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放心地走了。
接连两天,江述月每天都在陶栀子的授意下开车把她送到公馆附近的公交车站,她会从那里坐早上八点的829号公交,从起始站到终点站,刚好在博物馆站下车,见老太太没出现,就买杯豆浆暖手,又坐了回去。
发消息过去,老太太也回得很快,但是见不到她人,陶栀子还是觉得心里不能完全踏实。
始终未能如约见到老太太,心里那种若有若无的不安,像是一根针灸针缓缓刺入她的神经,不疼,却有些麻。
终于,她在几天后才觉得是有蹊跷。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往老太太居住的方向慢慢行走,耳朵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唯恐突然听到那可怕的三轮车声。
她谨记老人的提醒,不再冒险去居民楼里找她,只是在附近试图寻找一个可以看见居民楼的地方,可以确认下老太太的安危。
但是等了很久,都发现房门紧闭,连红色的窗帘都是被拉上的。
陶栀子正欲拿出手机,准备给老人发消息的时候,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突然冲出来,一只凌空而来的手死死拽住她的手腕。
“你还我儿子!就是你想拐走我儿子想报复我是吧!有怨气你冲我来,你拐走他作甚啊。”
陶栀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拉得踉跄。
她看向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女人,从她乱蓬蓬的头发和眼眶的凹陷和乌青中,勉强辨认出是哪个被她当街教训的小孩的母亲。
眼下嘴里念念有词,有些精神恍惚,倒像是走街串巷好几天的模样。
几天不见,她依旧是可以在街头叫嚣的人,但是模样却很是失常。
陶栀子一时愣住,看了一眼掉在地上流淌了一地的豆浆,抬头对上女人疯狂的眼神,眼神淡淡:“不是我,真的失踪的话,赶紧报警吧。”
她想挣脱对方的手,但那女人抓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了她的皮肤里。
女人的眼神充满狂乱,嘴里不停重复着:“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你是不是把他藏起来了!你说啊!”
女人一边哭喊一边跪倒在地,痛苦的声音引来一些路人驻足围观。
“就是你!你是最有动机的!”
“救命啊!大家来看看啊!”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停下脚步观望,但没有人上前帮忙,更多是一种不明所以。
林城的街头总是充斥着冷漠,大家远远站在一个安全距离后看热闹,没人愿意轻易卷入别人的麻烦事。
陶栀子一时间倒也没有心思和对方硬碰硬,毕竟她的孩子失踪,的确从逻辑上是可以找到和自己的一点联系的。
陶栀子勉强稳住心神,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大姐,你冷静点,我根本不知道你儿子去哪儿了,你要想真的找到他,就赶紧去报警,抓紧寻人的黄金时间。”
她理智的话音落下,好像瞬间戳中了女人的心弦,一时间愣在马路上,茫然地看向周围,像一个被破损的稻草人一样,盲目而无助。
她似乎早已知道真相,只是不愿意相信,于是才将自己扮做路边撒泼的模样。
女人在陶栀子面前偃旗息鼓,不顾形象地瘫倒在路边无助痛哭,“早就过48小时了……”
陶栀子站在女人面前,看着她瘫坐在地上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早已自身难保,很想当一个袖手旁观的人,但是又做不到狠下心来直接走掉。
女人的哭声嘶哑而无助,仿佛将所有的痛苦与绝望都倾泻在这一刻。
“已经过了48小时了……”女人断断续续地重复着,泪水混着地上的尘土,形成一道道模糊的痕迹。
陶栀子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大姐,赶紧去报警吧,没有更好的方法,顺便好好回忆一下他最近接触过什么人,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听了这话,女人的情绪似乎稍微平静了一些,但仍旧无法抑制眼泪。
她喃喃地说道:“我……我想不起来,他除了上学,就偶尔跟我去教堂……没有接触过什么生人,除了你。”
女人说话间,又幽幽地看向陶栀子。
从这个眼神中可以看出,女人没有一刻停止怀疑过自己。
女人急忙神经质地跪下磕头,“对不起,我脾气坏,我为难你,你要报复冲我来,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最后两人是在路人的集体帮助下才再度去的派出所,值班民警接待了她们。
“孩子走丢多久了?”民警问道。
“快……快三天了……”女人的声音带着颤抖。
民警迅速记录下信息,继续询问:“孩子的具体情况?身高、穿着、最后出现的地点?”
女人回答得有些凌乱,但勉强说清楚了基本信息,最后一次见孩子是早上孩子上
学,下午放学的时候失踪的,因为班主任将孩子们亲自送出校门的。
就在这时,民警从椅子上起身,表情凝重地看向她:“应该早点来报案,三天时间,确实耽误了很多,但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你们。”
趁着女人和民警交涉的途中,陶栀子才得以脱身,一抬手,手腕有青紫痕迹,内侧还被指甲抓破了皮。
回过神之后,伤口才开始疼。
她算了算日子,便知道今天是陈友维做义工的日子,抬手拦了辆车便往教堂而去。
她并不惧怕,陈友维绝不可能在教堂露出真面目的,所以他们两人都在教堂当演员好了。
她径直走到教堂的侧门,在后厨看到陈友维正在仔细地切土豆,刀很锋利,切起来哪怕动作很慢但是也显得利落。
他专注切土豆的模样,竟然让人觉得这张脸不带一丝罪恶。
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陈友维太过专注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
不经意地抬头,余光恰好看见了陶栀子,他眼中没有半点戾气,不知道是不是被教堂净化了的缘故。
陈友维连忙起身擦手,有些惊喜地看向她:“原来是栀子来了,上次见你,咱父女俩都没说几句话呢。”
陶栀子沉默不语,哪怕是在光天化日,哪怕这张脸现在戴着一张好人面具,但是她衣袖下的手还是不自觉地握紧。
陈友维像是炫耀般,对着后厨的其他工作人员憨厚地笑道:“大伙看啊,是我女儿来看我了。 ”
众人连连点头,递过去羡慕的目光。
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仿佛用温情的糖衣包裹着一颗毒药。
她从未有一刻因陈友维而动容,但是那陌生的一句“我女儿”却让她的心揪着疼了一瞬。
因为她当年就是被这句话哄骗去的“乐园”——于是那最触动心弦的话,变成了多年来刺入灵魂的冷刀。
“我女儿”,这简单的三个字,在陈友维的嘴里,宛如诅咒,曾经是为她打开深渊大门的钥匙。
陶栀子眼神平静,脸上却露出一丝淡漠的笑容,仿佛在应和他那虚伪的“父爱”。
没人知道这对奇怪的“父女”之间涌动着怎样的暗潮。
“是啊,”她语气冷淡有礼,却没有半点破绽,“最近听说您在教堂做义工,特地过来看看。”
陈友维闻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眉眼间尽是普通人朴实的幸福的。
他笑着跟众人打了声招呼:“我和我们栀子出去聊一会儿。”
直到两人走出了后厨,来到了院墙下小花园,陶栀子才开门见山地出言嘲讽:
“慈父扮演久了,不会连自己都相信了吧。”
陈友维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怀了。
陈友维的笑声低沉喑哑,每一分都是受损的音色,如若不是在教堂的白天,恐怕早已让人毛骨悚然。
他缓缓转过身,手指擦过鼻尖,似乎是在掩去脸上发僵的笑。
谁笑久了,都会累。
“栀子啊,”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带着些许怜悯,用耐心长辈的口吻,“你啊,还是这么执拗。多少年了,你还在怨恨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我当年接纳了你,你会落到什么地步?”
她低头笑了一声,语调淡淡地说道:“接纳我?是接纳,还是囚禁,还是利用?陈友维,你的记忆可真是个方便的东西,想如何篡改都可以?”
陈友维耸耸肩,目光从容地看着她,又笑弯了眉眼,抬手抚摸着眼角的伤疤,这是唯一对过去的见证。
“你伪装得不错,”她冷冷说道,“教堂的人赞扬你,连熊孩子的母亲都把你当救世主,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了?”
陈友维挑了挑眉,似是茫然地环顾四周,笑容依旧,“我无罪,哪来的赎?”
陶栀子猛地上前一步,眼神凌厉,随即想到了什么,又重新笑了开来,“那你还记得自己因什么蹲的监狱吗?你认识小鱼吗?”
陈友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笑意逐渐消退,“栀子,世上没有小鱼,你想知道什么尽管去查吧,但是你记住,我不会对你不利……”
接下来,他用最寻常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陶栀子足底发凉的话——
“因为,你超龄了。”
因为她长大了,所以不再是犯罪目标的意思吗?
在陶栀子愣住的瞬间,他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安慰一个不懂事的小孩,“栀子,别让自己因鲁莽而付出无谓的代价,这是忠告。”
他的手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陶栀子像是触电般后退了一步,冷冷看着他,稳了心神,也无惧地笑起来,语气淡而有声。
“不管用什么代价,我会像十二年前一样,亲手把你再送进监狱。不是忠告,是承诺。”
陈友维不受半点威胁,笑了笑,佝偻着腰,正像他平时对人低声下气道歉的模样。
但彼时他已经转身往后厨的方向走去。
待陈友维消失后,陶栀子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按下录音的停止键,刚才的对话将自动保存到云端。
可是她却没有获得有力的记录,颇有遗憾地叹了口气。
……
从教堂离开后,陶栀子甚至等不及乘坐地铁,直接拦下出租车,就径直去老太太住的居民楼。
正是因为在教堂刚见过陈友维,所以陈友维的行踪是可以预判的,她重新上门去找拾荒老太算不得冒险。
上楼的时候,原本楼道里还有最后一刻闪烁的灯泡,如今也彻底坏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楼道里气味更加糟糕了。
她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亮了楼道里像狗皮膏药一样横七竖八的垃圾广告,借着亮光才能看清脚下的台阶,神秘的霉味充斥着整个空间。
她轻轻扣响了门,听到屋内的响动后,朗声道:“姐,是我,我来看看你。”
屋内的人行动迟缓,陶栀子耐心地在门口等待着,却无意间看到走廊上断裂的鞋架,上次来还好好。
再往另一侧看去,堆积成山的塑料瓶子,排列得远没有以前整齐。
平时拾荒老太太虽然简陋清贫,但对堆放的废品和生活空间一直保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整洁。如今的凌乱,仿佛在无声地昭示着这里发生了什么异常。
门终于开了,老太太的身影出现在门缝后。
没有将自己头发竖起,乱蓬蓬的,这是陶栀子第一次看她不抹粉的模样,真实的肤色发干发黄,皱纹像枯树皮上的裂谷一样,身上没有任何装饰。
脑袋比平时大了一圈,应该是脸肿胀的原因,眼皮也发肿,有些睁不开,目光中透着疲惫与谨慎。
原本老太太只打算隔着一道门缝和她对话的,但是陶栀子却敏锐察觉到她脸侧的淤青,便立刻出声问道。
“出什么事了,是谁打的你?”
老太太没有回答。
“是他吗,你告诉我。”陶栀子陡然拔高音量,手指向陈友维居住的方向。
“他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陶栀子心下一沉,很是自责,总觉得是自己和老太太的交往让她无辜受牵连。
老太太摇摇头,手中没有拿纸笔,似乎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为什么打你?”她忧心忡忡地压低声音问道。
老太太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无奈之下,找来了纸笔,一笔一划写下:「他以为我想偷挂毯。」
陶栀子立刻顿悟,便知道老太太早已把她那些描述陈友维的话听进去了,沉着语气问道:“姐,这事情不关你的事,你不要试图去自己查找什么真相,到头来会被牵连……”
「
挂毯有问题,他也有问题,我不想沉默。」
“难得你有这样的正义感……”陶栀子想到那些欺负和嘲笑老太太的声音,心中颇有感慨。
那些将她打倒在地的欺辱她的人,有几个有她遮掩勇气。
她立刻话锋一转,直戳重点,“你说他有问题,你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他的屋里响起过异常响动。」
“响动?”不是陶栀子故意想进行有罪推论,但是在她的视角下,陈友维作案的可能性并不小。
但是现在不比同十年前,他当时在远郊修筑的“乐园”几乎是藏在人迹罕至的山谷内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着充分的作案地理优势。
现在她虽然没参观过陈友维的住所,但是既然是同一层,大概和老太太差不多是两间屋子,加一个做饭用的阳台,很是狭窄,而且隔音不好。
这并不是一个优选的作案场所。
还有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如果说十二年前他绑架那些孩子是为了给她作伴,那如今,他的动机是什么,那小男孩几乎和他没有任何交集,而且家长也没有收到任何勒索信,而且现在人口贩卖严打,孩子被拐卖的例子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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