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再次闪动了一下——那根鲜红的剑穗已经快要燃尽了。
“保护好自己,一切当心……我们正在安和街的明月楼等你们!”
在两人的目光中,朱明月留下了最后一句嘱托,随即,火焰熄灭,落在地上的剑穗也随之燃烧殆尽,化成了一撮灰白的尘埃。
巫满道与罗玉龙面面相觑。
这对方才还在互相撕打的冤家,同时在对方的眼神中看见了一丝凝重。
***
“李司宪,你这是何意?”黎金铃的声线冷了下来,若是他熟悉的侍从,便该知道,这位性格骄横的司药官此刻应该相当生气,最好不要在此刻违逆他的意思。
只可惜李尧的脾气和他身边玄甲骑所穿的铠甲一样冷硬。
玄机处行事向来以铁腕石心而著称,作为玄机处首领的李尧更是深得此道精髓,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很难在他这里讨到什么便宜的——
即使黎金铃已是正经典药仙,一洲司药官,也不行。
“猎场已划定,根据规则,非参试者,不得进入其中。”他硬邦邦地开口说话,似乎对面前少年的狂怒视而不见。
“猎场的阵法已然受人篡改!你如今不让人进去,岂不是眼看着参试者被歹人困在其中!”黎金铃的脸颊因为高声厉喝而浮上一层薄红,金色纱衣笼罩的淡青官服下,单薄胸膛随之起伏不止,“你这人怎么如此古板,什么规则,哪有人命重要?”
“除去巫满道,朱明月、罗玉龙、被附身的男孩,还有一个医者,他们都还被困在猎场中……李司宪,我明白你作为玄机处首官,行事须遵循规章,但事从权急……”姚珍珍也在一边开口道。
若只是猎场中多了寻常妖兽,她相信玄机处的手段,也愿意相信天心阁那对师姐弟的本事……但此事从头思索而来便透着古怪。
从最开始的豹满伤人,到发现附身妖,遇见追查豹满的朱明月,之后是因为一只异变而圈定的猎场,将这几人和外人隔离开来——更不用说刚才玄机处的悬笔发现猎场的阵法受人篡改,如今那处俨然已成一处难以进出的孤岛。
姚珍珍本来只将朱明月身上的凤凰真血当做一次偶然的巧合,但此刻想来,凤凰真血对于人族来说并无多大用处——人族魂魄手地府管辖,身死则入轮回,而凤凰真血的最大作用,就是帮助妖族神魂不灭,代代轮回。
是啊,对寻常人来说,凤凰真血最多只是一个宝贵些的血脉,但对于那个人来说呢?
连杀山时她曾斩去那人的一百二十七具化身傀儡,直到力竭而折剑……魔主应滕,其所修不传邪术,可轻易夺舍他人身躯,若让他得到凤凰真血,神魂就此不死不灭。
即使是从不知畏惧为何的姚珍珍,想到此处,也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冷颤。
她必须去阻止他,救下朱明月!
眼见黎金铃还在与李尧纠缠不清,这磐石一样沉默的男子却显然不是口舌可以轻易打动的。
姚珍珍已不耐烦再争辩,她一手按住腰间剑柄,一个纵身,向着被玄机处冲冲围锁的猎场入口飞掠而去,洁白衣摆如灵鹤展翅,在空中留下凌厉的残影。
玄机处的卫士们当然不会让她如此轻易便靠近,浑身重甲的玄甲骑以一种极其反常理的灵敏姿态迅速聚拢而来,他们的面容掩藏在黑沉沉的铁面之下,锋利的长戟向前,转瞬间便已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
“白郁湄!”黎金铃察觉到身后之人的离开,不由得高喊了一声。
他看不见姚珍珍面前是如何景象,在场许多其他人却看得分明,玄甲骑所用制式长戟虽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这些重甲骑士皆是身手不俗的修士,行伍间平时都是同吃同住一同训练的,行动间进退如一,不过转眼便已结成阵法,长戟交错,兵甲相叠,正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壁垒。
做了特殊处理的戟尖交错着向女子方向刺出,若她仍然执意要闯阵,定然逃不脱被刺成个血葫芦的下场。
“啊……”在猎场远处一栋小楼上,有个凭栏闲饮的蓝衣秀士看见了此刻的惊险一幕,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
他身边坐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正在低头看着桌面上摊开的一本册子,听见身边人的声音,也随之回过了头。
“怎么了?”她的声音从帷帽下传来,轻快而柔软——令人一听就联想到枝头的嫩芽或是春日的雏鸟之类的东西。
那蓝衣的青年却忽然站了起来。
“有人闯阵。”他将手中酒觞随意放下,将身子探出栏杆去看。
“……什么?”戴帷帽的女子闻言一愣,赶紧也跳了起来,一下便窜到了蓝衣男子的背后,双手撑着对方肩膀,就爬上了他的背,“什么人?竟然敢闯玄机处的阵,不要命了么?”
她话说得不客气,动作却是很诚实的,一下便将头顶帷帽掀了下来,露出一张天真的少女面容。
“……你给我下来!”蓝衣的男子显然被她动作吓了一跳,皱着眉就要把少女拽下来,“圆圆!在外面不得如此无礼!”
被称作“圆圆”的少女却没空理会他的愠怒。
少女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漂亮的杏眼睁大了。
“是白姐姐!”女孩的惊叫声尖锐,满含喜悦,“是她!哥!之前是她帮我抓住了偷窃的贼人,定流坡也是……啊!”
她忽然双手捧住了脸颊,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惨烈的场面,一时不敢看,只好用手掩住脸颊——她看见了姚珍珍被重重着甲骑士团团围攻的场景,一时不忍再看,只好用手掩住眼睛。
“……”
她捂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却没听什么其他的声音,顿时有些惊诧,偷偷将手掌心掀起一条细缝,低头去看那蓝衣男子的神态——她还是不敢直接去看姚珍珍那边,生怕看见什么万箭穿心的惨烈景象。
“……她过去了,”青年却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处,喃喃道,“世上竟有如此身法……”
少女立刻放下了手掌,转头向着地面那处看去——
第62章 救美
少女立刻放下了手掌,转头向着地面那处看去——
她看见了地面上列阵而立的重甲骑士们依然如山般矗立,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位脾性古怪的玄机处首官与他身前穿着华贵的少年,看见了人群外几顶装饰奢华的车驾……
她看见了许多的人,甚至能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那是如出一辙的惊愕与叹服。
白姐姐呢?
少女心头划过一丝疑惑,她的目光再次转回那些沉默不语的骑士中间——方才白郁湄便是一路飞奔至此,被他们所阻拦住的。
她人呢?
她眯起眼睛还要再看,腰间却忽然一紧——被她当做坐骑的男子终于伸手抓住了背上顽皮的幼妹,双手托着把人抱了下来。
“在那里。”这个总是对她管东管西的兄长此刻竟然难得地十分平静为她指明位置,而不是立刻将落在地上的帷帽扣回她的头上。
圆圆的目光立刻顺着青年的手指而去,她努力地眯起眼睛,终于艰难的在重重围拢的玄甲骑士中,看见了那抹若隐若现的白色倩影。
——稀薄如山雾,诡寐至极的一道身影。
“圆圆,仔细看,”她的兄长对她说,但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好好看清楚了,她所用的步法……翩若惊鸿……原来曹子建所言并非虚构。”
重重聚拢的人群对她来说仿佛如同不存在一般。她信步向前,身边是丛生的兵刃,但女子身影如流水,轻轻松松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绕过了这些阻碍,一下掠到了阵法的入口前。
拦在姚珍珍面前的是那个穿青衣的官吏——他已经在刚才理好了被李尧打散的发髻,重新簪上了纱帽,甚至有心在发间抹上了某种香味馥郁的脂膏,发面光滑散发幽香,整个人显得十分风雅。
“白……白郁湄是吗?”他朝着姚珍珍微微一笑,身体依然是习惯性地向前倾,脖颈却高昂着,“好身法,难怪你能轻松胜过巫灵越那个疯女人。”
“只是大人有令,我不得……”他的话还没说完,眼前却已闪过一道明亮的流光。
姚珍珍不耐烦与他纠结这些繁文缛节,只是对方挡住了前进的入口,她便将腰间长剑连着剑鞘拿起,快步上前,手腕翻转,抽向对方白皙的后颈——
预想之中人体倒地的闷响却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声。
“嗯?”姚珍珍不由得发出一声疑惑地声音。
她目光扫过青年的后颈,发现刚才还白皙柔软的肌肤上,竟然不知何时出现片片青灰的鳞片——方才的金属碰撞声正是这鳞片与她的刀鞘相撞而产生的。
姚珍珍的瞳孔顿时轻微一缩,几乎是本能,她运起身法急退几步。
“!”在众人的围观中,一条青黑的巨蟒尾尖忽然出现,一下重重抽击在姚珍珍方才所站的地方。
那青衣的官吏衣袍下摆已然被粗壮的蛇尾撑破,他的上身仍然是人类的姿态,下半身却已化成了蛇尾,一张平凡的面庞上,幽深蛇瞳紧紧盯住了不远处持剑的女子。
姚珍珍不由得在内心叹了口气。
——她总算想起之前见到这个官吏的身形姿态时那种奇妙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身体直立,脊背却要前倾,看上去恭敬,头颅却总昂起——这不正是一条人立起来的蛇的姿态么。
……怎么感觉自从复生而来,她便总是在与这些长虫过不去呢?姚珍珍在心里默默感叹一句。
女子单手搭在了腰间剑柄上,作势要拔剑,但迟疑片刻,却又将手收了回来。
“白姑娘,怎么,明明佩剑却不出剑,是觉得我不值得么?”那蛇男嘶声道,喉间发出低低的笑声,“大人不让我要你的性命……真可惜。”
姚珍珍却只是摇摇头,右手抬起向后,从脑后拔出了一只雕着白梅的玉簪。
“你是李尧的下属……”她三指扣住手中玉簪,双腿微屈,做出一个蓄力的姿态,“你认得我……是那只语盲?我尽量不伤你太重。”
“狂妄!”语盲蛇顿时朝天嘶叫一声。
它穿着的皮囊随着蛇身动作而崩溃,雪白面皮从中撕裂,露出铅灰色的一个硕大蛇头来!
蛇瞳锐利,极擅长追索高速移动的猎物,语盲蛇盯紧了地面女子的身影,正想操纵蛇尾捆住对方——
只是虹膜一眨间,原地已没了人影。
蛇首上的神情还没来得及切换到惊愕,它忽然感觉到蛇尾致命处传来冰冷的杀意。
姚珍珍将手掌拂过语盲蛇的七寸,掌心玉簪随着动作刺进蛇鳞的缝隙间,横向翻剥,刮起一连串带血的鳞片!
“你拦不住我,”她浑身的骨骼因为高速的运动而“咔咔”作响,但女人只是扭过头,不去看身后巨蛇扭曲翻滚的姿态,“你们拦不住我。”
她说,抬头直视眼前男子紧皱的眉头。
李尧与她对视——或者说,他第一次正式这个一直跟在黎金铃身边的漂亮女修。
最开始,他认为她是来自海外的散修,无门无派,卷入魔修与剑宗的争端中,身手不错,但没有特写之处。
后来,他听说了这个女修曾在定流坡奏响凤凰琴吓退孽龙之事,李尧并不如何相信传闻,但也愿意赞许这位女子勇于反抗恶敌的勇武,所以在燕鸣臻提出让她一同听审时,他思忖了片刻,选择了同意。
再之后,是审讯被净莲教妖女夺舍的岳婉容时,此女突然开口发言,想要保住岳婉容的求生意识,令他多看了一眼,但也仅此而已了。
直至今日,他才真正的认识到这个叫做白郁湄的女修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两人隔着几步远对视,女子背后是轰然倒地的语盲蛇身躯,她手中玉簪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女子却毫不在意,随手将残血甩开,将玉簪重新簪回发间——一路突进至此,她竟然连发髻都未曾散乱,只脸颊上因为剧烈运动而浮起一层薄薄的潮红,配上她秀美的面庞,更显得面如春花,艳色逼人。
李尧的目光只在她脸上一扫而过,他单手卸下了右手的护甲,右手手掌勾起,整个手掌呈现出一种玉色的明光。
他的背后便是猎场阵法的入口,而这位玄机处的大司宪此刻并不打算让出道路。
“……何至于此?”姚珍珍也将手按上了剑柄。
与先前不同,这次,她倒是有心情与对方再分说一二——也是因为这位大司宪与她之前解决的许多其他人不同,是个值得重视的对手。
如此对手,若是在斗剑场或是切磋时遇上,姚珍珍定然拿起十二分的仔细去应对,但此时此刻,仅仅为了一个进入猎场的名额资格,便要做出如此拼命姿态,她觉得不值。
“我并非要做如何伤天害理、毁灭人伦之事,只是要进入玄机处所圈定的猎场中救人而已,”她慢慢地将腰间长剑拔出,细长的剑身似乎也感受到了执剑者的情绪,不住地兴奋颤抖着,“李尧,你如此固执,我想知道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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