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处的镇石上所刻律法皆受天道承认,他们也正是依此律法而各行其职,但此刻燕鸣臻手中‘玄机令’竟然能够修改镇石上铭刻的律令……
若是燕鸣臻真要在此修改律令,他们中不知多少人的道心要因为律令变更而受到动摇……若是再严重一些,就此道心破碎,境界大跌,从此再无进境也不无可能!
顿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回了那带来令牌之人的身上。
一下子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燕鸣臻却并未展现出任何不适之色。
青年的面容依然是无可挑剔的俊美,适才咄咄逼人的姿态却忽然收拢了起来,挑起的长眉随之舒展,又是一派端庄优雅的风姿了。
“李司宪,”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在场的每个人的耳中,“我想你是误会了,珍珍与我,并没有任何想要置喙玄机处之意。”
他一扫衣摆,在众目睽睽下,身姿挺拔,步履轻渺的走到了坐在地上的男人身前。
姚珍珍虽然不清楚他想做什么,但本能的信任还是让她跟上了燕鸣臻的步伐。
两人站在了李尧面前,俯视着男人带血的面容。
姚珍珍注意到了他头顶的发丝掺杂着几缕不太明显的白发。
她心中蓦然一叹。
“殿下,要不还是……”她开口正想说些什么,燕鸣臻却半弯下腰,向着地上的男人伸出了手。
他的手上带着硕大的墨玉扳指,露出雪白的一截指尖,宛如根根新发的玉笋。
“李司宪,我只是代替珍珍来归还这枚‘玄机令’的,”他伸出手,做出搀扶的姿态,语气淡淡,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意,“我知晓玄机处镇石所刻律令乃是南陆许多修者的悟道基石,一旦变更,后果不堪设想。”
“珍珍一直想要将此令牌归还玄机处,只不过一直没有遇上合适的时机罢了,”青年嘴角笑容随着话语逐渐加深,似乎是笃定了对方会接受自己伸出的援手,“此次我便是代她前来。”
“……你想要什么?”李尧却不接他的话,也不伸手,而是抬起头,充满戒备地注视着眼前青年脸上美丽而虚假的笑容。
男人脸上的颓然与犹疑在此刻仿佛从未存在过,虽然依然面色苍白,但李尧的眼神已经重新变回了那个玄机处的大司宪——永远冰冷,永远满怀警惕与审视。
燕鸣臻却并未因为他的目光而退却,他依然伸着手。
“我要你为这次武试增加一个参试者,”他脸上的表情未变,话语也很平静,仿佛说的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只是在名录中多加一个人,这并不犯忌,是么?”
李尧绷紧的面孔微不可察地松了一瞬间,但眼中警惕的神色依然未曾撤去。
“你想加一个参选……是谁?”他第一反应是询问,但下一秒,李尧猛然抬头,如隼般的目光牢牢锁定了正站在他身前另一侧的白衣女子!
姚珍珍被他突如其来的目光看得一愣,因为燕鸣臻的到来而停摆的脑子终于重新运转起来。
“……啊?谁?”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我吗?”
燕鸣臻侧过头,这次不再是虚假的笑靥,他眼睫垂下,含笑望着姚珍珍,眸中水色潋潋,简直要将人溺毙。
世上大概没人能抵抗如此目光,姚珍珍当然也不行。
“……对,是我。”她几乎是立刻缴械投了降,转过身,微微叹气,“是我要参加此次浣金仙试的武试。”
她躬身,同样向着依然坐在地上的男人伸出一只手。
李尧面色顿时绷紧了,神色几度变幻。
“……你的水平,根本无须此等虚名,”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的后半句话是对燕鸣臻说的,话语中的那个“你们”自然指的不是白郁湄。
“她此刻已然盛极,万事不过一剑间……为何还要如此搅弄风云?”李尧开口询问,神情专注,倒是难得真心疑惑。
——他问的不是燕鸣臻,而是这位三殿下身后,他所代表的,那位来自剑宗的“天下第一”,姚珍珍。
燕鸣臻却只是抿唇不语。
被他质问的本尊倒没什么被问到的自觉,还站在一边伸着手,甚至觉得对方晾着自己这么久不肯起身,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李尧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疲惫的目光在眼前男女各异的神情上扫过,最终垂下了目光。
男子双手搭住了两人伸来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好,我答应你们。”他说。
第65章 破阵
“好,我答应你们。”他说。
李尧此话一出,围观的玄机处众人皆是长出一口气——除去这位长官素来御下公正,是个不错的上司外,他们主要是担心若他真的一意执拗,不肯松口,那三殿下少不得真要动用那块要命的“玄机令”……
现下大司宪同意妥协,事情便很好办了。
几人一路小跑着过来,将还有些站不稳的李尧扶住,眼巴巴地看着他从怀中取出记有此次参试者名录的玉简,将白郁湄的名姓录入其中。
李尧手指甫一离开玉简,身边立刻有殷勤的小吏捧来软帕替他擦拭双手,又有戴纱帽的悬笔将玉简接过,引导着姚珍珍在上面拓下灵力印记。
“猎场的法阵被人动了手脚,我们方才正是为此事犯难,”那捧着玉简的悬笔是个身材瘦高的女修,开口声音清脆,可知年岁不大,只眼下两道青黑,一看便是劳碌相,“白姑娘,你若是想要进去,还得等一等我们将锁死的入口重新打开……”
姚珍珍将手掌收回,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神色莫名,似乎是欲言又止。
“……她若真要进去,也用不上你们,”还是一边的李尧看不过去,开口训斥道,“三殿下还在这里,何时轮到你们卖弄笔墨了?下去吧。”
这女修显然平素没少受李尧的管束,听他如此言语,额头顿时渗出一点冷汗,也不敢再反驳什么,连连点头便要告退。
姚珍珍看着她小跑离开,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白姑娘可还有何见教么?”将没眼色的下属轰走了,李尧转头看见她的神情,忍不住挑了挑眉。
姚珍珍还没来得及张口回答,站在两人身前的燕鸣臻却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他们此刻已经站在了猎场阵法的入口处,青年的眼神只在眼前繁复的阵纹上轻轻扫过一眼,很快便漫不经心的转过了头。
“李司宪,你对她似乎有点误会,”他抬起右手,食指轻轻在半空轻点,姿态翩然,仿佛在弹奏着一台并不存在的月牙琴,幽蓝灵光从他雪白的指尖点点飘落,萤火般浮在半空中,逐渐组成了一个层叠虚幻的微型阵法。
青年转过身,俊美轮廓在幽蓝灵光映衬下更显冰白,比起平日和煦风雅的姿态,倒多半分诡寐,姚珍珍不由得又看得出了神。
“她要是想强闯,可不需要我帮忙……”燕鸣臻对着一边正呆呆盯着自己看的姚珍珍微微一笑,“白姑娘?”
“兑方,鹑首纹,左眼,”燕鸣臻朝她点了点头,手指轻轻下压,身后阵纹随即渐次亮起,“我们得快些,寻常的解阵方式太慢了,还要劳烦你。”
姚珍珍一下从美色中抽离了出来。
……其实燕鸣臻说的很对,她若想强闯,的确不需要其他人帮忙——毕竟她从一开始,就是打着直接撕裂阵法闯进去的念头。
阵法一途,变化万千无穷,但作为举世无双的此道大家,燕鸣臻曾亲口承认过——“此道小巧也。”
——“珍珍,你不需要分心去学这些,无论多么精妙的阵法,都抵不过你的剑……一力降十会,便是如此。”
所以,她不懂阵法,也不懂如何解阵,但她懂得如何出剑……更何况,这一次,持起她这柄绝世神剑的,是这世上最懂阵法的人。
李尧的眼睛忽然微微睁大了。
燕鸣臻的话音才刚落下,刚才还懒散的站着的女子便顷刻间暴起,手中长剑豁然出鞘!
她身边站着的几个官吏只感觉到身边忽然掠过一阵凌厉的冷风,而等到他们终于反应过来回头,姚珍珍已将手中长剑钉在了入口阵法的一处阵纹上。
剑刃与空气高速摩擦产生的尖啸声直到此刻,才姗姗来迟地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李尧铅灰色的瞳孔猛然紧缩,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擦过脸颊边一点凉意。
男子低下头,看见了自己指腹上微不可察的一点浅红——那是方才姚珍珍出剑从他身边掠过时,脑后散落的一缕碎发无意擦过的痕迹。
——速度快到了极致,柔软的青丝,也可以是杀人的利器。
……刚才的交锋,这个女人竟然也未曾出全力。
此刻擦过的只是一缕发丝,他却无法捕捉到她的步伐痕迹……若她愿意,方才只需将剑锋随意在他喉间一抹……
李尧的面色顿时一阵铁青。
“乾六方,玄枵尾,”燕鸣臻注意到了李尧骤变的神色,却只是嘴角微勾,侧头向着姚珍珍再次报出一个方位,“可以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身后众人惊骇的眼神,眼神温柔的落在女子持剑的背影上,目光中透出几分怀念。
姚珍珍更没心思理会身后高低起伏的抽气声,她眼角余光一扫,确认了第二个方位,当即双手握住了剑柄,丹田灵气震颤着高速流转,熠熠明光随之在剑身上亮起。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她双手用力,顺着燕鸣臻报出的位置,竟然就这么硬生生地将这封死的阵法撕裂了开来!
方才被李尧训斥的那个女悬笔还未走远,回头时也看见了这一幕。她惊得一下把手中捧着的托盘摔在了地上,托盘上亮闪闪的灵砂瞬间散了满地。
“怎么……怎么可能?”她却没空去收拾,也顾不得周围人的反应,几步就想上前,“他是如何做到的……只看了一眼?”
她脚步踉跄了一下,失魂落魄地勉强站住了。
没人有空去理会她的失态,因为所有人都是相似的神色——在这可怕的天赋差距面前,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道近乎绝望的天堑。
……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没有再回头。
“李司宪,多谢。”凌空挽出一个优美的剑花,姚珍珍随手将长剑归鞘,就要跨过裂口进入猎场。
可她忽然感觉衣袖被人拉住了。
“我随你一起去。”燕鸣臻的声音响起在她的耳后,语调是十分笃定的。
“……你能一起当然最好啦,但你得问问我们的司宪大人的意见,”姚珍珍稍微侧了一下脸,随口道,“‘非参试者不得进入猎场’?”
李尧的回答只是沉默,他的目光久久的落在指尖血痕上,仿佛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兴趣。
两人便只当他是无计可施的默认。
姚珍珍不由得发出一声轻笑,随意地朝身后伸出一只手。
燕鸣臻呼吸顿时一窒。
此情此景,倒恍如昨日重现。
青年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阵法后,只留下一个面色不虞的李尧与不断窃窃私语的玄机处众人。
***
一踏进猎场范围,姚珍珍便察觉到了某种不同。
……这里面,比起猎场外,要热上许多。
她抬起头,明亮焰色落进女子纯黑的眼瞳中,宛如夜幕中一道橙红日轮。
“是明月楼的方向,”燕鸣臻的声音响起在她的耳边,“有人点起了烽火?”
“……是在求救,还是在召集同伴?”姚珍珍眯起了眼睛,想要看清远处笼罩在火焰中的那栋小楼,但火光明灭,她的目力终究有限。
“无论是哪种,那里一定有人,我们先去看看!”
安和街的街面与她离开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那个宁静祥和的模样,只少了熙攘的人流与声色,仿佛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静默中。
此刻倒是不用再顾虑城中禁令,姚珍珍很干脆的抬手捏决,拉着燕鸣臻便跃上飞剑,一路御剑向着明月楼的方向而去。
她此刻使用的灵剑是燕鸣臻从沧磐府的库房中选出来的一把无主法器,考虑到她的习惯,选取的是一柄剑身轻薄,锋刃较窄的灵剑,剑名“苦禅”。
此剑据传曾供奉佛前,极具灵性,佩之能使人五灵清净,持正守心——对此,姚珍珍持保留态度。
但此刻这柄量身选择的宝剑便有了第一个缺点,它的剑身狭窄,御剑时若要双人同飞,便非得紧紧前后贴着才行。
姚珍珍思忖半响,本想让燕鸣臻自行御剑跟随,可目光一扫,竟然发现他腰间那柄虽然并不常用,但基本从不离身的“地隐”剑今日竟然未曾带来。
她的目光疑惑的落到身后青年满脸无辜的神色上。
燕鸣臻的双眼立刻与她的对上了,青年狭长的凤目含情脉脉的与她对视,瞳孔深深,眸如秋水,只一眼就让人忍不住要溺毙。
“你……”姚珍珍到了嘴边的问题一下就又咽了下去,“你上来吧,我带你御剑,这样要快些。”
燕鸣臻嘴边的笑意立马加深了些,他双手虚虚地拢在女子的身后,十分守礼的离开了两指的距离,没有触碰到对方的肢体。
但姚珍珍却还是觉得有些别扭,没有直接的肢体接触,但隔着极近的距离,她依然能感受到身后躯体传来的轻微热量——燕鸣臻的身形又比她高许多,从背后笼罩下来,让她仿佛像是被一个若有若无的怀抱所困住了。
她有些不适应地扭了一下身体,努力忽视掉心头忽然涌起来的几分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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