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序指骨收紧,将她牢牢握住,同她说着完全不相关的话题,“晚餐吃什么?最近新开了一家港府菜,食材新鲜,你也许会喜欢。”
“我想说的是不是这个。”
谢辞序恍若未闻,“羊肉汤也不错,暖胃。你总是手脚冰凉,可以多补补。”
“谢辞序!”她扬声。
他偏眸睨她,薄唇绷成了一条线,眼下亦笼着层乌黛。
他们都无比清楚,她会说什么。
曾经想过无数次的退路,竟变得难以启齿。
岑稚许狠下心,拿网上的句子送给他,眼底强行挤出两行清泪,“君卧高台,我栖春山。我都明白的道理,谢先生应该也懂,往后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阶级,再也不见。”
那是她第一次从谢辞序的脸上看到震怒。
“岑稚,我哪里对你不够好?”他失控吻上她的唇,嗓音止不住地颤,“栖个屁的春山,你他妈要上高台,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把你扶上去。”
第52章 陷落 想一刀两断,没那么容易。……
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也掏空了力气。
谢辞序的胸膛起伏,眼眸血红,周身凝饶的气压笼罩, 活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遥遥对视几秒后,岑稚许的脚步如同灌了铅,那滴用来演戏的泪滑落至唇边, 她不小心尝到。
果然是涩咸的。谢辞许没骗她。
见她抽噎声渐止, 谢辞序收敛情绪,捏住她的肩, 放低了嗓:“吓到你了?”
岑稚许转过头去不让他碰, 谢辞序替她擦泪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 没有强硬到掰过她的脸吻上去。他本该这么做的, 但是没有。
他眯起的长眸始终紧锁着她, 明明被她的话语刺痛得体无完肤,在看到她的眼泪时, 还是心疼到不知如何时好。
但他清楚, 他并不想要手起刀落的干脆,宁愿就这么将心架在火上烤, 每时每刻都心悬一线地被折磨。
“阿稚,刚才的话, 我们就当没提过。最近我身边是不太平,你要是觉得闷躁, 度个假再回来也行,我每天都陪你视频,好不好?”
低声下气的姿态,语气弱到尘埃里,他越是这样, 岑稚许越觉得自己混蛋。
她连离开的理由都是假的。
浑身上下,写满了欺骗。
两人争吵,这时候还敢不怕死地将车在岑稚许面前停稳的,恐怕世上都没几个。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沉冷端肃的脸。
庄缚青神色淡淡,对于类似的戏码早已看腻,手指富有节奏地搭击着方向盘,同谢辞序目光交接时,还是难掩几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胜者姿态。
空气中的火药味一触即燃。
后排的庄晗景鹌鹑似地将头往底下缩。阿稚来之前也没告诉她,她把谢辞序气成这样啊,都气哭了。到底是谁说傲慢男人的眼泪是兴奋剂!在线打假!一点也不带劲,可怕得要死!
就算有车窗阻挡,她也不敢放开了呼吸,恨不得当场遁地逃走。
庄晗景双手合十,朝天朝地各拜几下,祈祷谢辞序和庄缚青不要打起来,保佑修罗场千万不要现在开场。
她再睁眼时,听见关门的闷响声,庄缚青下了车。
“辞哥,岑小姐既然决定结束这段感情,必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我知道您有权有势,捏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但至少,应该尊重她的意愿吧?”
庄缚青不动声色地站在两人跟前,明嘲暗讽的话从嘴边递出去,端的却是看客的从容,就差把谢辞序为虎作伥的事迹骂出来了。
岑稚许不悦地皱眉,但眼下的境况,的确不宜再作挽回。她拂开谢辞序握在肩侧的手,感受到他骨节收紧的抓力,她动作微滞,不敢看他布满阴翳的绯红双眸。
凝在她面上的视线森冷无光,似乎要将她的心都剜出一个血窟窿来。
“阿稚。”谢辞序还在唤她所说的亲昵称呼,喉腔弥漫出浓重的血腥味,他恍若未觉,“你把庄缚青叫过来是什么意思?”
恋爱是隐秘的私事,分手时让另一个男人代为说出她的心里话。她到底什么意思?她把他当成什么?
一个罪孽深重,不顾她意愿强迫她的纨绔子弟?
他每说一个字,岑稚许的心就往下坠一寸。
身后传来庄缚青置身事外的嗤笑,“还能因为什么,怕辞哥恼羞成怒,将她强行囚禁,连最基本的人生自由权都被剥夺。”
“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谢辞序冷睨过去,粗粝的拇指发狠地按着,面上笼罩的寒霜几乎将他冷隽的肤色逼到发白。
庄缚青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唇角笑意依旧不减,背过身去,“行,你们聊。”
随性松弛的神态,无异是火上浇油。
眼见着事态失控,岑稚许挣扎两下,嗓音含着呜咽的隐忍,“谢辞序,你弄疼我了。”
她半真半假地在这演戏,庄缚青拧紧眉梢,下意识侧眸察看,在触及到谢辞序阴郁冰冷的气场后,唇角淡扯着回身。
只是眼里一闪而过的轻蔑,如同在看一条丧家之犬。这样的眼神,谢辞序再熟悉不过。明目张胆的挑衅,昔日他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庄缚青,此刻就以回旋镖的名义,原封不动地扎回自己身上。
境地倒转,谢辞序气得眼前阵阵发晕,到底还是怕弄疼她,松了手。
重获自由后,岑稚许抬起下巴,漂亮的狐狸眼里没有丝毫温度,将碎发别至耳后,疏离地唤他,“谢先生,其实那天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这一次,不是骗我?”谢辞序声线涩哑,齿根咬得死紧。
前几日才下了雪,山顶风大,气温接近零下十度,将她挺秀精巧鼻尖冻得通红。岑稚许的鼻梁很特别,驼峰弧度并不明显,每一笔都恰到好处,褪去那抹伪装后,清冷感更甚,淡然无波的目光落向他。
“我以为谢先生早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岑稚许仿佛对他眼里的愠怒和挫败视若无睹,轻描淡写地补充,“字字句句,都是本性所露。”
她并没有对庄缚青的言论做出解释,也就意味着,默许对方所做的一切僭越,而他被隔离在无形的高墙之外,至始至终,都只是自作多情。
谢辞序站在离她半步之外的位置,青筋迭起的手掌垂于身侧,明明已经放了手,岑稚许却感觉那道禁锢的力道上移,精准地卡住了她的脖颈。
“真的要分手?”
岑稚许:“对。”
他沉默良久,世界按下暂停键,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限漫长,陷入再无光照的极夜。
岑稚许没有再等他回复的打算,兀自拉开车门上了车,庄缚青像是同她有着数年的默契,越过谢辞序,点燃引擎。
“我不接受。”
主驾车窗关闭的一瞬间,她听到了谢辞序的回应,穿透耳膜,越过隔音玻璃,在空旷寂冷的山顶回荡。
所有人都听见了,却同时选择了无视,庄晗景紧张到手心都冒出了汗,等待岑稚许的选择。
岑稚许抿紧唇,语气没有一丝迟疑,“走吧。”
类似的场面庄晗景见过很多次,歇斯底里的也有,依依不舍的也有,故作沉静的也有,面对不同反应的‘过去式’,岑稚许始终平淡,转眼就能和庄晗景讨论起昨日的趣事,丝毫不会将感情上的事放在心上。相较之下,岑稚许此刻过分的冷静和默然,足以证明,谢辞序在她心里的位置,和其他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可惜当局者迷,她依旧如同往常一样利落斩断,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份不同。
谢辞序的那句话,堙灭在如利刃般飞速消逝的旋流声中,窗外景色飞逝,逐渐枯灰连绵的山脉,如同电影卡带降帧般过渡至高楼林立的城市中心。
庄晗景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小声提醒:“我看谢辞序不像是善罢甘休的人,你就这样跟他断,能行吗?”
“以前都是这样做的,怎么就这次不行。”岑稚许说。
岑稚许不喜欢被各种消息轰炸,小号里加的大多数是各种奢侈品专柜的销售,以及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的部分校友。滑动屏幕,从乱七八糟的圣诞祝福、群发广告里,找到熟悉的名字,切到他主页后,头像慢了半拍刷新,她才注意到,谢辞序不知何时换了头像。
Rakesh刚从水池里跃上来,毛发湿透,正欲甩头,立耳和竖瞳依旧不减类似于狼王的威猛风范,嘴里衔着一朵粉山茶。
这张照片生命力旺盛,仅瞥一眼,都能感受到摄影者内心的平和与幸福。
照片拍摄于何时,她没有印象了,却清晰得记得那天,谢辞序口是心非地低斥Rakesh借花献佛。
她手轻轻一抖,退了出去。
庄晗景见流程不同,补刀道:“你都舍不得删他。”
“要不再谈谈看?”
话一说出来,就收到了庄缚青自后视镜睨来的警告,“每任你都劝和不劝分,庄晗景,能不能坚定下你的选择?”
当初岑稚许跟傅斯年分开的时候,庄晗景止不住地叹可惜,cp党好不容易磕上头,正主不发粮,换谁不得抓狂。庄晗景翻了个白眼,回怼:“我就爱磕all,你管我。切,要不是我怕自己扛不住压力,你现在哪有机会给阿稚当保镖?”
庄缚青冷笑:“合着我就是工具人。”
这话也不知说给谁听的,庄晗景懒得跟他吵,打算继续劝慰。
岑稚许:“我不吃回头草。”
话全都被堵了回去,庄晗景知道谁都改变不了岑稚许的想法,叹了口气,“那你要留着他的联系方式吗?你这个微信有没有实名啊,要是给你弄几次大额转账,再举报,很容易就顺着查过来了。”
说到这里,庄晗景脑子飞速转动,想起转账支付的时候,能看见真名的最后一个字。
庄晗景立即紧张起来,变脸波浪鼓还快,“拉黑拉黑,分都分了,立刻掉马可不行。”
拉黑只能用在好聚好散,和平分手。
岑稚许没有打算用同样的方式,她并不避讳庄晗景,耳边响起惊呼:“你就这么注销啦?!”
“反正这个号上也没什么要紧的人。”岑稚许轻描淡写地摁灭手机,就此销声匿迹。
等过一阵,谢辞序的情绪消散,一切又会回到原点。
哪怕重逢再见,也会形容陌路。
解决完手里的事情过后,岑稚许连续半个月都在港岛呆着,阵地转移于她而言很是轻松。其实也没必要刻意避开,一万六千四百一十平方千米的土地,容纳了两千二百万个不同的灵魂,在形形色色的面孔里,忘记一个人,算不上什么难事。要从千万人里,找出最绝情狠心的那一位,同样也犹如大海捞针。
港岛冬日温度适宜,加上岑琼兰钟爱的品牌驻地也在这里,岑稚许提议今年除夕在这度过时,长辈欣然同意。
维港入夜后,水面倒映着绚烂烟花的粼粼波光,盛大的烟花从傍晚持续到跨年倒计时,庆祝新年的人群依偎在一起,为上万台无人机的倒计时而默念出声。
最后一个数字结束后,如同昙花乍现般的焰火同时绽放,将深黑如蓝墨的夜空点成粉紫色的白昼。港岛政府的跨年烟花汇演仅持续十二分钟,零点过后,边归于冷寂。然而这一年似乎格外不同,焰火更加璀璨震撼,敏感度高的媒体迅速进行现场报道,网络时代讯息传播飞速,很快,网上便出现了各种‘内地富豪斥巨资共庆新年’‘维港盛宴’‘最美跨年夜’等飘红词条。
“新年快乐。”岑琼兰举杯,同岑稚许轻轻一碰,站在逼近五百米的城市高空欣赏夜景,“阿稚这提议不错,港岛正好是几年难遇的暖冬,连你从不肯离家的外婆都笑着跟我说,明年干脆环球跨年,一家人到处转转。”
老人睡得早,不参与倒计时活动,佣人都遣散回去过年了,谈衍临担众任成了主厨,正在岛台上一边搜索口味清新水果酒调制方法,一边用刨刀磨Truffe noire,洒在妻子点名要的奶油虾仁面上。
岑稚许存了几张照片,胶印出来,打算明天给老人看。
“新年快乐。我就是想着换个地方,也换个心情。”岑稚许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转念道:“爸,柠檬放一片就够了,再多真的很酸。”
谈衍脾气是出了名的好,跟母女俩正好互补,将高脚杯推过去,“你跟你妈妈一样,可劲拿我折腾。柠檬维C含量高,对身体没坏处。”
他绝口不提刚才是按照教程三倍的量挤的柠檬汁,免得岑稚许一口都不喝,挑剔劲全是从岑琼兰那学的。
岑琼兰慵懒地倚在桌边,将他所坐的高脚凳往回勾,谈衍无奈,又怕伤着她,自觉将凳子挪过去,迎上妻子审视的视线,听她慢悠悠地吐出一缕馥郁酒香,“折腾你怎么了?这屋子里就你一个姓谈的,对我们客气点,当心得罪了谁,把你赶出去。”
谈衍笑容柔和,“是是是,干脆让我也改姓算了。”
“那可不行,谈先生的妻奴名号震天响,真要改姓,别人还不得背地里把我脊梁骨戳穿。”
夫妻俩说说笑笑,气氛一派融洽,岑稚许坐下来尝了一点新做的夜宵,嗯……味道确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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