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画板。”
许岸的画板上,密密麻麻都是烟斋的藏品,画的不算精细,却能一眼看出。
有她自己的特色,线条粗细分明。
有的地方一笔带过,有的地方却又细细临摹。
大抵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笔下笔的缘由。
现如今扛了大大的画板过来,就架在了两个人的床前。
一副要作画的架势。
陆临意失笑,他如今还赤裸着上/身,周身是刚刚洗过澡的湿气,转身就要去找衣服,却被小丫头一个箭步冲上来给摁了下来。
“不行,穿着衣服的陆先生谁都能画,不穿衣服的,只有我能画,你先等等我,我画完了上半身,你再脱下面的。”
一句话,让惯来经多见广的陆临意险些呛了水。
“许岸。”他难得带着几分严肃的叫了她的名字。
小姑娘却冲他使劲眨眨眼,上牙撕咬着下唇,一双眸子水盈盈的,带着撒娇前的莹润,“我真的很想画嘛,陆先生行行好,更何况你身上我哪里没有看过,我都不羞,你羞什么。”
这话说的越发的没边没谱。
可眼看着小丫头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陆临意到底是点头应了下来。
只不过勒令底线,“只能上半身。”
“好好,”许岸敷衍着应着,琢磨着,下次做那种事情的时候,要看得清楚些,一次不行就多次,总能画出来。
许岸这画,画的比想象中的时间久。
一连几个周末,她都和陆临意窝在家里,她画,他工作。
跟着季方年参与了几次企业家调研和数据分析模型的建立,再听陆临意的视频会议内容,她就多少明白了些。
儒意集团下设的分公司和产业多,不仅仅是能源,还有实体、文旅、互联网数字化,甚至许岸还听到了医药疗养的字眼。
并购重组、报表分析、风险防控……
陆临意从不背着她,若是许岸有心,随意录下其中一段,贩卖给竞争对手,对儒意绝对是不小的冲击。
他处理的游刃有余,淡定自如到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许岸以为他头上装得不是脑子,而是自动化的计算机。
所以后来看到他指不离烟的样子,她才想起陆国忠和她说过的那句话。
“临意这小子随我,我那年为了他母亲也是不惜放弃前途和事业,吃了很多的苦,也让他母亲吃了很多的苦,但人在苦的时候,就顾不上风花雪月,如果当时换个选择,或许我们就不会到了现在这种貌合神离、反目成仇的结局了。”
画画完的那天,许岸特意找了油布封包了起来,细细密密的订了钉。
陆先生颇为不悦,捏这人的小鼻子要讨个说法,“作为模特,应该有资格看到自己的画吧。”
“不行,”许岸摇了摇头,“我们这叫互勉,我不收你的画钱,也不给你模特费,成品由我处置。”
典型的狡辩。
却偏生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他,没有半分的心虚。
“那什么时候能给我看看?”
许岸当真认真思考了思考,伸了个手指,比了个一。
“一年后?”
“十年后。”
陆临意怅然一笑,捏了把小姑娘的脸颊,“好,十年后。”
大抵两个人都知道,这份感情走下去的时日无多。
一个十年,就意味着永久了。
日子一如既往的平常。
许岸虽然聪明、成绩好,但大多仰仗的是过目不忘的记忆,对数字的敏锐度远没有文史来得清明,所以学起来,哪怕称不上吃力,也绝不轻松。
画画完,时间就又放到了书本上。
哪怕陆临意得了空带她出去玩,许岸也总要见缝插针看上点。
陆临意看着小丫头的头都快要埋在书本里,叼着笔一页页看书,计算和笔记的纸用了一摞又一摞。
第一次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儒意名下有个文创产业园,你去练练手?”
他没说给她。
他断然知道以小丫头的心性不会接受,所以换了个说辞。
许岸抬眸看他,意料之内的摇了摇头,“我可不能祸害了别人,到时候工资都发不出来,我岂不是罪人。”
“我这点本事,就适合做个合格的牛马,兢兢业业的打工就好了。”
管理需要魄力和威望,许岸清楚,现在的她没有。
更何况,她还有别的选择。
想着,突然端了个正襟危坐的姿态看着陆临意,“陆先生知道我申请了交换吗?”
她想陆临意应该是知道的。
他认识季方年,认识薛院长,就连石中南都是他的叔叔,眼线遍布青大。
她没有瞒他,所有的准备都坦坦荡荡。
陆先生不会不知。
陆临意轻点头,“知道。”
一早程源就把她的规划路线拿给他看,广润管院好学生的必经之路,先交换后留学,双学历加持,回国后能找一份体面又丰厚的工作。
只不过陆临意不算放在心上。
小姑娘有她的人生规划是好事。
儒意的海外分部在多个国家都设点,这几年本也就打算向外走,许岸申请哪里,他过去就好。
从未认为这件事情会影响到两个人。
许岸想的却不同。
陆临意知道就好,知道的话,一切就不算不告而别。
现在到九月,总还有些时间。
她还能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全都做完。
却不曾,很多事情根本不给人准备的时间就会发生。
所有的转圜像是须臾之间,从高空坠落时,不给人缓冲。
临近期末,主课上完,许岸在烟斋多呆了一段时间。
每日里的事情简单,复习、吃饭、喂鱼。
陆临意在池塘里多养了些鱼,借着夏日物种繁衍旺盛,许岸喂得多,不多时一个个长得腹胖肚圆。
有几条金灿灿的,中间顾淮来过一次,调侃许岸把名贵的黄金狐养成了胖锦鲤。
许岸现如今和他熟识,你来我往调侃了几句,不由得问了句,“陶教练回去了?”
顾淮的脸不算好看,“许岸同学,咱们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聊她。”
俨然一副被人抛弃后的怨夫形象。
许岸乐的呲牙,“没成想顾大少还有在情海里吃瘪的一天,我要给陶教练竖大拇指。”
“去去去,”顾淮摆了摆手,“老陆陷得可比我深多了,改明儿你俩有个好歹,我看谁难受。”
这话说出来,许岸就不接话,抬眸看着湖里的鱼,又撒了把食,“锦鲤好,锦鲤保佑,寓意好。”
顾淮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当真不再开口。
所以姜家的事情她知道的后知后觉,返校后才从钱多多嘴里听到,彼时人已经退了学。
“你没看电视吗?姜友源因涉嫌严重违法违纪被立案了,我就说,姜晓菲一天天的搞特权,她爸还不知道贪了多少。”
许岸握着笔的手一顿,立刻打开了手机。
姜友源的名字搜下去,果然看到了通报。
“你没见那天姜晓菲的样子,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她以前多高傲啊,不过这北青市也真是个权力的旋涡。”
“人啊,爬的高,摔得快,这多疼。”
许岸想起那日施宁告诉她。
“很多东西,是斗争,不上就下,血淋漓的残忍。”
第53章 再见
姜家的事情, 辐射面广,这样地位的人倒下,自然连根带藤, 拉扯出一串人。
原是跟陆家关系不大。
陆国忠与姜友源不同线,也未有职务交集,却因为姜友源负责能源, 扯出了陆临意的儒意集团。
这事可大可小。
陆临意一向注意, 儒意集团虽是背靠着北青市的关系,但仰仗的大多是一手消息, 敏锐度高, 所以发展迅猛。
可时间节点敏感。
适逢陆国忠的下一步, 这种节骨眼上出现这种事情, 最怕有心人做文章。
顾淮电话打进来的时候, 陆临意正在回老宅的路上。
陆浦山亲自给他打了电话,寓意明显, 定然是一场鸿门宴。
姜家和顾家多少攀扯的上, 为了这次调查,顾家跟着赔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
顾淮说的直白, “派系斗争,看你们顾家态度的时候到了, 陆老爷子一向中立派,原本和施家走得近, 让你一搅,现如今都在观望,就最后这一哆嗦了,你不行先把许岸送出去避避风头。”
陆临意没有说话,只远远的看着路边刷刷而过的树。
陆家老宅在城郊, 陆浦山退了后就从远郊近村的地方买了个带院的宅子,开了几亩地,种些瓜儿、果儿的。
几个年轻时就跟着的通讯员倒也继续跟着他。
都是身居高位退下来的人,平日里种种地,浇浇水,收成颇丰,每年年终岁末,还能给几个老伙计们分上一分。
不少人调侃他陆庄主。
饶是现在陆临意回去,也要挥上锄头,犁上几块地。
用他的话说,“接着地气才不会忘了来时的路。”
只不过现在年事高了,农活几乎不干,但目光矍铄,对大盘的把控稳准狠,陆国忠这些年能走到今天,背后自然少不了父亲的帮助。
他不会允许自己这一辈子的儿孙事业,毁于一些莫须有的事情上。
哪怕几率微弱。
顾淮见他没说话,又加了句,“二哥,你不是情绪化的人,许岸现在不适合,以后情况稳定了,再接回来就是了。八益丝芭溢流久留仐”
陆临意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到了车内。
一旁的位置上还放了件白色的针织披肩。
小姑娘觉多,一上车总会晃悠悠的靠着他睡着,这衣服也就放在这里。
昨晚还在电话里一惊一乍的告诉他,姜晓菲退学的事情。
仿佛学业对她来说天大,退学远比父亲被捕还要惊人。
陆临意头靠在椅背上,轻呼了口气,开口带了几分无奈的笑意,“她不是别的姑娘,走了就回不来了。”
小丫头一颗七窍玲珑心,主意正、脾气正,把人送走这件事情容易得很,她本就是要出去的,借着季方年的手送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可若是让她知道了国内发生的一切。
那样骄傲的丫头,肯定不会接受。
顾淮静默了半响,终究是没有再开口去劝。
陆临意到家时,家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陆浦山面色冷凝,不算好看。
一根榆木拐杖跟了他三十年,盘的油亮,泛着光,冷冰冰的。
难得大伯也在,母亲也在,就连常年吃斋不问世事的奶奶也坐在大厅。
合堂会审,还真是兴师动众。
陆临意不在意,扯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冷盘冷食的摆在一旁的餐桌上,半点一个热乎乎的菜,今儿个这出戏,就越发的明了。
陆浦山话没多说,只揣着一双眸子看他。
眼底浑浊,眼球已经变成了暗无光的灰黑,脸上布满褶皱,头发剃了光,虚虚一层布在头皮上,是白色的发茬。
只穿了件灰色中山上衣,许是洗的多了,还有些泛白。
任谁都没有办法把他和过去狠厉的陆上将比起来。
半响后缓缓开口,“我听说,烟斋的那个姑娘可怜,无父无母的,带回家里来,给个身份。”
老爷子给了个台阶。
陆临意勾唇看着他,笑不达眼底,“认个妹妹?将来哥哥和妹妹不伦,你们不怕更麻烦。”
“陆临意!”陆国忠一句话斥责,怒目而视。
他本就是不是脾性好的人,最近被姜家的事情闹得焦头烂额,还有施家的压力,就连聂禛都调侃他。
儿子把不入流的小姑娘登堂入室,家风不严。
谈艳玲当年好歹也是言情书网,咬着牙硬娶了也不过是少了点佐力,这丫头门庭冷清,断然不能进陆家门的。
陆国忠一生自认为正直,被人戳着脊梁骨说这种事情,掉价。
现如今这种情形,当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走,陆家驰骋六十余年,很多事情手拿把掐,但却是个可以让陆临意断掉的最佳时机。
陆浦山拄着拐,抬眸看向陆临意,话说的缓,却有力:“我拿你没办法,不代表拿她没办法,据说姑娘读书不容易,找个由头肄业,陆临意,你要让我做到这个地步吗?”
大概是想到他这个爷爷会说什么,陆临意反倒是笑了,人仰在椅背上,好整以暇,他惯来在长辈面前平和,拿出这么一副姿态来,颇有几分杠到底的意味。
“爷爷,现在什么年代,这个节骨眼上你让薛叔这样做,是觉得我这几年手里没人,抓不到把柄吗?我爸想上位,我自然双手赞成,拿着个小姑娘要挟我,老陆家未免太丢人了。”
46/62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