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稚许很有自知之明,“都排除掉的话,世界上大概剩不了几个人。”
“倒是有个不在乎这些的。”岑琼兰说。
“不在乎?怎么可能。”
就说傅斯年,表面云淡风轻,背地里还不是和谢辞序斗得腥风血雨。冉颂舟则更不用说,同谢辞序互将视作蛊虫,尔虞我诈,分外凶烈。
说起来,谢辞序战斗力还真是强,舌战群儒,以一挡十,恐怕还真挑不出来比他厉害的。
就在岑稚许为自己再次想起谢辞序而感到困惑,岑琼兰含笑朝她招手,“当然有。阿稚,快过来见见谢先生。”
第61章 春日 “这一次,你打算怎么玩我?”……
她顺着岑琼兰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北方刚开春, 庭院里其他树木还处在枯荣更替之时,几朵压襟白玉兰已然垂下,昨夜雨后, 花瓣落了满地,还未来得及清扫。
谢辞序长指捏住一缕枝桠,散漫地拂开, 矜贵禁欲的身形下, 压着一双冷寂幽沉的眼,同她相视时, 微滞片刻便淡淡移开, 自玉兰掩映的树影中信步走出。
岑稚许怎么也没想到, 他竟然会找到这里来。
他到底是怎么说服岑女士的?
说不上不高兴, 只是太过突然, 没有丝毫准备的时间。
面对她若有所思般打量的视线,谢辞序倒是神思平静, 只不过睨来的目光犹如绵里藏针, 让岑稚许顿时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她毫不客气地回以眼刃扫过去,仿佛在跟他比谁跟狠似的。
谈衍见两个年轻人眼波流转间, 似是有话要讲,淡声道:“谢先生, 我们还有别的事。你跟阿稚慢慢聊。要是有照顾不周的,请见谅。”
谢辞序微抬眼皮, 语态谦卑,“是我叨扰。”
客套两句后,长辈们给他们留足说话的空间,连往来路过的佣人都遣散,偌大的庭院便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谢先生本事挺大的, 把我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岑稚许率先打破僵局,将他先前拂开的那一缕枝干折下,白玉兰是所有玉兰品种中香气最为浓郁的,花开时节,十里飘香。
哪怕只是偶然擦肩,那缕清幽冷冽的香味也会留于衣襟。
玉兰花瓣沾着朝露,摸起来有些凉,岑稚许将包裹其外已然焉败的那一片摘下,掀眸看他,“连我妈那关都能过,看来提前做了不少功课。”
谈衍是他们家最好说话的那位,她以前谈过的男友里,不乏试图将他当做突破口的人,但无一例外,都对岑琼兰有天然的畏惧,不敢将感情的事闹到她那里去。
岑琼兰眼光毒辣,年轻时遍历人间,见惯了各种风格的男人,寻常人入不了她的眼。
她说的轻描淡写,无论是在地下车库被他抓到,还是现在直接上门堵人,都没有半点慌张的意思。
谢辞序冷冷睨着她,来之前酝酿好的怒意,现在被她心平气和的态度浇灭了大半。反正都到了这一步,她再怎么狡猾,也没有逃避的机会。
索性大度一点,以免在她眼里跌份。
她向来不喜欢太卑微的男人。
“和岑小姐对峙,当然要提前想好万全之策。”
他将心脏揉皱,抬手握住她的指尖,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冰凉,侵占完她的领地,仿佛也从她身上学会了一点没心没肺的从容,“不然你以为,我耐着性子等你这么久,等的是什么?”
“等你大发慈悲地回头,想起曾抛弃在路边,那可有可无的小狗?”
精心铺垫,忍辱负重,为的就是扫除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这是道无解题。倘若她只是个普通人,他必须要从谢家那座狼窟里跳出来,才能保护她;可她是谈、岑两家的独女,父母恩爱,家庭幸福,他复杂又处处受牵制的家世,没有半点竞争力。
自身难保之人,有什么资格期许爱。
所以他在忍耐数年,用实际行径争夺能够同她并肩而行的机会。至少现在看来,先前所做的一切,都不算白费心血,他终于能够同她只针对感情,开诚布公、不带任何利益的谈判。
谢辞序的掌心滚烫,修长窄瘦的指骨将她笼罩,稍作用力,制止了她撕花瓣的动作。他这双手,如上等品质的玉笛,搭捻在玉兰枝上,便如一副构图精巧的水墨画。岑稚许不过是嫌枯黄的花瓣不好看,想着待会插入瓷瓶中,勉强留住即将逝去的春寒。
她这会突然没了兴致,意图抽回手,同他的力道较劲,反倒将花瓣碾碎,濡湿的花汁将彼此的指尖都染上一抹料峭冷香。
岑稚许耳尖微烫,不合时宜地想起许多旖旎的画面。
这双手曾经也像现在这样沾满汁液,在光下潋滟着细碎光芒。
她移开视线,转而抬眸望进他深晦的眸子里,纠正道:“首先,我们当初是自由恋爱,关系平等,我承认,就算分开的理由站不住脚——毕竟我从一开始就骗了你,不想一错再错,所以选择了及时止损。”
“说好不谈真心,是你后悔,一心想要突破困局,倘若这是一纸合同,我们双方都违了约。”岑稚许的手被他握住,挣脱不得,连沁冷的指尖都逐渐升温,“谢先生玩弄权术向来厉害,应该知晓,从法律意义上讲,可以将条款申请作废。”
谢辞序薄厉白皙的面上逐渐笼上寒霜,“你想告诉我什么。”
“把‘不谈真心’四个字,当做你的免死金牌?”
他将她往他的方向一带,岑稚许措不及防地跌入带着冷玉兰香气的怀抱。这场架早该吵的,或许是在他戴着面具同她周旋的那天,也可能在地下车库,无论是何种地界,都无可避免。弹簧压得越狠,反弹时的力量越大,稍不注意,便能让人血肉模糊。
岑稚许的下巴磕在他的胸膛上,倒吸了一口凉气,又被他扣着往上抬起,同他对视。
他的目光冷得吓人,沾着湿液的指腹难掩粗暴地抚上她的唇。谢辞序一向惯会忍耐,将她送上巅峰后,哪怕涨得发痛,也会温柔地将淅沥的汁水全都卷入唇中,再坏心眼地留一点,沾在指腹边缘,涂满她的唇线,再慢条斯理地品尝吞下。
玉兰花可以入药,花瓣的汁液却辛辣,沾在舌尖,涩得她眉梢紧皱。
“你在曲解我的意思。我并没有试图玩弄你的真心。”岑稚许偏过头,试图躲他的触碰,“分手以后,你时常暗中监视我,这些事情,我都知道,是我默许了你在我身边搞这些小动作。”
“本质上,我们算是同流合污。”
谢辞序打断她的话,眉头深皱,“这不是什么默契合作。顶多算是你在养蛊,坐观虎斗,看谁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岑稚许舌尖顶出来,湿软的唇令他失守,眸子一瞬黯下。
他到底还是止住了手上的动作,这是他最大限度的妥协。她说的都是之后的事,而他在追溯事件源头,理清逻辑线。
“你只是没想到。”谢辞序身形未动,昔日淡漠的眸中布满阴霾,别有深意地勾起笑,“少了一个字,还是让我找到你了。”
“更没想到的是,在识破你的谎言后,我没有立即来找你对峙。所以你开始慌乱,节奏全部崩坏,一颗心都高高悬起,始终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谢辞序看过她的每一份资料,甚至仔细地分析过她的每一位前任,在痛苦和暴戾交织中,他发现她的弱点,也是他们被抛弃的共性——丧失自我。
因为太爱她,丧失了最初时的让人猜不透的那份自我,这才是对她具有致命吸引力的地方。她喜欢挑战,热衷于攻略在常人眼中难以做到、甚至无法实现的难题。
他们在感情中后期,跟他一样患得患失,试图将这捧黄沙握得更紧,到头来,只余一片空寂。
唯独傅斯年是例外,他太过清傲,以为这样就能避免重蹈覆辙,谁知过犹不及,反倒将她彻底推远。
谢辞序时常会在梦里惊醒,梦中的他双眸赤红,掐着她的脖颈质问她,可她仍旧神色冷静,将他的错愕、不甘踩在脚下,评判他愚蠢至极。
她说,只是不想让爱情变得歇斯底里,面目全非。谢辞序,你连最后一点体面都要撕破吗?
他的暴怒在她面前变成了一场笑话,咬声道,面目全非的又不是你。
直到她的面容一点点黯淡,他用尽全力也没有抓住。
醒来时,大汗淋漓。
她朝他笑得狡黠,用唇语道,是啊,又不是我。
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后来夜夜缠身,成了梦魇。
“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如果我在知晓真相的即刻就来讨伐你,会是什么结局。”
谢辞序的话让岑稚许心头重重一跳。
不愧是被无数媒体笑侃顶级谋略的男人,他对她的剖析细致入里,分毫不差。
连她自己都不忍面对的冷情寡性。
岑稚许咬紧唇,“我们会彻底结束。干净利落,不留任何可能。”
即便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早已假设过无数次,可听到她亲口承认的答案,谢辞序还是会觉得心脏钝痛。
身边没有烟,需要用尼古丁过肺的味道压住那抹躁戾,谢辞序不耐地将她搂得更紧,感受那纤细犹如花枝一般的软腰,贴紧他的腰腹,哪怕这简直就是饮鸩止渴。
用欲望来掩盖精神的痛苦,可这两者追根溯源,都是源于她。
“岑稚许,从你口中说出的话,还是那么残忍。”谢辞序轻笑出声,声音冷得令人发寒。
岑稚许还是第一次听他唤她真名,正如同此刻,他看穿她所有伪装,将她拥入怀中,手臂圈起的力道收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以此来惩罚她的残忍和恶劣。
她有些呼吸困难,嘴唇轻轻张开,“可你不喜欢听假话。”
“如果你的假话是真话,我不会不愿意听。”
他句句意有所指,兴师问罪的架势如海啸山倾般将她吞没。
岑稚许想,何止是有备而来,他简直就是拿准了胜利的高旗,才如此光明正大地闯进来。这样的男人很可怕,要什么都是势在必得,在猎物最放松的时刻,精准地咬穿蓬勃跳动的心脏。
要么,隐忍等待。
要么,一击毙命。
庄晗景的忠告没有错,谢辞序不是她惹得起的人,论心计,她不是他的对手,赢得也不够高明。
她只不过胜在了站在上帝视角,比他多窥得一点先机,胜在了她早知道自己会腻,提前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算得再好,也总有例外。
谢辞序肩侧的玉兰幽香,将岑稚许飘远的思绪强势地拉了回来,她轻踮起脚,“可你现在拿到的,是还有转圜余地的牌面。”
不是死局。死局已经在刚才的推理中显现。他没有走那一条路。
他这个人,这具身体,如同磁铁两极,引诱着她抵抗那股命运的牵拽力,朝他回头。
“是有转圜余地。可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度洗牌,陷入无限循环的圈套。”谢辞序声音发紧,“岑稚许,你已经骗过我一次,我没办法确定,你会不会再骗我。”
尽管眼下的事无比荒谬,她竟然举着手在同他起誓。
“我不骗你。”岑稚许压低了声,那颗泪痣妩媚勾人,狐狸眼澄澈明亮,很容易让人陷进温柔乡的漩涡,“这段时间我确实在思考,你对我的吸引力,究竟是源于身体合拍,还是基于感情牵绊。分手后,我尝试过和不同的人接触,但总是提不起兴趣。”
那段时间,谢辞序也陪伴在她身边,在暗处,以隐匿的身份,窥探她的一切。
他自然知道,她没有说谎。
空窗期从不超过三个月的人,竟然在和他分开的两年,没有让新人取而代之。
岑稚许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看他冷峻而充满探究意味的眉梢紧蹙,“要做.爱吗?我们再试一次。”
谢辞序千猜万想,怎么也没料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
霎时间,表情阴晴难定。
听她说真话会生气,被她蒙骗会生气,听她用稠浓的语气,说要和他做,那股怒意在四肢百骸横冲直撞,让他几近失语。
岑稚许有自己的想法,但毕竟她有诓骗他身体的前车之鉴在先,谢辞序未必会信她所说的话。他高抬着脖颈,垂眸冷睨着,为的就是防止她又向上次那样,吻他的唇,掌心更是用力地握住她的腰,不让她逃离。
她思忖了半秒,目光在他冷欲凸棱的喉结上停留,一边解他的扣子,一边试图争分夺秒地说服他。
“我没有真正爱过谁,并不清楚爱和喜欢的区别,遇见你以后,有了对比,但我没有可以借鉴的依据,只是反思的话,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他不让她解衬衣的纽扣,岑稚许偏同他作对,趁机而入,指尖触到钻石的棱角,鸽血红领夹藏在廓形大衣里侧,将衣襟压住。
她动作稍顿,像是被久远的往事击中。
“身体的答案直观而鲜明,做不了假。”岑稚许不再胡乱动作,愧疚的情绪让她鼻尖一酸,仰头凝视他,尾音不自觉地软下来,“谢辞序。”
谢辞序沉了沉心神,没拒绝,但也绝对算不上同意。
“说说看,这一次,你打算怎么玩我?”
第62章 春日(双更) 为她烙下的印记——……
岑稚许被他禁锢, 紧贴的胸膛无比清晰地感受着他身上涌动的愤怒和危险,就连青筋也隐隐发烫,仿佛随时能置人于死地。
可‘玩’这样的字眼很微妙, 出卖了他内心隐藏的不安,以及对她丧失信任的怀疑。
她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说不清谁在掌控谁。
他锢得太紧了,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香气, 粗暴地侵入挤占她的思绪, 就连寸寸目光都带着浓烈的进犯欲。
65/87 首页 上一页 63 64 65 66 67 6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