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序看她一眼,漫不经心地扯松被她拽揉得不成样子的领带。
“事情办不好,跟我这边的工作没做到位有关系, 如果真因为你几句话就搞砸了,只能证明,我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作为决策者,岑稚许一听便懂其中的利害因果。失败往往体现在小的错误中,譬如标书里和方案里的几个技术参数、价格,乃至更夸张到标点符号,看似是关键之举,追根溯源起来,大都会发现这只是表象。对方拿着放大镜,随便抓住一点破绽,就把你踢出局了。
有的决策者明知实际情况,但为了发难于下属,还是会失败的原因强加于团队和下属,以保持自己高明的形象。
岑稚许发现两人在某些方面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谢辞序做事干净利落,讲究效率和直击要害,她也是如此。
三观契合,倒是省去许多日常交流上的麻烦和争吵,在感情里也是极为重要的一项。
虽然就目前来说,她暂且不需要考虑这一点。
她与他只要在身体上能够磨合就好。
岑稚许唇角抿翘,继续抛出假设,“如果有人欺负我,非要敬我酒,我可是一滴都不会喝的。”
谢辞序从隔板里取出备用领带,扬起的颈部线条流畅清越,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系上领带。
“我给你挡。”
如果是白酒,她的确不太喜欢,倘若是香槟或者其他,岑稚许倒是乐意浅酌一点。她张了张唇,追问:“辞哥酒量很好吗?”
“没试过极限,不太好判定。”
谢辞序并非从底层爬上来的,位置足够高,能够让他赏脸饮酒的人本就少,更别说,会有人真的如此不清醒,以至于非要探他底的情况。他并不贪杯,自然也不知道酒量的极限在哪里。
他指骨穿过,系领带的动作显得优雅又贵气,岑稚许不经意间瞥见,忍不住想使坏。
她攀着指尖覆上他的手,目光平落点于他凸棱的喉结上方,认真地为他系上领带。这条领带的材质柔软,比先前的那条要窄上些许,按照温莎结的系法,没那么好看。
“辞哥这条领带是不是比之前的那条要长?”
谢辞序为了配合她,下颔骨微抬,侧颜轮廓在流离的光影中显得清晰而深刻。
喉结随着懒散的腔调轻滚,后颈被细窄的领带轻勒住,以至于他的声线微微沙哑,“不清楚。”
岑稚许的动作没轻没重,谢辞序眉头拧紧,也责怪她,温声道:“从盒子里随手拿的,没有仔细看过。”
她用手指垫在中间,慢悠悠地将宽边捏住,这种领带有单独的系法,譬如四手结和亚伯特王子节。同其他系法最大的不同,是需要用窄边缠绕两圈,再向上收紧,搭配尖领衬衫极为清雅贵气。
“好了。”
岑稚许对自己的杰作还算满意。
唯一的遗憾就是,他没有戴袖箍的习惯,要是以后能将他的衣柜里添上她喜欢的元素,才能算得上是尽善尽美。
谢辞序抬手摸了下领结,目光深沉地凝了她数秒,“这是系的什么结?”
“亚伯特王子结。”岑稚许同他对视,“The Prince Albert Knot,辞哥总不会没听说过吧?很经典的款式。”
他当然清楚,只是她展露出的一切,时常让他感到意外。连口音都带着浓重的英腔,丝滑流利的语速,绝对是下了大功夫的,当然,也可能是从小耳濡目染,接受着双语甚至多类语种的教育培养方式。
谢辞序端详她,嗓音显得来者不善,“给别的男人也系过?”
“当然。”岑稚许说。
他是善妒的性子,现在两人只是在暧昧阶段,就这么容易吃醋,要是知道她的感情史,得气成什么样啊?她对“前任”又厉害大方,传得最夸张的,就是现如今已经是顶流的那位男星了,他现在商业价值高,资本都愿意投钱,国际代言拿到手软,人人都以为现在的资源还是她为他铺的路。
她哪有那么深情,都分手了还跟在身后鞍前马后。刚开始她还会解释两句,后面干脆懒得搭理了。
谢辞序眸光蓦然暗下,比稠浓的夜色还要深,弥漫出丝丝危险的黑沉。
“那我还挺荣幸。”
他搭在她腰间的那只手移开,眉骨蹙紧,忍耐着想要将这条领带也扯松扔掉的冲动。
岑稚许惯会察言观色,知道自己摸狮子尾巴的行为有些过火,匐进他那双蕴着愠怒的眸子里,语调婉转勾回来,“除了我爸,辞哥是第一个能让我亲手系领带的人。”
她不仅想给他打领带,还想为他戴上袖箍,让他在块垒分明的腹部处裹上束缚肩带。他这双手也很好看,指骨窄瘦,大拇指正好套上宽戒——要是搭配耳钉就更好了,冷金属光泽能够让他身上那种不容进犯的清傲气质削弱,显得又欲又蛊。
可惜,按谢辞序的脾性来看,大概率不会接受这些。
退而求其次的话,耳夹也行啊,不用打耳洞就能戴。她购物车里挑选了几款,下次找机会送出去,应该不会被打……吧。
“亚伯特王子结的系法是在网上学的,现在信息茧房不怎么强,除了技术性强的东西,其他想学什么,基本都能找到。”岑稚许说话做事其实很圆滑,哪怕是几年下给自己挖下的坑,她也记得很清楚,能在不经意间圆回来。
但她很多时候不会选择这样做,适当留有尖刺,会让人不得不对你留有忌惮,从而不敢造次。在这点上,她和岑琼兰有些相似。
见谢辞序没说话,岑稚许眨眼,“辞哥该不会嫌弃我系的难看吧?”
她面上浮出不满,作势就要替他解开,被谢辞序抬制止住,“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字?”
“你只是嘴上没说,刚才我看你的反应,就像是觉得它很丑,想连领带都一起从车里丢出去。”
谢辞序拧了下眉,补充:“不止是领带,还有你。”
她那句骄傲的当然,让他生出浓烈的嫉妒,想撕碎绅士外皮下的伪装,将她吻得眼尾含湿,连一点作恶的心思都提不起来。
没有哪处是让人省心的。
也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她安分点,别总来挑衅一头野性难驯的狼。
就像他并不能保证,Rakesh不会咬伤她。
“车窗降下来,正好。”谢辞序脸色稍霁,故意说这种话吓她,语气夹杂着冷漠,眼神却含着几分纵溺的意味,“丢出去也不费劲。”
她的腰那样细,一只手就能轻易握住。
接吻时压在他腰间,尚且不足他体廓半边。
深吻过后,太容易遐想连篇,谢辞序及时止住,只用目光克制地停留在她泛红的颊侧。
原来谢辞序也是会开玩笑的。
倒也不似想象中那么无趣,岑稚许很轻地冷哼了一声。
“不过这样好像显得不郑重。”岑稚许说,“你今天的衬衣是温莎领,应该搭配温莎结,要是碰到懂礼节又正好注重这个的,估计会觉得你这样是在刻意给他下马威。”
她往前挪了小半寸,饱满的臀只有一小处留在皮质座椅上,暖玉般的身体几乎贴向他,真要将领带解开。
大有不做不罢休的意思。
谢辞序捉住她的手腕,感受到那如同云朵般的柔软,呼吸滞了一瞬,竭力忍耐住再度吻她的冲动。
“快到了,再换也来不及,就这样。”
谢辞序所说的饭局,在一座园林式的景区深处,并未对外开放。在这用餐,讲究的是清幽雅致,以及在旧皇城脚下,最好的风水宝地用餐的特殊,别说预约,普通人根本闻所未闻。
岑稚许来过几次,嫌他们流程复杂,吃个饭还要提前预约,麻烦程度都够她在外面溜达几圈了,因此后面也懒得过来了。
这里的洗手间也是单独的一座亭台,拱门前立着株料峭红梅,这个时节翠郁青葱,显得雅致又清疏。周遭各种植物的香气饱满浓郁,要不是侍者提醒,真看不出来,她对谢辞序说了句等一下,而后如一尾游鱼般自他身侧滑走。
照完镜子出来,岑稚许瞪了他一眼,表情似有幽怨。
这样明晃晃的视线,谢辞序不可能注意不到。她的唇正常情况下呈现的是浅淡的血色,而刚才他吻得太过用力,现在泛着水色,明眼人一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美得太娇艳,仿佛为那株未开的红梅点上绛色,是莆一流连便难以移开视线的漂亮。
万里挑一。
有谢辞序在身侧,觊觎的目光倒是不敢睇过来,但他管不住旁人的揣测臆想。这对于女性来说,是极其不友好的凝视。
是他将她带过来的,也是他的放纵让她变成这样,总不能让她心里难受。
谢辞序深情温沉,“带口红了吗?”
岑稚许包里正好放了一只,下车前她摸到了,这才演这么出戏,想哄骗他为她涂口红。光是想到那个场景,都觉得隐约刺激着大脑皮层。
现在他主动说出这句话,倒是省去了她许多铺垫。
岑稚许点头,将那支细长的口红递给他。
谢辞序的手完美符合手控的一切标准,尤其是看他旋开底座时,包裹着小羊皮的金属磁扣松开,视觉、听觉乃至情绪上的满足感一瞬间上升至顶峰。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男明星代言口红,能大幅提升销量了。
微凉的膏体触及唇瓣,谢辞序的食指指腹抵在她下颔骨处,深邃眉眼近在咫尺,冲击力太强,饶是阅人无数的岑稚许,也很难抑制住怦然的心跳。
他肯定是浓颜系的,每一处都完美到挑不出错处。不论什么样的死亡光线,奇葩角度,这张脸都横看成岭侧成峰似的,各有各的赏心悦目。
“辞哥。”岑稚许轻阖唇角,含含糊糊地唤他。
这算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困扰,毕竟谢辞序还是第一次为人涂口红。
偏偏她还在这时候说话,摆明了要给新手增加难度,谢辞序险些将口红涂出她的唇线边缘。
他只能稳准心神,“先别说话,再忍一会。”
岑稚许难得安分地照做,等他完成了这项暧昧的任务,踮起脚,从他乌黑的瞳孔里找寻自己。
身后就有镜子,她偏不用,谢辞序在这数秒的逼近中,喉结很轻地滚动。
微肿的唇在口红的压制下,已经看不出什么,岑稚许退回正常的社交距离,“这个办法的确不错,一点也看不出来。”
那一缕香风如昙花一现,让人生出怅然若失的感觉。
谢辞序压下躁意,脚步抬了半步,口吻也因此显得冷淡,“嗯。”
“我帮辞哥系了领带,辞哥给我涂了口红。”
他转过身,仅用挺括隽冷的背影对着他,看不到她的神色,岑稚许自然也嚣张不少,“也算是一种心有灵犀的浪漫。”
话音刚落,谢辞序正欲回她,楼阁包厢里的人就迎了出来,宴凛跟在后半部的位置,踱步过来,同岑稚许一左一右,等着几位大人物寒暄客套。
这种场合最讲究站位坐次,先前谢辞序不在,由宴凛代他,站位仅次于今晚临时赴约赶来的那位。
等谢辞序来了,他就立刻回归特级助理的位置,全程滴水不漏,可见工作能力很强。
几番接触下来,岑稚许对宴凛也起了心思。
想着要是以后有机会,把他挖过来,能成吗?
年薪和股票多给半成,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包厢在二楼的位置,能够将旧时王府地貌一览无余,夜里掌着灯,格外恢弘沉厚,入目扫过去,连空气都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
谢辞序人高腿长,步伐迈得比较快,加上岑稚许又在想,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才合适,一时不察,险些撞上刻意停下的谢辞序。
腕心被他及时拽住,那双大掌宣示主权般揽紧她的肩,打破了她与宴凛一人候守一边的平衡,天秤单方面倾斜,如此毫不掩饰,充满着浓厚的占有意味。
“跟紧点。”谢辞序低眉警告,语气危险,“走丢了谁负责?”
岑稚许的情绪正好跟他相反,在场没有熟人,心上悬着的石头落了地,连走路的姿势都自在许多,同他十指相扣。
包厢里还坐着零散几人。
先前同谢辞序并排而行的中年男人扯唇,和善地引荐介绍,“谢先生,这是我徒弟,以前学天文的,去年留在外交部工作,叫他小傅就好。”
被称做斯年的男人站起身,眉目舒朗清阔,同谢辞序握手,姿态不卑不亢,有一种清松般的风骨。
难怪那位老领导都退休了还愿意出山赴局,谢辞序淡淡颔首,留意并记住了这个名字。
“名字寓意不错。”谢辞序评价。
这就算是卖了面子,傅斯年必然要应承,他目光温和,落向谢辞序,唇角笑意很淡,“之前有人也这么说过。”
话语太过突兀,引得谢辞序抬眸觑他,但那仿佛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谢辞序随意道:“那我跟你那位朋友,还挺有缘分。”
两人简单几句,却让岑稚许心弦绷紧,如坐针毡。
第25章 陷落 “和他谈了多久?”
时隔数月, 同傅斯年竟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再次相见。
前任和还没有成为现任的准现任坐一桌,想想都觉得抓马的程度。偏偏这么离谱的事就是发生了,岑稚许只能接受。
谢辞序和傅斯年就此揭过话题后, 便没有再交流。
大概是知道她最不喜欢纠缠,傅斯年反应很平静,仿佛根本没有认出她。
两人视线不经意间相撞, 岑稚许轻飘飘地移开, 目光落向中央的一盘冷菜。这里包间的圆桌都很大,中间摆着盆寒兰, 狭长的枝叶垂落掩映在盆景里。饭局的重要人物都有人专门布菜, 今天聊的话题或许比较敏感, 服务人员都自动退了出去, 她握着公筷, 有些不太想动。
谢辞序正偏着头,听那位头发花白的领导讲述自己当初在西北工作的轶事, 周遭的人听得聚精会神, 不时应和两句,气氛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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