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步对他来说不好走,他得既让皇上觉得他不畏强权有能力,又不能把太子得罪的太狠,以防之后被使绊子。
最后他挑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单独对康熙进行了奏报,将所有过程完完整整的写成折子,讲了一遍。
说完后他抬眼偷瞧康熙的表情,发现皇上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又赶紧跪下来请罪。
半晌,康熙对门外的梁九功喊道:“去把太子请来!”
胤礽来了之后面色如常的请安行礼,连一个眼神也不给一旁直挺挺跪着的老八。
康熙语气淡然,问:“上次溜淮套你去巡视时,感觉如何?”
“回皇上,儿子当时被一众官员拥簇,只觉得各处安排有条不紊,百姓也感恩戴德,万没想到会有此等纰漏,儿子后来也在深刻反省中。”
康熙的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之情,他把手里的书卷啪的一声摔倒桌上,忽然爆喝一声:“朕看你一点也没有反省!”
太子诚惶诚恐的跟老八一样跪下请罪,康熙却兀自呵斥个不停:“……其他不论,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哪一样做好了?你连个后院都管不好!”
康熙自有自己发达的情报系统,台庄的知府在春耕上表现不好,自己心虚着呢,是以圣驾路过时,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送礼,偏偏除了老四家里的,其他都或多或少收了些。尤其是太子带来的侍妾,竟然还敢跟知府多要了一株尺余高的珊瑚盆景!
本来这些事康熙一直不想说,此刻却是实打实动了肝火,便拿这件事作筏子。
况且这次到了江宁,这侍妾孙氏更是胃口大开,挑三拣四的,实在不成样子,康熙在自己的书案上翻出一份单子,狠狠摔在胤礽面前。
胤礽打开一看,当时就像是被打了一个巴掌一般,僵在原地。
这是一份礼单,上面清楚的记录着这次随侍他的侍妾孙氏,这段时间收礼的情况,时间、地点、送礼的人,包括每一样物件都清清楚楚。
这份东西放在任何官员身上都是掉脑袋的大罪,但胤礽看不上这点小钱,他也经常靠这个拉拢官员,辨别亲疏。只是他没有想到,皇上……一直把关爱他挂在嘴边的皇阿玛,竟然监视他到这种程度!
胤礽心里一时翻江倒海,悲愤莫名,他木木的给康熙磕头请罪,心里却没有一丝忏悔。
胤禩在一旁看的这桩事体,有点暗暗叫苦,他本是想在皇上面前露脸的,却不想皇上竟然直接把太子给找来了,若是太子这回真嫉恨上他,那和他原本的打算可不相符。
兄弟俩各怀心思,御座上的康熙道:“看看这份单子,我都替你臊的慌!别把责任都推到妇人头上,老四怎么就能管好后院呢?你们兄弟里,只有老四家里的干干净净!”
康熙想起上次微服时老四和她的侧室,两人都是明理懂事又不矫情的好孩子,怪不得能生下弘历那样机灵的乖孙,但是眼前被他寄予厚望的几个兄弟却一个个都是这样,真是让他失望极了。
康熙骂了一顿,让老八先出去,留下胤礽不知说了些什么,但胤禩出去后长舒了一口气。回想起皇上刚刚说过的话,他暗想着,既然皇上夸了四哥,那就让他来做一次的挡箭牌好了。
没几天,大家就都知道了,皇上骂了太子和八爷,却独独表扬了四爷。
不但如此,康熙似乎是故意配合着留言一般,点名让馨瑶再进一次榆钱饭。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馨瑶好声好气的亲自送走梁九功,一头雾水的冲四爷蹙眉头。
胤禛心里明白,皇上这是有意配合留言,想把这件事坐实,抬高他的声望,通过馨瑶来当这个口子,也算是提高弘历生母的地位。可他隐隐的有一个疑虑,怕皇上是为了给太子遮掩溜淮套的事情,所以把火架在他身下。
不过没必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给馨瑶听,也怕她担心,于是胤禛笑道:“能有什么,皇上一向心系苍生,当初就觉得这榆钱饭适合春耕青黄不接的时候,必是有什么新想法了。”
馨瑶道:“上次老婆婆说吃不起白面,那我可以换其他的试试。”
她让人准备了各种不同的杂粮面粉,如荞麦粉、高粱粉等,还把土豆、红薯、玉米都磨成面粉,来替换白面,一口气准备了十来种榆钱饭,着人送到御前。
康熙靠着这一大桌榆钱饭和大臣来了个心系百姓,感怀苍生的座谈交流会,对效果十分满意。老爷子也不含糊,亲赐了一对小巧的羊脂玉如意给馨瑶,并各色苏州头批料子和内务府时兴的首饰等。
曹家的女眷日日都要来拜访一番,就算她说不方便,也要在偏厅硬等,等够了时辰再回去,跟上班打卡一样。原本跟着康熙而来的小贵人见到她还只是微微矮一矮身子,馨瑶也从来不在意,现在都改成规规矩矩的行礼,倒让她别扭起来。
至此,四爷一家的热度彻底被炒了起来,在外界看来,就差皇上给四爷派个公差,胤禛就能立马竖起大旗,拉起人马,加入到这明争暗斗里了。
在这一片热闹之中,康熙终于公布了对溜淮套一众官员的惩罚结果。
太子的爪牙如阿山等人,全部被剪除,有的像阿山这样出身好的贵族只是夺职,没背景的就被推出来坐牢。
而张鹏翮,只是被夺去了太子太保的衔职,康熙念在他以前安民有功,且一直兢兢业业的份上,仍然叫他留任河道总督,继续治河。
胤禛知道,这里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当日的求情,说明他这一步走对了。
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欣慰。
第96章 真爱当是……唯一……
馨瑶坐在马车上,隐隐觉得身边的男人有点不对劲。
“我们要去哪儿?”这都傍晚了诶……
胤禛也难得没有坐的端正,而是和馨瑶一样,放松的倚在软枕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你上次不是说想见识一下十里秦淮的盛景么,今晚爷就带你去看看。”
馨瑶惊讶的半张着嘴,半晌才眨眨眼睛问道:“那个,需要我换个男装么?”
胤禛轻轻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顽皮。”
馨瑶也扑到他怀里,甜甜的笑起来,心里暗自想到,这几日众人都捧着她,着实让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她有一丝惶恐。以她对四爷的了解,这时候更应该低调才对,但是现在他却肯带她来游玩,也不怕回去的晚惊扰众人。
看来四爷对现在这种情况心里有底,才能如此从容,这让馨瑶也放心了许多。
这次的画舫比上次的更大更豪奢,一层的甲板宽阔平整,二层前半部分依旧是敞开的轩室,正对着甲板,后半部分则是门窗严整的卧房。此时船上灯火通明,挂满了各式精美的花灯,把河水也映的波光粼粼。
他们在江宁已经停留了快一个月,辰光从春天到了初夏,但胤禛还是从苏培盛手里接过一件薄绸的斗篷,给馨瑶系在身上。
胤禛的双臂环绕过馨瑶的肩头,修长的手指在她的下颌处系紧斗篷的带子,两个离的极近,馨瑶仰着脸嘟囔道:“这里不冷的呀,穿这个吃饭不方便。”
“这里水气重,万一受风着凉可不是闹着顽的。”
胤禛低沉悦耳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馨瑶的心里忽而生出一股小小的雀跃,竟然不自觉红了脸,她赶紧点点头,表示听话,唇边也扬起一抹笑容。
胤禛拉着她来到二楼的轩室,这里正对着甲板摆着一条两边微翘的云纹长案,案后是一张对应的宽敞软塌,像极了豪华vip包厢卡座。
果然从古至今的有钱人都会享受。
微风习习,苏培盛领着人依次将碗碟摆上来,俱是江南特色的菜品,让馨瑶兴奋起来。
她用汤匙舀了一勺莼菜羹,赞道:“这个时节居然能吃到如此新鲜可口的莼菜,真是难得。”
一旁伺候的白鹭将一盘寿司样式的菜摆到附近,道:“主子尝尝这个鲈鱼脍,说是和那莼菜羹是一道。”
“莼鲈之思嘛。”只是这鲈鱼脍是她见过的造型,底下是黄色的丸子,面上放着一片将将烫熟的鱼片,颇像后世的日本生鱼片寿司,她夹起咬了一口,金黄的丸子是用黍栗等五谷杂粮加了其他的调料做成的,配上鲜嫩爽滑的鱼片,再辅以清爽的莼菜羹,当真是美味。
胤禛也尝了一个,然后笑道:“味道果然不错,不过这莼菜本就是在春夏吃的。”
“诶?”馨瑶惊讶,她上学的时候学过‘莼鲈之思’这个典故,说的就是西晋的一个大官张翰看到秋风渐起,想念家乡吴中的莼菜羹、鲈鱼脍,所以潇洒辞职,挂印而去,老师说了这是比喻思乡之情的,“秋风莼鲈,可不就是秋天吃的?”
胤禛扬起眼尾,笑着对她解释道:“实际上,这松江吴中的莼菜,五六月才是最合适品尝的时节,到了秋冬,莼菜上有蜗虫,味道就不对了。”
他的目光越过甲板,深邃的看着远处没有尽头的秦淮河,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张翰张季鹰不过是不堪忍受西晋那混乱的政治倾轧,找个思乡的借口罢了。”
胤禛转头看着馨瑶笑道:“他回家后没多久,就开始八王之乱了。”
“啊这……”馨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才幽幽叹道:“当官的果然都很鸡贼。”
胤禛万万没想到馨瑶会用‘鸡贼’这样一句土话来形容张翰,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捏着她的小脸颊道:“不许胡说。”
不过,他自己倒越想越觉得对,现如今那些当官的,有几个不是禄蠹?如张鹏翮一般清廉的能臣干吏太罕见了,说其他那些人是鸡贼也不算贬低。
他揽过馨瑶,低声道:“瑶瑶真是个聪明人。”总能不经意说出真相。
馨瑶趴在他怀里,慢慢体会着他这种矛盾的心情。
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猜到对于皇上给出的这个结果,四爷很高兴很满意,甚至还带着一丝兴奋。但他一直以来又有着一股愤慨,可能也正是这种力量,让历史上的雍正总有无限的精力去工作,成为最勤政的皇帝之一吧。
馨瑶从来都不喜欢清朝,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好,但她认为她的阿四会是一个好皇帝。
她也低声道:“爷想做的事,总有一天会做到的。”
“嗯。”胤禛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个字,再没说话,只是抱着馨瑶肩头的手,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懂他,那些隐秘的、蠢蠢欲动的、不能宣之于口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大逆不道的心思。
胤禛从没觉得这么畅快过。
既是畅快,必要痛饮。苏培盛端来了竹叶青和果酒,给两人满上。
这时一楼的甲板添了更多的花灯,照的整个亮如白昼,几个扮相清丽的小戏子与弦师站定,遥遥向二楼行礼,然后开始演奏起来。
唱的是昆曲的经典《西厢记》,张生与崔莺莺的故事。现在的京剧还没有成型,戏曲首推是昆曲。昆曲的唱戏对馨瑶来说有些过于晦涩难懂,但腔调婉转迤逦,表演细腻动人,她来的这几年竟也渐渐听习惯,能欣赏出一丝乐趣来。
看到张君瑞救了崔莺莺一家,老夫人过后却突然悔婚,而两人又在红娘的帮助下私定终身时,馨瑶问胤禛道:“你说他们这算不算私相授受?”
“算。”胤禛想也没想,态度十分坚定。
“可老夫人先答应人家了啊……这也算是有婚约的吧。”
“所谓三媒六聘,三书六礼,他们过了哪一个?一个口头承诺,当不得什么。”胤禛摇摇头,开始对张君瑞展开批判,“什么都没有,就敢私下拜堂成亲?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可有想过一日事发,当有如何后果?太肤浅。”
“啧,”馨瑶笑着给胤禛鼓掌,“爷果然是个铁骨铮铮有情有义的真汉子!”
不过她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转,又促狭的问道:“可那张君瑞和崔莺莺有情啊,说不得张君瑞金榜题名回来,老夫人巴巴的又同意了,再举行一次婚礼呢。”
胤禛也笑道:“那不过都是话本子里瞎写的而已,现实里金榜题名哪儿这么容易呢,再说爷看他这脑子,中了进士也当不好官——就像你说的,当官的都鸡贼。”
两人笑成一团,胤禛又道:“就算是话本子,若是那张君瑞赶考时被什么宰相看中,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平日看不出来,四爷对这些套路很了解嘛。
“情之一字,最为扑朔迷离,用它来堵人性,实在是不靠谱。”
馨瑶默然,她不得不承认四爷说的对,可心里忽然就生出一股难过来,良久她又翘起嘴角,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讥笑,道:“爷可说错了,这世间男子有几个知道什么是真情呢,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
胤禛已经喝到有些微醺,说话也更随意起来,他摸着馨瑶的柔软的小耳垂问道:“那瑶瑶说,真情当如何?”
“真爱当是……当是,唯一。”
说完她就后悔了,暗自埋怨果酒上头,很快又找话题遮掩过去,但胤禛看她的眼神却变得幽深起来。
…………
五月初,圣驾在江南各地溜达了一圈,终于迎风北上,起驾回京。
回程不做停留,直接沿着运河北上到通州,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他们的马车就悠悠进了北京城。
到家时已经是傍晚,馨瑶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睡了个昏天黑地,一觉睡到天色亮了,才急急忙忙的起身梳妆,进宫去接儿子。
进了西华门,她跟四爷分开,跟着内侍往永和宫走去。
弘历看样子这半年在永和宫混的颇好,馨瑶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摆着的一辆迷你小木马,显然是给他玩的。
馨瑶在东暖阁见到了一身家常打扮的德妃,赶紧敛衽行礼。
72/87 首页 上一页 70 71 72 73 74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