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合该赵穆给她洗。
水雾氤氲在不大的浴屋内,模糊了视线,林秋晴隔着雾看他,少顷,她在温热的清水中找回几分清醒,便开始提声“控诉”眼前的人:“既如此,大人先前刻意疏远我玩的又是哪一招?”
“是我错,”赵穆果断承认,且态度十分恳切,“大错特错。”
错得差点就要错过她了。
林秋晴被打断,一时间忘记了后面要说什么,她怔忪了下,还没开口,就又听见赵穆说:“此事全是我一人之错,除了离开,你想如何怪我都依你。”
本听着赵穆认错已是稀奇,又听他认得不假思索,有那么点乖戾的错觉。
林秋晴气焰软和下来,又扬起眉,乌眸迤逦的水光乍显,面若玲珑中带了几分好颜色,嘟囔了声:“这话可是大人说的,那我若日后想盘下个金山,大人可别眨眼。”
“好。”赵穆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击,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但他反而任由自己沉浸在其间,宠溺道,“你想做什么都允你。”
误会有时,小则鸿毛,大则泰山,等回过神想起成因来,又会觉得荒唐好笑。
两人净身完,赵穆又抱着林秋晴回卧房。
林秋晴本就是咸鱼的性子,如今疼成这样,就更倚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但湿发还散着,赵穆便拿起干巾,替她擦发间的水珠,动作亲昵,如寻常夫妻般。
过了好半晌,林秋晴听身后的人道:“事不宜迟,天一亮,我们就回掌印府成亲。”
“成亲?”
“是,”赵穆笃定地答,“成亲。”
听到这两个字,之前的种种酸涩后反劲似的一股脑涌了上来,林秋晴背过身去,不想让赵穆看见自己这不争气的红眼睛。
其实她也觉得自己没出息,这才几句话就哄好了。但她确实也舍不得,一直责怪赵穆。
再细细想来,两人自相识后诸事不易,也算是关关难过关关过了。
如今新朝荣盛,四海还算平定,之后仍有大好风光,实属不宜耗在这事上,平白虚掷了。
兀自缓了缓,林秋晴才道:“未免太赶了些,来得及准备吗?我可不要一个潦草的婚……亲事。”
“来得及。”干巾把青丝上的水珠沾去得差不多,赵穆便放下手中的东西,绕到她身前,那双眼泛深情,又直勾勾的盯着她,“我早就做了准备。”
“早就做了准备?”林秋晴殷红的唇撇了撇,“大人当我真的蠢笨啊?”
赵穆不爱辩驳,唯独面对眼前的小丫头,他的耐心就好似滔滔江水,取之不尽,也用之不竭。
“是为你准备的,赐婚之后,我日日都在准备。”他早有把自己困在她身边一辈子的念头,但她若无意,定然会吓得卷起铺盖,连夜逃离,从前这事林秋晴可没少干。
赵穆眉头蹙深,还陷在回忆里时,就听见眼前人似有若无的笑了声:“大人用心良苦,三礼六聘可不能马虎,这是我第一回嫁人,宴请可是要风光大办的。”
掌印府背靠着帝王,实则无论怎样,这府中迎娶女主人,都乃京中大事。
无人会草率,也无人不敢不重视。
“自然。”
林秋晴困意袭来,靠在椅背上懒懒道:“那我再考虑一下。”
可男人一刻也不想容缓,好似怕夜长梦多,强硬道:“不行。”
林秋晴歪头,枕在赵穆臂弯里笑:“为什么不行?”
赵穆眼神晦暗了下:“考虑是选择,事到如今,你只能从了我,别无选择。”
林秋晴不怕他,扬起唇笑吟吟道:“那这就是强迫了,大人先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四目相抵。
林秋晴明媚笑意盈盈,似透过树影间的欲坠金乌,柔光粉黄,温暖又不灼人目,平白晃乱了他的心神。
赵穆沉默了会,才低语试探地问了句:“怎么还问这样的傻话,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怕不怕?”
第52章 得一良人相伴,已是圆满。
她林秋晴怕什么, 这满京,还能找出比赵穆对她更好的人吗?
“怕也晚了。”赵穆见她不语,就拉起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你若想逃, 便试试。”
“我脑袋被驴踢了吗我逃, ”林秋晴想起什么,忽然就来了兴致,“不过, 大人得先向我求婚才行。”
这真是赵穆知识盲区了:“求婚?”
“就是你们口中常说的求娶心爱的女子,大人向我求婚,我说不定一高兴,就答应了大人呢。”
赵穆知她鬼点子数不胜数, 无论林秋晴说什么, 都只觉得新鲜有趣, 遂利落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求?”
怎么求……
林秋晴目光在屋中扫荡了一圈,无果,她转身丢下一句话:“大人在原地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赵穆下意识要跟出去, 最后还是耐着性子等在原地。好在林秋晴回来得很快,走到他面前时摊开了手, 洁白掌心里捧着个小物,仔细一瞧才发现是个以细草绳编织成的约指类的环形。
“没有其他的,就凑合着用吧, 大人拿着这东西,然后单膝跪下, 再真心问我一句,愿不愿意嫁给你,就行了。”
赵穆早习以为常她口中时不时迸出几句让人听不懂的话来。
但照做,总不会有错。
此事分明是林秋晴提出的,但她此刻很难从赵穆神色中读出什么情绪来,无端喉咙发紧,心底敲起鼓。
自古臣跪天地,再跪君王,跪父母。
似乎没有跪女子来求娶的……
这么做,会不会有点为难他了?
不安的念头还没来得及落地,眼前的男子就掀起衣袍,单膝跪在了地衣上,举着草环戒指,无比郑重地仰起头来,问:“秋晴,你可愿,嫁我为妻?与我常相伴,共余生。”
林秋晴哑了声,眸底却流光熠熠。
她盯着那草环戒良久,才略带哽咽声开口:“就这些?还有没有别的?”
赵穆:“……”
他第一次做这种事,哪里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赵穆皱着眉,真心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林秋晴给他出主意:“就肉麻一点的,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的,会不会?”
肉麻情话,这简直是犯了赵穆的禁忌。
但眼下他也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掌印大人稍作沉思,缓缓开口:“秋晴,我从前不知情爱为何物,一意凭着性子行事,险些失去你。承蒙苍天不弃,又让你回到我身边,世间也唯有你,让我有了与一人长相厮守的念头……”
“可以了!”林秋晴简直招架不住,伸出手,“要圈进这个指头里去。”
赵穆大喜,又听头顶传来一声:“我愿意愿意!”
二人相视一笑。
历经诸多,此般也算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
掌印府娶亲,前去太极阁议事的大臣十句有九句都离不开赵穆。
说来说去无非是那些意思,赵穆身居高位,乃朝中重臣,府上正妻要娶林秋晴这样身无家世背景的女子,实在是轻率。
若实在喜欢,可以纳为妾室,那便无可厚非了。
皇帝听了几日,终是听厌倦了。
他把玩着手中的双花核桃,内心嘲他们司马昭之心,不过都是替自家女儿惦记其正妻之位,好结党,好徇私,还个个说得义正词严。
说来赵穆还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为这事,他亲妹妹平乐都在宫里闹了好几回。
皇帝冷不丁哼哧笑了:“朕觉得众爱卿言之有理,那便允你们这就前去掌印府当说客,务必要让赵卿打消了迎娶林氏的念头。”
此言一出,堂中顿时鸦默雀静。
方才比言官还要口角生风的众人面面相觑起来,愣是一声都不吭了。
谁不知赵穆只做皇帝的利刃,其余人,他从不放在眼里。
脾性又是出了名的阴晴古怪不定,去掌印府那样的虎穴,都未必能毫发无损地出来。
要是把人惹恼了,一命呜呼岂不是亏大。
“你们这是怎么了?朕都允你们去了,你们怎么还不去?”皇帝又故作吃惊了下,“该不会,你们是想要朕去跑这一趟吧?”
众人异口同声:“臣不敢。”
普天之下,尚且只有这天子还能压一压那嚣张跋扈的赵穆。
他们心中其实就是这么想的,但皇帝直接挑明了说,他们自是不可能应下。不然有几个脑袋,敢去使唤皇帝办事。
皇帝身边的近侍将此景生动演绎一番,惹得林秋晴捧腹大笑,笑时无意看向赵穆,发觉他眼底的温意缠绵悱恻,唇角带着让人不易察觉的浅笑,也正看着自己。
她坐好来,双手交叠放在四方桌上,说道:“皇上面上是君临天下,威慑四方的帝王,原来也会有满腹坏水的时候,要他们自个来府上劝大人,无疑是棒槌敲脑。”
才扬起来就吓跑了。
彼时皇帝端坐在茶馆的高楼,临着朱漆栏杆,放眼望向光华璀璨的繁京,商贩走卒,宝马雕车,穿行在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
人声鼎沸下,尽显盛世之相。
他闻言举起杯,不轻不重地落下一句:“你大胆。”
却丝毫没有怒意。
林秋晴耸了耸肩,一直觉得皇帝心中不大爽快,定是因为此前赵穆只衷心拥护他一人,如今多了个自己把他爱臣的心力分去了,会有些失落不满,仅此而已。
时候不早,皇上也出来了许久,到了该回宫的时候。
他和赵穆口头上要交谈两句有关前朝之事,林秋晴就和那近侍等候在旁,分别时皇帝回身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朕备的大礼已让人送去了掌印府,等你们成婚之日,朕还有东西送给你们。秋后政务繁多,那时朕不便再来,就在此先贺你们新婚之喜。”
林秋晴和赵穆同行了个礼:“多谢皇上。”
自那夜解开心中芥蒂后,天才亮,派来接林秋晴的马车就停在了外边。虽说婚仪的东西已经就绪,只待下人们去铺张准备,但未免有些操之过急。
林秋晴在心里盘算了下,人生头等大事,尽善尽美才不会有憾,便决定再择个吉日,她近日有些消瘦,要吃胖点,赵穆才喜欢。
人已经接回了掌印府,赵穆躁动不安的心早被夏风拂平,倒也没在这事上继续纠缠,而是都随林秋晴心意,想挑个什么日子,就挑个什么日子。
两人同心,成亲大多就成了虚礼,但也不能因此怠慢,宴请朝中文武百官也是要紧事。
所以等入了夏尾,林秋晴就着人开始拟名册。
册子送来的那日,恰逢风雨黄昏后,残阳忽然浮涌于云上,血色漫天,似是眷恋着不肯离去。
林秋晴眸色款款,反复确认要前来赴喜宴的贵客名字,看到一处,她神情立即不悦起来,朝如霜伸了伸手。
如霜会意,从旁取了一支笔来。
很快就见林秋晴划掉了两个名字。
如霜道:“姑娘,这是赵家老宅的人。”
“我知道。”林秋晴把笔转在指尖,漫不经心地玩了两下,才道,“就是知道,才不想见他们。”
宫变的那一晚,赵家老宅之事,林秋晴多少有些耳闻。
先帝早死,新帝庇护,无人能因此治赵穆的罪。他手刃仇人,本也算不上罪,后来她又缠着问了些,便知道得个八九不离十了。
“上月该送去老宅的银子都送去了吗?”
如霜点了点头:“姑娘放心,奴婢记着呢。”
林秋晴又躺会椅子里,半晌嗟叹了声:“赵氏老宅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大人打算顾幼弟至弱冠,我不好说什么,也决计不会欺他们。但我这人护短得很,大人年幼时过得不好,我总要寻些不痛快回来才行,你们说是不是!”
如霜红梅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姑娘说的是。”
名字划掉后,有人去回禀了赵穆。
他闻言淡淡哦了声:“都依她说的办。”
就这样,眨眼间就到了婚期之日。
先前请人择的良辰吉日,定在了金桂飘香的时节里。
无需接亲,赵穆依旧让人备了十里红妆,落满地的黄蕊点缀,浓香中生息扑朔,盛大的喜宴在锣鼓喧天中,如画卷般缓缓展露了开来。
林秋晴本以为寻常节日或是参加宴会时的盛装已经够繁琐了,谁知凤冠霞帔加身,差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好在镜中美人朱颜更盛,蹙眉也生动,只等红盖头一落,礼乐声中有红绸,引着她朝喜堂走去。
还以为只需拜堂即可。
没想到繁文缛节一个比一个麻烦,早就消磨掉林秋晴的耐心,她后悔极了,早知就不该讲究什么女子第一次成婚,从简办办得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得顺从礼节,等万事尘埃落定后被送回洞房,才得以喘息了片刻。
“大人什么时候来?”
红梅走上前,替她拉下掀上去的红盖头:“大人还要等会儿,奴婢去搬张软椅来。”
“不用折腾了,”林秋晴摆了摆手,“我坐着歇会儿就行。”
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累,只是有些迫不及待,想看见赵穆,想听见他的声音,还想冲着他撒娇,抱怨头顶的金珠钗沉得压脑袋。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林秋晴感觉脊柱都僵硬了,实在是受不住,想要起身,这时屋外终于传来了坚稳有力的脚步声。
赵穆在外散去身上大半酒气,才回到被花烛拥簇的洞房,刚推门,迎面始料未及撞上来一身如火嫁衣的少女,头盖早就不知掀去哪里了,扬着天真小脸问:“大人怎么才来!”
情随心念起,赵穆低下头,温温柔柔在她唇上吻了下:“你唤我什么?”
喜悦跌重而来时,人会被砸出晕眩感。
林秋晴此时便是如此,她仅有三分清醒,踮起脚勾住赵穆的脖子,改口道:“夫君,我累了,夫君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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