陶栀子无处不在的赞美放在心上。
两人往车子的方向走,江述月不住问道:“走这一段感觉还好吧?”
陶栀子失笑,总觉得他最近对自己关心过度,无奈地说道:“我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我要不跑两步给你看看。”
她作势要往前加速,手腕被他默不作声地扣住。
她瞧了一眼手腕上的手,冲他勾了勾手指,两人的默契已经培养成功,江述月略微倾身。
陶栀子在行人熙攘的街角,抬手轻轻捧着他的侧脸,将双唇在他耳边贴了几分,然后松开他。
“我只是看看你的耳朵是否安好。”
路过的大爷大妈见状,发出了稀稀落落的笑声。
江述月面不改色地直起身,继续领着她往前走。
陶栀子好奇地往他的方向张望,“奇怪,你的耳朵温度都升高了,怎么脸就是死活不会红。”
说话间,她腾出一只手用手背试探了他脸颊的温度,满意地点点头:“虽然没红,但是温度还是升高了些的。”
随即她手腕上的手略微加大了力度,但是那双深沉的眼总是能很好地保持克制。
第81章 住所 他怎么会真的如此清贫?
巷子依旧是那条狭窄的巷子, 墙上的青苔和藤蔓随着季节的变换渐渐枯萎,空气中弥漫着秋天干燥的气息。
清早,在新鲜出炉的包子散发的热气中, 生锈三轮车的声音吱呀响起,刚启动的那几下, 金属的摩擦声让人牙酸。
三轮车好不容易被人蹬出了破旧的院落,经过一楼住户的时候, 一大爷用一口递到林城口音埋怨道:
“我说老陈啊, 这三轮你要是舍不得换,回头往轮毂里面打点油,吵得人脑仁都疼,一大早就不得清净!我要是忍无可忍了,就去街道办告你!”
“整天弄得走廊臭气熏天的, 侬这种孬势头, 真是丢脸!”
说着说着,大爷
口音激烈, 大有要随时开骂的气势,身上穿着洗得半透的白色汗衫, 隔着生锈铁条冲着三轮车上的人骂骂咧咧。
忽然一声尖锐的刹车声, 三轮车慢慢停了下来,蹒跚的身影从上面慢吞吞地走下来, 往回一路走到一楼大爷的阳台下。
邻居大爷见状,一时间沉默了一瞬, 站在自家阳台上看着朝自己缓步走来的身影, 提高音量骂了一句:“啥啦?侬还不服气啊?”
陈友维缓慢从佝偻的姿态抬起眼,烧伤的左眼角像是一团死掉的肉一动不动,如同一个肉色的面具, 倒是其他脸部肌肉牵动起来,又是作揖又是赔笑脸,用普通话好声好气地抱歉道:
“对不起啊,我下次注意,外地人……来林城做点小生计不容易,我给您赔礼道歉。”
说完,他又深深作揖,将姿态放得很低,低得露出对生活卑躬屈膝的模样,绝对的低眉顺眼。
老陈听完对方赔礼道歉的模样,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嘴巴微张,又像是咽下了什么话,最终冷哼了一声,语气却不再尖锐:
“我话讲在前头啊,下次再听到这破车响,侬还是莫怪我去街道办找人来管事体。”
他拍了拍阳台栏杆,声音依旧大,却少了些真正的怒气:“外地人做生计不容易,我晓得。但做事情有规矩有分寸,侬听懂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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