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述月过了很长时间的独居日子,从无法忍受噪音到一点点适应着她的存在,适应着她的口味。
他们都在学习如何与对方更好地相处,让生活变成两人叙事。
陶栀子吃下第一口的时候,心满意足露出激动的笑容。
对于一个漂泊的人来说,能拥有“家乡”的概念是很难的,这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归乡。
两人边吃边聊,话题渐渐回到了这次来的正题上。
“下午我们直接去王警官家里吧,时间上差不多,顺便把礼物给他。”
陶栀子低头看了眼时间,稍微预估了一下去王仲秋家的距离,感觉时间上刚好凑巧。
下午正是拜访王仲秋的好时间。
上次和王仲秋通话的时候,他说自己还有一年就退休了,正好女儿已经从警校毕业,可以回到安州延续警察事业。
后来又通过朋友圈得知王仲秋在郊外买了个带院子的小房子,准备装修好后作为养老的地方。
朋友圈里时不时会更新几张装修进度的照片,附上一两句轻描淡写的描述:“换了新的木地板,晚上喝茶舒服多了。”或者“院子里的橘子树开始开花了,明年应该能结不少果子。”
每当不经意刷到老警察的朋友圈动态,陶栀子都羡慕一段这样的人生。
尽管他总说自己从未破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而且始终没有忘记陈友维案子中的疑点,就这么退休有些遗憾。
当年的侦破过程过于艰辛曲折,还有关键证据的缺失,陶栀子认为他已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极致,只是凶手过于狡猾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证据链越来越薄弱,但是他相信陶栀子的证言。
因此,这些年来他一直关注着她的情况,也默默整理着案件的蛛丝马迹,希望有朝一日能补上这缺失的一环。
车子往王仲秋的老房子行驶,是一个老式职工大楼,车子到了大路旁就进不去了,于是他们下车前往。
老式居民楼设计的时候有采光缺陷,哪怕在白天有很多地方照不见光,影响寻路。
陶栀子却轻车熟路,早已研究出一条最优的路径。
这里多年来都一直保原样,以前排水系统不大好,路面上总有生活污水的痕迹,湿漉漉的。
后来修了新的排水管道,又填补了不平的地方,环境倒是一点点在改善了。
楼下的大院里能偶尔听到老人的咳嗽声,还有旧电视发出的失真的新闻播报。
这些白噪音加在一起,凝固成了安州最有生活气息的部分。
走到一面生锈的铁门外,陶栀子愣了一下。
很多老住宅流行的双层门,里面一扇木门,外面一道铁门,在治安不好的时候可以防盗。
一般里面那扇门是半开着通风的,但是今天却两层门都紧闭,里面也没有熟悉的电视声。
原以为王仲秋应该不在家,可当她瞥见门上被撤掉的对联时,不禁感到更加困惑。
陶栀子手上拿着包装好的礼物盒,里面是要送给王仲秋的烟斗。
看着这个场景,她纠结着要不要敲门,心里更多是害怕造成打扰。
她抬眼和江述月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欲走,便听见室内传来了脚步声。
正好有人准备出门,但是开门的却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手里提着一袋垃圾,头发用发圈随意地束起。
“栀子……”
身侧响起了声音,格外清亮的女声。
陶栀子闻声回头,辨认乐一阵才认出这是王仲秋的独生女王昭然。
“好久不久,昭然,从警校回来后整个人都和以前很不一样,差点没认出来的。”
陶栀子弯了弯嘴角,重新抱着礼物走了回来。
王昭然不要意思地摇摇头。
“等我一下啊。”王昭然匆忙地说了一句,动作利落地打开了铁门,将垃圾扔掉。
“王叔叔在吗?今天都没听到电视声,我还以为可能已经搬家了。”
待王昭然走了回来,俩人重新在走廊上面对面。
王昭然脸上的
笑意失色了几分,偏头看向自己手臂上的黑纱袖章。
陶栀子瞬间愣住,脸色白了白,才慢慢注意到王昭然身上穿的都是黑色。
而手臂上的黑纱袖章代表着有重孝在身。
陶栀子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来得不是时候,她不明情况,也不知如何表达节哀顺变。
“家里……出什么事了吗?”陶栀子努力斟酌着字句。
她隐隐记得王仲秋的母亲已经瘫痪在床很多年了,此番大概率是老太太……
王昭然眼神黯然,但是又撑起几分坚强,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说道:
“是我爸……他在执行任务时出了意外,就发生在前不久。”
陶栀子的手指微微一颤,几乎要抓不住手里的礼物盒。
她怔怔地望着王昭然,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希望自己听错了。
“殉职?”她的声音发着抖,眼里迅速积起了一层雾气,喉咙哽咽得发涩。
王昭然点点头,抿了抿嘴角,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风一吹,眼圈红红的:
“本来还有三个月就退休的,但是突然接到了一起跨省绑架案时,他是唯一有绑架案处理经验的,就接了,嫌犯有精神疾病,持刀挟持了人质。我爸为了救人,强行突破,结果……”
她的声音哽住了,没能说完,只是低下头,用力地吸了几下鼻子,眼圈红得快要滴血,却死死压住眼泪。
王昭然胡乱抹了一把脸,要成为女警的人,她比普通人坚强很多。
“不过走得没什么痛苦。”
陶栀子半张着嘴,指尖无措地紧扣着盒盖,心跳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知道王仲秋有多热爱他的警察生涯,也知道他把救人当成一生的使命,但她从没想过,这样一个平凡却伟大的老警察,竟然会在即将退休的时刻永远倒在岗位上。
王昭然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他不是那种会退缩的人,你也知道的……他总说,‘哪怕快退休了,这身警服一天没脱,就得一天负起责任。’”
她说着,努力露出一个微笑,但那笑容像是沾满了伤口的盐,带着隐隐的痛意:“我一直以为他会很平凡地退下来,带着一身老伤病,去养老,帮我带孩子,跟我妈在院子里种花种草。可是……只能说世事无常吧。”
陶栀子心里百感交集,手里紧紧攥着礼物盒,像是抓着一个迟到的心愿,却怎么也没办法送达了。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看他的……”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碎掉。
王昭然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没事的,你来看他,他会很高兴的。”
陶栀子低头看着盒子,深深吸了口气,抹掉泪花,努力调整语气:“这个给你,我送给他的礼物,他一直很喜欢烟斗来着。”
王昭然轻轻接过,眼神柔和下来,低声道:“我会替他收着的。”
两人默默无言。
空气里充斥着悲伤和哀悼,像是被时间凝固住了一样。
沉默片刻后,王昭然抬起头,语气平静了一些:“你今天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找他?最近听说陈友维在林城落网了,我爸生前一直关注这件事。”
陶栀子被猛然拉回现实,沉重的情绪还未完全消散,她顿了顿,缓缓点头:“是的……关于当年陈友维的案子。我最近,重新复原了一下去往‘乐园’的地图,发现了些问题,想和他讨论下能不能找到新的线索。”
原本在得知王仲秋去世的消息时,陶栀子的心彻底坠入冰湖,因为他是当年唯一了解案子全部细节的人。
而如今,王仲秋一去世,原本渺茫的真相将变得更加难以触及了。
王昭然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偏头微微皱眉,似乎在整理思绪:“我爸之前一直在跟我同步这个案子的细节,他当时全部的笔记和案件资料都留给我了,也许我也能试着帮你。”
“先等你过渡完这段时间吧,不用着急。”陶栀子有些意外,目光带着迟疑和感激,但是还是希望王昭然先安心度过这段哀悼期。
王昭然勉强笑了一下,摆摆手,模样很坚强:“不碍事,只要是跟案子有关的,我随时会为你提供支持。我已经向公安局递交了申请报告,希望能继承我爸的警号,继续追查那些他没能解开的案件。”
报告中,她重点提及了父亲未解的案件——陈友维案,并表示自己愿意将此案作为职业生涯的起点,以此证明能力和决心。
“但是我只是刚毕业的新人,缺乏办案经验,所以还没有批下来,我希望能帮到你,同时对我来说的,这也是我职业的起点。”
陶栀子怔了怔,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比记忆中的青涩模样成熟了不少,她不再哭哭啼啼,而是在悲伤中仍然可以继续父亲未竟的使命。
“谢谢你昭然,如果最近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带我重新去一遍……‘乐园’?”
王昭然没有丝毫犹豫,利落地答应:“正好我离正式上任还有一点时间,明天一早就去。”
临走前特意强调:“我会整理好我爸留下的资料,到时候一起带上。”
……
恰逢第二天是一个晴天,司机开着车,江述月和陶栀子坐在后座上,接上了王昭然,马不停蹄地踏上了上山的道路。
冬天很快就要来了,“乐园”所在的地方海拔比较高,冬天的时候严寒无比,趁着最近天气好,正是造访“乐园”的好时机。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山路两旁的树木渐渐稀疏,阳光穿透枝叶洒在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陶栀子透过车窗望着飞速后退的景色,心跳得有些快,指尖依旧冰凉得让江述月皱眉。
江述月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不动声色地帮她捂着。陶栀子侧头看了他一眼,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有点紧张。”
他没说话,只是用力握了握,像是默许她的紧张,又像是给她注入一丝勇气。
“别担心,我们只是来看看而已,不管能不能找到真相,至少可以缓解你的心结。”
为了转移注意力,陶栀子跟副驾驶的王昭然聊了起来:
“你之前也去去过‘乐园’吗?”
十二年前王昭然和她一样也是个孩子,而且王仲秋显然不可能带着她一起办案。
王昭然从后视镜里看向陶栀子,嘴角扬起一点无奈的弧度::
“我不仅去过,而且路线很熟,你是我不知道我爸对陈友维案件的执着程度,只要有空且天气好,他都会去‘乐园’附近走走,研究当年的案发路线,很有时候会带着我,说是培养观察力,其实就是借机再走一遍案情。”
说话间,她轻叹了一声,心里很是遗憾。
“但我们一直都一无所获。”
陶栀子垂下眼睛,心里涌上一阵难以名状的情绪。
她理解王仲秋的执念,她也同样拥有着执念。
车子渐渐驶入山路深处,窗外的景色逐渐荒凉,枯黄的草木随风摇摆,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天空压抑得像是随时要塌下来。
一路上,陶栀子不断在脑子里回放着记忆里的路线。
当车子经过桥上的时候,熟悉的流水声又来了。
她立马察觉到不对,因为流水声和记忆里有偏差。
因为桥上和桥下隧道都能听到流水声,但是由于空间封闭或开阔的问题,流水声是有差异的。
而桥上的路和桥下的路将通往两个不同的方向。
但是由于时间久远,陶栀子也担心自己的记忆出现偏差。
她启唇问道:“如果是从桥下的隧道开的话,你知道是去往哪里吗?”
王昭然闻言,眉头轻轻一皱,思索片刻后回答:
“桥下的隧道?那条路以前是老国道,通往山里的废弃矿区,现在已经废弃
很久了。上次我和我爸去看过,隧道口用水泥块封了起来,但后面可能还有小路通向更深的地方。”
陶栀子心跳骤然加快,脑海中那些模糊的记忆片段突然像潮水一样翻涌而上。
但是她说不出矿区和案件有什么联系,唯一能联想起来的只有金属声,记忆里还有一段路经过了废弃工厂。
“矿区……”她喃喃重复,指尖微微发凉。
陶栀子没有继续追问,半小时后,当车子停在“乐园”外围时,陶栀子下车,抬头望着前方的废墟,呼吸微微一滞。
多年前还没有专门去往“乐园”的专门的路,而如今去往“乐园”的路硬生生因为走的人多了而生生开辟了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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