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被别人知道,害怕自己珍藏着的心意,一见光就会破碎。
我有时候也幻想着你能发现,可我好像,好像没有什么能期待下去的原因。
……
……
五班下午有一节体育课,所有人沿着跑道跑了两圈。
天气马上越来越热,姜乌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她这边还剩最后二百米,那边跑完的人就已经集合归队。
体育老师好整以暇地站着,不时喊道“快点快点”“只差你们几个了”“还剩五十米”“女生也要加油”。也许所有的体育老师都会穿着运动服,留着精神的短发或者高高的马尾,全身充满运动痕迹,有一双结实的腿和中气十足的嗓音。
终于到了。
好累……姜乌用手叉着腰,忍耐不住地弯腰喘气。因为老师不让跑完的人坐下休息,姜乌喘了好几分钟,才把剧烈的呼吸咽回肚子里。
她已经归队了,朱晓露还在最后晃悠悠地跑着。
体育老师忍不住用气力十足的嗓门儿吼道:“朱、晓、露!”
朱晓露的脚步似乎快了一点,但比脚下变化更大的,是她的表情,眉毛、鼻子、嘴巴都在拼命内收,好像把娘胎出来以后的所有劲儿都使上了,最后她用一脸快升天的表情对着老师说:“老师,呼呼,我真的呼……快不行了。”
队伍里传来陈文玥和其他好事者的嘲笑声,没等朱晓露喘匀气儿,老师就已经开始教立定跳远了。
立定跳远是体育考试、测验的常规项目,老师向来都教得很细。
“鲍玉,你上来示范一下。”
不会打篮球的学霸不是好的跳远选手,鲍玉再一次证明了他白净皮肤的欺骗性,他一下子飞出去好远,得到了来自体育老师的肯定。
接下来每一次技巧要点,都要鲍玉亲身示范。
姜乌和朱晓露都已经开始自由练习了,鲍玉还在被体育老师拿住,摆出姿势给不懂的同学看。
“看见没有,手臂要往后摆高。”
鲍玉下蹲着,手臂摆得比耳朵还高。
“跳的时候,身体和地面是45度直线,鲍玉你跳跳看。”
鲍玉往前跳了一个满分。
“懂了没有?”体育老师问。
那同学表情自始至终没变过,“有点,没看清。”
体育老师皱眉,“鲍玉,你再示范一遍。”
“这下看清了吧,记住落地的时候是小腿前伸,带动大腿,鲍玉你来。”
“我都没看清,鲍玉你再来。”
“就是这样,好了,自己下去练习吧,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也可以问鲍玉同学。”
朱晓露一直在盯着那边看,看见鲍玉最后放空的样子,颧骨忍不住快速升高。
姜乌已经练习好几个来回了,她瞄见朱晓露的颧骨,腿痒踢了她一脚,“还笑呢,快点练了。”
朱晓露像被踢了一脚的青蛙,机械又笨拙地往前蛄蛹了一米。
姜乌笑了,她模仿着体育老师刚才的口音,“朱、晓、露!立定跳远要两米才能满分啊!你还不练。”
等可以自由活动的时候,朱晓露已经不那么像缺胳膊少腿的青蛙了。
她和姜乌并排坐在树荫下,特意选了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两人晃晃腿,看着解散的同学要么猫在远离老师的位置,要么继续运动,准备打球什么的。
不少人直接离开操场,朱晓露看着远方张子昊和鲍玉走在一起,勾肩搭背的不知道要去哪里。
姜乌顺着朱晓露的视线看过去,还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就听见朱晓露用喃喃的语气道:“姜,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姜乌猛地回头看她,朱晓露的眼底似乎都印出了某人的剪影。姜乌有一点纠结,因为朱晓露和大喇叭的关系太近了,搞得朱晓露偶尔也会化身广场小喇叭。
姜乌纠结了一会儿,最终闷闷地开口了,“我喜欢我外公,算吗?”
朱晓露给出了一个鄙视的眼神,接着又像在放什么青春电影一样,“呐,姜。你觉得鲍玉,他怎么样?”
“哈?”这两个问题连在一起,让姜乌有些串台,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变轻,“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恩。”朱晓露肯定地说,“我喜欢他。”
姜乌仿佛遭受了什么精神撞击,沉默了好几秒,最后有些犹豫地开口了。
“那你的纸片人老公,要怎么办?”
第12章
朱晓露扁扁嘴,姜乌立马恍然大悟,“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会喜欢……他啊?”
“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朱晓露面颊微红。
“不会吧,以前都没怎么听你说过他,”姜乌展开联想,“是不是上次去植物园,你跟他还是一组!”
朱晓露不应她。
“哈哈,”姜乌被自己的猜想逗笑了,“是不是你掉进仙人掌堆里,他把你捞出来,避免你毁容。”
“你别乱猜,”朱晓露只差上手锤她,“我哪有那么丢脸。”
姜乌沉默下来,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总丢脸的人。
微风轻轻拂过树梢,叶子在春天的尾巴上轻摇。
朱晓露忍不住晃了晃姜乌,“你就说说,对他的印象怎么样吧?”
姜乌垂眸,装作思索了一会儿,“我觉得,他挺白的。”
“然后呢?”朱晓露很期待。
“然后,他是……张子昊的好基友。”
朱晓露再次扁嘴。
“好吧,他还是个学霸!”
“就这样?”朱晓露叹气,“能说点我不知道的吗。”
轻柔的阳光穿过枝与叶的罅隙,时间无法停留在这里,它在数少女心事的秘密,数也数不清的三、二、一……
“我觉得,他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吧,张子昊总作弄他,有时候还爱放他鸽子,上次把他作文本都弄脏了,他也没有生气。”
姜乌并没有那么了解鲍玉,为了朱晓露,她把自己的回忆搜刮得一干二净。
朱晓露得到了答案,还想起某人上课时的倒霉样,她的唇角微微扬起笑意,“我同意你的看法!”
两人并排靠在一起,说不清的心事像涓涓小河一样流淌,她们彼此默契,从这一岸走到下一岸。
“那你打算,跟他表白吗?”
“现在不想。”朱晓露闷闷地说,褪去了平日里的神经大条,她简直不像一个快乐的追星女了。
“你有没有看过那些电视剧,有的女生可以当面把情书送出去。”姜乌低低地说,“可我觉得好糗哦,每一次表白都会被拒绝。”
“那是你没看到结局,”朱晓露肯定地说,“只要到三十集以后,对方就一定会接受。”
朱晓露碎碎念着,“比如说家里突然着火了,一定要住在远房的亲戚就是对方家啦,或者重病的爷爷,突然想起以前结过一门娃娃亲,还有男主角身负毁天灭地的煞气,只有女主角可以压制……”
“朱晓露,”姜乌正襟危坐地说,“你电视剧看太多了。”
“哪有,都是我家欧巴欧尼演的。”朱晓露说完,拍了拍姜乌手背,有点不确定地说,“说起来,你跟张子昊熟吗?”
“你想干什么?”姜乌很怀疑。
“你就说说看嘛。”
“不熟不熟,一点也不熟。”
“怎么会?”朱晓露不信,“感觉我们班男生里,你最熟的就是他了。”
姜乌的眼角抽抽了,“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朱晓露嗫嚅着说:“我就看见你们,有时候会一起交作业什么的。”
“因为他老是不交语文作业,每次都要我去催。”
“好吧。”朱晓露没有偃旗息鼓,她有点忸怩地说,“那你能不能帮我……”
说曹操曹操就到,在姜乌的视野里,远处熟悉的两人正朝这边走来。
她戳了戳朱晓露提醒,朱晓露渐渐说不下去了,原地化身一个张不开嘴的蚌壳。
张子昊信步走了过来,鲍玉在不远处等待。
姜乌有点预感,张子昊果然是来催,blabla……
“余老师问我们读后感什么时候交?”
姜乌不知道该怎么回,她最近一直在练习书法。
张子昊了然,他体贴地说着,“我也还没写。”他停顿了一会儿,发出邀请,“有空要不要一起讨论,我刚好从图书馆里借了两本。”
其实《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已经是姜乌寒假看的了。大部分情节她都忘了,就记得小保尔辍学以后去厨房打工,后来又做了锅炉工人,简直是一个贫瘠又悲惨的小孩。她把这一点写进了读后感,余老师却让他们注意思想启发性。
姜乌点了点头,问他:“你什么时候方便?”
“放学以后咯。”张子昊耸耸肩。
“好吧。”
两人约定了第二天放学后就一起探讨,结果双方经常各自有事,不是姜乌要去上书法课,就是张子昊约了人走不开。
结果两人最后约在了周六上午,地点就在姜家弟弟经常打篮球的地方不远。那处是一个小公园,有水有树有板凳。
在还要讨论的压力下,姜乌在家总会抽空读一读,可作业经常性地占据了太多时间。等她有空翻开书的时候,已经到了快上床睡觉的时间。
照明的灯光在房间里一闪一闪,窗外的夜色很浓,姜乌控制不住地打个哈欠,她已经看到了小保尔长大成人,加入革命队伍,在狱中经受着敌人的考验……
第13章
如果不是做了语文课代表,姜乌是拒绝看名著的。
经她自己的不完全统计,结合老师的PPT,教材最后或者扩展阅读那儿的推荐书目,所谓中小学生必看书单,没有一百本名著,也有五十本。
在她小的时候,看看《绿野仙踪》这样的奇幻故事还可以接受,但她亲爱的母亲——宋萍女士,给她买了一系列注音版、连环画版四大名著,务必使她从小就明白,黛玉是怎样流泪葬花的。
她在电视上经常看着黄毛猴子和大耳朵猪一起跟妖怪打来打去,不敢说她其实更爱看电视剧的版本,虽然某些妖怪和被吃掉的小孩儿成了她的童年阴影。
朱晓露她们其实更爱看漫画、动漫之类的,如果非要说小说的话,大概是什么玄幻、魔法异世界,还有校霸和学霸之间拼得你死我活的爱情故事。除此之外,大概还剩下倒霉的衰小孩45度仰望天空,眼角留下清澈又透明泪珠的青春疼痛文学吧……
虽然某知名作家说过青春文学是猪肉,但如果让宋萍女士看见姜乌一直吃“猪肉”,那没过一会儿,她的青春就要疼痛了。
还好《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并不疼痛,因为保尔柯察金已经彻底悲伤了。
今天天气还不错,公园里到处都是锻炼身体的老头儿老太太,虽然下午还有事,两人也并没有约太早。
上午九点,身穿黑色卫衣的张子昊已经在公园湖边找了个阴凉坐处,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巾,把石凳上面仔仔细细擦了一遍。他已经叮嘱过姜乌不用带书了,擦得发亮的石桌上面,整整齐齐放着两本奥斯特洛夫斯基的著作,还是不同译本的。
上午九点半,姜乌发消息问他在公园哪里集合,张子昊把定位发了过去。
再过了十五分钟,姜乌才姗姗来迟。她穿着普通的长袖外套,还是宋萍强行买给她的运动风格,她看了一眼张子昊,觉得他才是一个年轻人,而她像是来晨练的。
姜乌拿出她今天的早餐,两个普通的猪肉包子,坐在石凳上吃了起来,她一边吃一边问张子昊,“这本书,你最近看了没有?”
张子昊的早餐早就吃完了,他回道:“我两天前才第一次看见结局。”
姜乌笑了起来,等她吃完以后,两人才开始正式讨论。
首先是梳理剧情,以保尔柯察金的个人经历为线索。一开始,他有一个不幸的童年,辍学以后就在发电厂、车站食堂打童工。刚长大一点,就被派往战场参军,三次幸运的死里逃生,最后克服种种困难,参与苏维埃建设工作。明明生命似乎刚刚开始,却已经走到了晚年,他因为伤寒、瘫痪、失明而缠绵病榻,在自杀边缘还顽强地学习、创作小说,最终开始了新的奋斗和生活。
“他还谈过三次恋爱呢。”姜乌补充说。
“没恋爱,前两次都是他单相思。”张子昊纠正她。
姜乌问,“你之前读后感写的是什么?”
张子昊:“我只看到一半,写的是他和革命战友朱赫来的友谊。”
姜乌:“我写的是控诉沙皇的黑暗统治,让小保尔这么悲惨地生活。”
两人都笑了起来,“怪不得余老师叫我们改呢。”
“可是我真的觉得他的童年很可怜,”姜乌缓缓说,“你有没有看过狄更斯的小说?在他的小说里,总有一个在面包店、棺材店或者任何地方打黑工的小孩,书上说都是以他的童年经历作来源。”
张子昊:“是吧,不过狄更斯的童工都不会谈恋爱。”
姜乌:“……你不是说保尔是单相思吗。”
“那是因为他初恋冬妮娅庸俗的个人主义才分开的。”
冬妮娅庸俗的个人主义在于,她出生优渥,“有勇气爱上一个工人,却无法爱上工人阶级的理想。”
张子昊和姜乌试着一边解答老师的问题,一边摸索什么是印象最深刻的情节。
姜乌记得她那在上高中的表姐说过,以前地理老师给他们放了一部,据说是中国银幕第一吻的老电影《庐山恋》。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班上所有同学都热衷于模仿男女主相识的某个场景。
一位是打扮时髦的归国女华侨,一位是追求进步的有志男青年。
那男青年来了庐山也不徒步旅游,他靠在一棵大树下,孜孜不倦地学起了英语。
他大声朗读,“I love my motherland! I love the morning of my motherland!”
女华侨听着,躲在另一棵树后学起了他,“I love my motherland……”
“她为什么不加too?”姜乌的疑惑,被表姐给了一个爆栗。
张子昊和姜乌开始模仿用小说的语言对话。
姜乌站了起来,指着还在做笔记的张子昊说:“柯察金同志,请您把资产阶级那一套虚伪礼节抛掉吧,来,您也躺下休息一会儿。”
“不,尼古拉(书中人物),真正的原因是我想学习。”
就这样学到了中午,张子昊下午还要补习,姜乌步行回家整理读书笔记。
姜乌把她今天探讨得来的感悟写在心情日志上,题目就叫《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今天偶然得知,原来这本书和《大卫科波菲尔》一样,都是半自传小说。
可比狄更斯更不幸的是,奥斯特洛夫斯基不仅有一个悲惨的童年,还有一个在一般人眼里,并不幸福的人生结尾。他11岁做童工,15岁上战场,16岁受重伤,23岁双目失明,25岁全身瘫痪。我总是不得不怀疑,那个在生命最后抓住阅读和写作来拯救自己的保尔柯察金,就是作者自己。
5/23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