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看起来很年轻,一袭长款的深棕色大衣,手臂上挎着新款的包,头上戴着精致的帽子,身侧放着一个银色行李箱。
看上去是个很有气质的美丽女人,连同她周围的空气都无法被人忽视。
女人注意到位于阳台的她,美目流转,辨不清善意还是敌意,便侧头跟刘姨说:“既然今天述月不在,就麻烦刘姨将礼物转交吧,就说这是老师托我给的。”
刘姨对女人的态度很是客气,好像并不是第一次见她,毕恭毕敬地说:“许小姐放心,我会转交给江先生的。”
女人余光瞥了一眼正在浇花的陶栀子,不忘对刘姨叮嘱道:“哦对了,就说我和老师都很想念他,盼他能早日克服心魔,重回医学界。”
“毕竟……述月的离开是心胸外科的一大损失。”
刘姨点了点头,许檀状似在看刘姨,实则无数次看向小木屋阳台上的身影,临走之前,又回过头对刘姨叮嘱道:
“对了刘姨,入住小木屋的租客一定要经过严格筛选,别什么人都往里面引,到时候打扰了述月。”
原本陶栀子对她的阴阳怪气一点都不走心,但是直到听到这里,她耳膜一动,支起身放下了花洒,毫不避讳地看向了远处的许檀。
许檀见状,脸上露出了客套的笑容,踩着长靴走到了阳台边上,率先伸出手,大方地自我介绍道:
“我是许檀,是述月的直系学妹。”
陶栀子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浇水水壶,擦干了手,伸了过去,“陶栀子。”
许檀虚握了一下,状似礼数周全笑容和煦,但是却隐隐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同情和傲慢。
“你是新来的房客吧,不好意思刚刚说话比较直白,我不是针对你,只是之前的女租客们没几个老实的,你别见怪,我父亲和江家交好,我难免也会多关心他一些。”
陶栀子镇定自若地听着她的这番叙述,宽和地露出一抹笑,“不碍事。”
刘姨在一旁看到事情有些向奇怪的方向发展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啊对了,这是我路过机场顺手买的口红,送你一支吧。”
许檀立刻想到了什么,从随身的包中掏出了一支黑色的口红准备塞给陶栀子。
陶栀子立刻回神拿起身后的浇水壶,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谢谢许小姐的好意,我不能收。”
“你进了七号公馆,好好照料你是应该的,有什么事你可以跟刘姨说,我虽然回林城的次数也不多,但是你遇到什么麻烦也可以找我。”
许檀很友好地说出了这番话,声音和语气都没有任何
问题,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陶栀子知道每一句话都不可能被实现,但是她仍然要表达感谢。
“谢谢许小姐。”
这时,许檀才话锋一转,之前的客套是为了让人放松戒备的,看向陶栀子,有些警惕地问道:“你已经认识述月了?”
陶栀子诚实地点点头。
许檀完全背过刘姨,压低声音,作警告状,“那就把握好分寸。”
陶栀子笑容不减,像是满不在乎这句话,用正常的音量说道:“不。”
许檀脸色微变,像是被这句突如其来的拒绝弄得不知如何反应。
“你说什么?”
许檀分明是一个陌生人,却好像是七号公馆的主人一般。
陶栀子连陈友维都不怕的时候,更不怕这些魑魅魍魉。
“我说不,我不会和他把握分寸的。”陶栀子笑着看她。
说出不字的瞬间,天气都变得明媚了,天地充满着畅快的空气。
“你什么意思,你以为自己什么立场?”许檀彻底寒下脸来。
“字面意思,且比你有立场。”
许檀正欲发作,刘姨及时开口打断:“许小姐。”
许檀立刻恢复了笑容,转身肃着眼色看向刘姨:“刘姨,这是怎么回事?”
刘姨很是得体地解释道:“陶小姐,不是外人。”
第104章 ptsd 那你可以看到我的心脏了。……
那天许檀离开公馆的时候神情有些僵硬, 陶栀子远远看了她背影一眼,哼着小曲把花浇好,走出小木屋锁好门。
这件事如同一个不能再小的插曲, 她回去之后按时服药,顺便倒了杯温开水去落地窗前, 一边在腿上翻着一本二战小说,一边缓慢地喝水。
远远听到楼下花厅的门锁电流声, 她立刻穿上拖鞋去门口等着, 听着台阶上的脚步声,在江述月准备按响门铃的时候,霍然开门,给他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喜。
这是她常有的把戏。
江述月在她面前站定,刚从户外回来, 身上带着几分清寒, 只觉迎面便是一缕来自外界的空气。
陶栀子弯了弯眼角,疑惑地问道:“怎么还提前回来了。”
江述月反复确认了她的面容, 跟没事人似的,但是想到她偶尔有些别扭的性格, 眼中还是露出了忧虑之色。
“听说许檀来了。”
他这句话似乎没有说完, 但是也没有说完的意思,这个两个字的名字在他的口中彼时却成了婉转关怀的载体。
“嗯, 她跟我自我介绍过。”陶栀子轻笑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将这个名字放在心上。
“最近我联系了医学院的师兄, 想请他帮你做手术, 许檀应该是从教授那里找了由头才过来的。”
江述月竟然破天荒地开始解释着什么,这出乎了陶栀子意料。
她认真地看着他,突然笑了一声说:“述月, 这一点都不像你。”
“什么样才像我。”他将目光下撤,凝视着她问,仿佛让人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绪了。
陶栀子仔细想了想,才缓缓说出一个比喻:“你应该是花墙里孤僻神秘的公馆主人,那种悬疑片里面始终不露面的大Boss,藏着小说里最大的谜团,哪怕出场也是一半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的……”
说完她还肯定地点点头,似乎觉得自己说得不错。
对面的江述月双眼染上了暖意,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陶栀子心里愈发疑惑了,总觉得这句话不是他该问出来的,江述月这一生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你这样的,不偏不倚,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是你,平时不过分热情,但是就让人偏偏觉得安心。”
她是手腕一热,被他握在手心,那种徐徐的热量像是人体的心脏一样,凭一己之力带动了全身的运转。
他问:“我一开始没有说全名,你会怪我吗?”
陶栀子:“没什么,我们都藏着秘密,而且显然我的秘密更多。”
犹豫了一瞬,她说:“而且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江述月抬眼看向她,在这目光中,她保持着理智的口吻说道:“大概因为,能让最初的交流,变得平等。”
过早知道,她就再也不会出现在藏书阁,再不会直白地表达内心的好奇,更不会肆无忌惮地做自己——
一切的故事将没有开端。
“栀子,你一路走来变了很多。”
“你好像也变了。”
都是朝好方向在变。
话音刚落,在江述月重新注视向自己的目光中,她试图解构出更多的东西,可是却解读无果。
江述月的目光微微收敛,指尖依旧停留在她的手腕上,温度透过肌肤传递着某种安抚。
随后,手腕上的力度微微收紧,令陶栀子觉得自己好像无意中进入了警戒线,但是这警戒线又是无形的。
有时候陶栀子躺在江述月身边的时候,她不经意地问道:“述月,你什么时候吻我。”
一只大手会出现在她的胸前,她的心脏一下子不争气地加快了。
“你看,现在就心跳加速了,吻你的话怎么受得了。”
兴许是为了加深她对手术的信心,“手术之后,什么都可以。”
“手术之后,我要把你生吞活剥了。”她信誓旦旦地看向他,露出了一个状似邪恶的笑容,实际上呈现的效果却是有些搞笑的。
江述月说:“悉听尊便。”
可如今,陶栀子脑海里闪过那些睡前的对话,正在思索好像有什么说法即将被打破了一样。
下一秒,眼前的脸略微让大,如清风一样留下一个轻吻,很轻,轻到像是蒲公英的絮落在唇间。
她愣了愣,有些呆滞地问道:“你不是说现在不可以吗……”
“所以才需要预演,让你先适应,然后……”
他充满磁性的声音如同刚开封的佳酿,光是闻一闻脑子就已经开始不清楚了。
只觉腰上一紧,她整个人被江述月单手托住,一个略有用力的吻重新压了上来。
同时胸口处覆上了他的手,能感知到胸腔中的每一次跳动。
她瞳孔放大,从未想过江述月的吻竟然是这样的风格,不是一味的温柔,带有几分掠夺感,就好像岩石缝隙里开出的花。
本不该出现的璀璨,却出现了。
江述月带着一贯的深沉与克制,低头如同描摹一件精致的雕塑,渐渐地,又变得过分温柔。
她第一个反应其实不是心跳加速,而是双腿乏力,可是却被有力地支撑,后来她的后背抵住了门框,似乎才重新有了支点。
但是她的心脏不会如此整齐,在欲念上升之前,她的心跳刚好加速到一个临界值。
江述月在临界值到达的瞬间,缓缓放开了她。
她站在原地脸颊发热地喘着气,像是刚从云霄飞车上下来,只不过内心更多是悸动。
她总说,心动的那一刻,并不是想象中如粉色糖果一样甜腻的,而是有些发疼的,不是钝痛不是刺痛,是一种甜过头,细胞失水的痛。
……
当晚,晚餐时间,江述月亲自下厨,他在厨房里的摸样并没有半点慌乱和忙碌,一切都运筹帷幄。
陶栀子总喜欢在厨房里的场景,他双手忙碌,无暇顾及其他。
她可以趁机从身后轻轻保住他,环住他精壮结实的腰,把头抵在他的后背上,隔着衣料感受着后背脊梁的轮廓和肌肉线条。
只有触碰到他的人知道,江述月身材高大举止儒雅,但是绝非柔弱型,同时练得绝不夸张,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模样。
面前的汤锅咕咚咕咚冒着跑,雪白的鱼汤香味飘散,抵达室内的任何一处,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是生活中美好的样子。
一开始江述月会出声提醒她别被烫到,但是她还是每次都锲而不舍地从后面抱他。
次数多了,他也就能随时盖上锅盖,将火力调小,转身回应她。
陶栀子问出憋在心里很久的疑问:“述月,为什么不当医生了?你曾经那么厉害……”
江述月指尖一顿,双臂在半空中停了一
下,转而轻轻将她抱住。
他沉默的时间里,仿佛思索着如何无痛地表达。
“有点心理障碍,但是外科手术不能有丝毫差错,所以我已经两年没上过手术台了。”
“为什么”
江述月眼中情绪莫名,低沉的声音缓缓流淌而出:“因为我曾经亲手给我母亲做过一场手术。”
陶栀子怔住,像是瞬间被按下暂停键,呼吸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你母亲?”
他轻轻点头,眉宇间压抑着些许沉重:“她和你一样,患的是法洛四联症。”
空气凝固了一瞬,陶栀子心脏骤然收紧了一下,抱着他的双臂松了几分。
“可是……法洛四联症的手术对于你来说……”她试探着开口。
“不能由直系亲属主刀。”江述月的语气平稳,像是在复述某条无可辩驳的医学规范,“但当时情况特殊,母亲病情突然恶化,出现急性紫绀发作,必须立刻进行手术。”
他的眼神深邃而晦暗,像是在回忆那个紧迫的夜晚:“负责母亲手术的医生临时突发脑出血倒下了,手术室里乱成一团,没有人有时间调来其他医生,即便能有新的医生接手,也不够了解病情。我站在无菌室外,看着时间一点点流失……”
陶栀子仿佛能感受到他当时的紧张和绝望,胸口也隐隐作痛:“然后呢?”
“我别无选择,只能披上手术衣走进去。”江述月抬起头,语气低缓,但指尖轻微地颤抖出卖了他的情绪,“心脏直视手术每一秒都要精准到毫米,哪怕是最细微的失误,也可能导致大出血。”*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理清心绪:“我努力在手术上忘记面前的人是谁,保持冷静和专业,手术过程很顺利,没有失误,也没有意外……但是术后第七天,她心力衰竭复发,最终还是走了。”
“不是你的错。”陶栀子脱口而出,声音比她想象的还要急切,“术后心衰有很多种诱因,术中没有问题,你已经尽力了。”
“我不敢保证给她做手术的时候心情没有受到半点影响,重来一次我也别无选择。”江述月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像是自嘲,也像是释然,“我也知道术后死亡率的数据,也知道她的身体条件原本就不好。但知道归知道,我终究无法再精准冷静毫无杂念地握起手术刀。”
“离开了临床也好,不用再目睹那些生老病死。”江述月继续说道,似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如以往一样平静。
陶栀子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仿佛丝毫体会不出他说的好,究竟好在哪里。
如果已经将以往人生中全部的经历都用来做一件事,放弃这段事业,真的是好吗?她不知道。
“所以……”陶栀子缓缓开口,“你是因为这样才选择离开医院?”
他点头:“是的。”
“还想回来吗?”
他声音笃定,直视着她的眼睛:“想。”
陶栀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变得锐利而认真,“是因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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