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老陈又嘟囔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心里有些软了:“一大早,唉,吵闹归吵闹,总归是条活路……”
说完,他转身回了屋,拿起桌上的茶杯,靠在老旧的摇椅上,喝了一口,用力吐出茶叶杆,嘟囔着:“真是气煞人!”
陈友维对着那背影又连连道歉,看那人走进了屋内,这才又缓慢地走向三轮车,吱呀的声音重新响起,一点都没有收敛。
待陈友维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后很久,陶栀子才从一个漆黑阴暗的楼道中走了出来,望着面前的一排楼房,若有所思。
楼下的铁门早已经失灵,所有住户都在这敞开楼道里来来往往,楼梯间是没有阳光进来的, 灯光昏黄,多数楼层的灯是完全失灵的,连灯泡都直接被人卸了下来,光秃秃的底座,全是蜘蛛网和积灰。
陈友维住的这一栋,楼道的气味比其他的更难闻,油气混合着潮湿的霉味,在这里待久了不说呼吸不畅,能不直接把早饭呕出来都算好的了。
这栋楼居住环境格外恶劣,其他住户陆陆续续搬走了。
对于陈友维的邻居家门前放着堆积如山的塑料瓶,陶栀子并没有感到过多惊讶,因为她这几天观察下来,发现这户人家是个精神有问题的拾荒老太太。
陶栀子没有亲自接触过这老太太,只是远远看见她拖着一麻袋瓶瓶罐罐回家的背影,干涸发黑的嘴上涂着艳丽的口红,是上世纪末流行的颜色,脸上抹着不均匀的粉底,脸上黄一块白一块的,用小孩子用的塑料发夹将一头灰发不均匀地分成两份。
一个辫子在上,一个辫子在下,如同鸡窝一样乱作一团,看上去完全已经打结梳不开了。
和陈友维住一层楼的这个老太太,和陈友维一样遭人嫌,大概因为他们一个是拾荒的,一个是收泔水的,平时这层楼是出了名的臭气熏天。
而正因为他们这层楼被边缘化,才给了陶栀子可乘之机,得以掩人耳目上楼查看。
老太太拾荒天不亮就会出门,陈友维刚才是她亲眼目送离开的。
陶栀子看了一眼这些被人码得整整齐齐的塑料瓶,一时间有些心酸,但是她来不及多想就抬脚走向了另一面。
陈友维的住所和拾荒老太太的一样简陋,甚至不如拾荒老太太的家,拾荒老人家中至少还有一些发黑的餐具,有做饭的痕迹。
而陈友维的家,玻璃不知何时被人砸破了也没有修,锯齿状玻璃残片的地上的碎玻璃都已经积灰,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收拾了。
其他的窗户上的玻璃没有破,但是也有裂痕。
透过破损的窗户,她仿佛可以看到陈友维的身影如何在这只有一张床和一条薄被子的房间内行动的。
他怎么会真的如此清贫?
空旷的房间内,在床头的墙壁上,挂着一张黑白的马赛克图案的挂毯,上面的图案是群山和的日月,很简洁的风格。
这挂毯是唯一能彰显陈友维过去的物件,因为绝对清贫的人却保留了这样一幅完好无权甚至有些精致的挂毯,是比较罕见了。
房屋内有一扇门通往另一个房间,但是通道的视角恰好被遮挡了,那张床和屋内的陈设,是陶栀子能看到的全部。
由于陈友维都用三轮车代步,噪音很大,她给自己留足了充分逃跑的路线,房屋的顶层是互相连同的,如果陈友维半途回来,她还有撤离的可能。
正当她不死心,想要把握机会继续往屋内通道的方向张望的时候。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塑料的碰撞声,拾荒老人的家门竟然被人从内部打开了。
原以为今天拾荒老人一早就出门了,她才敢放心大胆地上楼,谁知道此情此景之下,两人竟然打了个照面。
她这是第一次看见拾荒老人的正脸,脸上的脂粉含混不清,平时还能拖着大麻袋回家,此时连走出家门洗手都要用一个木凳子支撑着身体。
再仔细一看,她露出的皮肤的部分沾着血渍,手臂上的伤口用纸巾胡乱一裹,上面的血已经干涸了。
陶栀子见状,本能地猜测对方大概是摔了,或者被人打的,但是由于对方是陈友维的邻居,她这无处安放的同情心也需要收敛。
她站在楼道中,和对方面面相觑,心中想过无数种街口来解释自己的出现。
但是老人却先一步转开视线,冷漠地去室外的水池边用一个脏兮兮的铝合金水壶接水,接完水,头也不回地挪动的木凳子和双脚,颤巍巍地进了屋子。
她似乎对于生人出现在这里早已习以为常,陶栀子细听了一下周遭的动静,便拔腿直接撤离了。
下到楼梯口的时候,她看见几人从一辆商务车上下来,手中拿着话筒,有人扛着摄像机,每个人身上都戴着的某电视台的工作证。
他们见陶栀子下楼来,迅速围了上来,问她认不认识李爱华。
“李爱华?”陶栀子茫然地摇摇头,余光密切注意着摄影机,她绝对不会让摄影机拍到自己出现陈友维家楼下的影像。
她匆忙否定过后,任凭记者再怎么追问,都一股脑地往外走,将这些是否抛在了脑后。
不知是不是巧合,她后来坐上地铁打开手机浏览网页的时候,看见了关于“李爱华”的词条,倒不是头条,但是在生活板块占据了前十。
有人叫“爱华哥”,有人叫“爱华姐”,因为李爱华多年前怪异的街头举动,多年后又有人在街头拍到她的身影,一个穿着不合脚的高跟鞋落魄女人正在翻找垃圾桶的画面。
网上都是嘲笑的声音,有个别理中客说几句公道话,但是声音很快被淹没在了网络的浪潮里。
陶栀子不知道谁是“李爱华”,但是她也不知道李爱华做了什么坏事要被这么多人嘲弄和声讨。
她的思绪又忍不住回到了那张挂毯上,陈友维现在的家中唯一的精致物件。
想着想着,她自嘲地摇摇头,在心里叹息。
十二年后,陈友维落魄至此,清贫又蹒跚,但是她自认为自己足够有勇气去和他对峙,但是她却还是胆小如鼠,只敢在他身后偷偷跟踪。
如果她当面质问,陈友维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害怕吗?害怕当年那个柔弱的孩子成长到如今的模样,没有被生活裹挟到忘记仇恨,没有走上绝路,而是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他面前,质问当年的真相。
她坐在明亮的地铁中,靠角落的位置,深深垂眸,让眼神留在阴影中,脑海里回想出复杂的画面。
她也不知道的怎么才好,像抓紧生命里最后的时间去查明真相,但是又不敢贸然行动,唯恐打草惊蛇,再加调查难度。
抱着头,思绪最混乱的时候,她看到了微信群的信息。
方院长正在筹备一年一度的慈善拍卖,群里发的是会场布置的照片,大家互相鼓舞着。
往常陶栀子也是筹备中帮忙的一员,但是今年她已经不在安州,可是群还是以前的群。
她将心中的烦恼暂时放在一边,给方院长发去了关心,询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方院长:「放心吧,我们已经差不多布置好了,今年拍品没有去年多,买家也少了一大半,给我们省事了。」
她看到这消息
,能轻易想象出方院长乐观的口气。
说着是“省事”,实际上买家和拍品锐减,极有可能会让这次慈善拍卖筹不到合适的款项。
她佯装不经意地问:「今年的筹款目标变了吗?还是像去年一样是五十万吗?」
方院长:「你个小栀子哦,出去玩还不安生啊,这边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好不容易出省一趟要好好玩耍。」
陶栀子开门见山地问道:「是五十万吗?」
方院长再也没有回复了。
第82章 银杏叶 不死去,也不复生。
下地铁之前江述月给陶栀子发了消息, 准备来地铁口接她。
公馆里的工作人员很多都是开车上班,再加上公馆附近并非人口密度高的住宅区,到附近去赶公共交通需要走上很长一段。
原本江述月表示整个林城都可以开车带她去, 但是她婉拒了。
江述月问她想去哪里,想做些什么。
她动了动嘴唇, 惭愧地保持沉默。
她不想撒谎,也不想说出打算, 于是江述月只是按照她的意思把她送到最近的地铁站, 回来的时候在去接她。
给了她很大的自由。
地铁到站,自动门打开,陶栀子跟随着人潮下站,上了扶手电梯。
还有两分钟的时间供她提前思考外出的理由,或是如何在江述月那里搪塞过去……
她沿途想了三五个缘由, 都觉得不满意。
出了闸机, 一抬头,江述月正站在二号口的无障碍电梯处等她。
也许在小说里, 这个场景适合给等待的男主角的指缝处捻上的一根燃了一半的烟,烟雾一缕缕随风飘散, 翩然如尘。
但是江述月没有半点抽烟的习惯, 在人来人往中,在他那双眼中, 落不下半点风景。
陶栀子特意从另一个窗口去偷偷观察他,看他在人潮中清冷疏离的模样, 分明是带有茫然的眼神, 却如墨色一样厚重。
她第一次看他这模样的时候,心里是惧怕的,但是越是走近他, 就发现那些恐惧早已消失。
看够了,她才慢吞吞从地铁口走了出来,走上前,主动用食指轻轻勾住他的手指。
她的小动作很多,江述月早已见惯不怪,反手将她的手整个握住。
路过的几个大学生不住带着笑意回头张望他们之间的互动,站在江述月的身边似乎让她可以轻易受到羡慕的目光。
她经常不知道原因,但是非常明确的一点是——她从前很少被人注意过。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想到了某些说法,有感而发,“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希望家长第一个来接自己了,因为有人接的感觉,很奇妙。”
“这些不都可以轻易实现吗?”
江述月看向她,眼神一暖,嘴角牵起几分笑。
陶栀子左手藏在袖子里的免救手环,此时存在感极强,那金属片触碰皮肤的时候有些发烫,甚至带着刺痛。
她很想摇头去否认这个说法,但是还是没有这么做。
恰好有个少年骑自行车从旁呼啸而过,他动作流畅地把她换到了人行道靠里的一边。
这种被人不经意悉心照料的感觉,让她一时间无法适从,血液如同过电一样流经心脏。
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她仍然还是会为这些细节悸动。
“对了,我给你买了块乳酪蛋糕。”
其实心里的理由还是没有想好,但是她率先将话题引到了甜品上。
江述月接过纸袋,更像是帮她拎着,很自然而然地接过她递过来的一切。
扫了一眼纸袋上的LOGO,他眉头微蹙,问道:“你排了很久的队吧。”
陶栀子一时语塞,没有料想到他的切入点竟然这样始料未及,立刻摆手说道:
“今天是工作日的下午,倒没有太多人排队。”
“排了多久?”江述月转头看向她。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随即像是很自豪一样,“一个小时而已,平时都要排三个小时的,是不是超幸运!”
说话间,她自顾自从百宝袋一样的背包里又掏出了一个葱油饼,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也是网红款,也需要排很久的队。
江述月本想想说什么,但是看到她吃着香脆的葱油饼一脸满足的模样,又一时间不忍心了。
陶栀子对林城的一切都感到新鲜,经常去打卡一些网红食品,以前是大老远走路去买咖啡,现在更是给他不由分说带各种零食的。
想让她放弃去凑热闹排队已经不现实了,于是江述月给了更加切实可行的方案。
“你的身体不能多耗体力,这些零食可以找代购,别自己去排。”
陶栀子立刻否定了他的方案,“达咩,代购的价格至少翻三倍了,我不愿意。”
江述月太阳穴狂跳,他无奈地摇摇头,抬手抚额。
要劝阻她也不是,要直接给她补足资金也不是。
沉默了半晌,身旁的陶栀子重新啃起葱油饼,这块葱油饼格外酥脆,在她咀嚼的时候发出清脆细腻的声音,和街道上的声音穿插在的一起,格外有生活气息。
她有时候看似很好说话,可是在一些事情上的执拗程度却超乎常人。
车子停在马路边上,两人上了车,将外界的喧闹隔绝。
陶栀子坐在副驾驶上,双手仔细地捧着吃了一半的葱油饼,唯恐碎屑掉在车内。
江述月对于她在车厢中的行为倒是极为无所谓,在发动车子前,倏而问了一声:“……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买。”
陶栀子不可置信地一笑,“我想吃的有个东西都去了三次了都没买到。”
江述月:“是什么?”
陶栀子信誓旦旦地说:“XX家的瑞士卷,现烤现做的,而且每日限量,我明天决定一开门就去。”
听到“明天”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江述月脸上的神情倒是柔软了几分,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发动了车子。
他问:“那后天想吃什么?”
陶栀子说:“想吃古法的赤豆冰沙,可惜秋天老板一周只营业一天……”
他问:“大后天呢?”
陶栀子毫不犹豫地答道:“要吃蟹黄汤包!正好快要到大闸蟹肥美的季节了,从来没吃过这个地区的螃蟹……”
她都傻傻地一五一十地认真思考,并回答,却不知不觉,为未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都不知不觉列下了计划。
江述月说:“螃蟹从十月开始最为肥美。”
她有些失落地说:“那时候我的租期到了……”
他斩钉截铁地说:“那就续租。”
她好奇地问:“那我也不知道在林城待这么久还有什么需要体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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